第1章
狸梦是一只坏妖。
她害死过一个人——寒中寺里，佛法最为高深的兰因和尚。
在他死前，他们曾有过一夜情缘。
……
寒中寺偏殿，檀香缭绕。
狸梦提着裙摆从殿外跑了进来。
就见兰因和尚正跪坐在佛前，手指拨动着佛珠，口中诵着经文。
想着白日里从话本里看来的东西，她身上流光一闪，就换了一身轻纱。
白色轻纱像是山涧晨间的薄雾，走动间隐约露出如雪的肌肤。
“小和尚，让奴家来伺候你快活快活吧？”
狸梦学着话本里勾栏女子的样子，伸手去勾他身上的僧袍。
可还没碰到，手腕就被人用力抓住。
“变回来。”
兰因声音冷得出奇，凌厉的眼神像两把刀子，直割开她的血肉！
狸梦吃痛，乖乖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
见状，兰因也松开了手，恢复了平常淡泊的样子：“佛门清净之地，不可如此放浪形骸。”
说完，他就再度闭上眼，继续念经。
狸梦在寺中也有些时日，知道这是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心经》。
可越听，越觉得有一团气堵在胸口，难受不已。
她是寒中寺后山一只野狸猫，侥幸修成人身。
听后山其他小妖说，只要能引得僧人破了色戒，夺了元阳，便可直接修成大妖。
而寺里，佛法最为高深的就是兰因。
可狸梦已经缠了他三年，用尽了人类话本子里的所有方法，他却从来不为所动。
日光下，兰因跪在那儿的身影，都仿佛镀了金。
像极了不远处的佛像。
狸梦缓缓伸手，还想再靠近，却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真引得兰因生气了，他就更加不会理她了。
明明自己是猫身的时候，兰因还经常会带她晒太阳，揉她的肚皮。
怎么变成人形就不行了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变回猫身在他身边趴了下来。
诵经声中，狸梦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兰因已经不见了踪影。
狸梦伸了个懒腰，恢复成人型，习惯性地又要去大殿找兰因。
可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大殿诵经的兰因，今日却不在。
她到处找了找，最后在后花园的凉亭中看到了他。
他身边，还有一个看着就弱柳扶风的闺阁小姐。
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兰因眼底那从未有过的温和，更是刺得狸梦烦闷。
她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压下后，转头问旁边的小沙弥：“兰因和尚旁边的女子是何人？”
“小僧不知，只知是兰因师叔未出家时的故人。”
小沙弥说完，就提着扫帚去了另外的地方。
狸梦站在原地，只觉得更烦躁了。
等到那女子离开，她一跃上前：“和尚，刚才那小姐同你什么关系？”
兰因没回答，只说：“我明日要下山，你莫再来寻我。”
下山？
狸梦脑子里一白，只剩下一个想法，他走了，自己怎么办？
“你不能走！”
她着急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近前拽，想要把他留下。
“放开。”
兰因紧蹙着眉，用力试图将手抽回来！
狸梦却死不放手。
争执间，他腕间的佛珠突然崩裂。
飞出去的木珠擦过狸梦的脸颊，印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第2章
刺痛的感觉，只是一瞬，却让狸梦失神了很久。
这还是她修成人形之后第一次受伤。
却没想到，竟会是兰因弄的。
她怔怔望着兰因，心里莫名有些酸胀和委屈。
彼时，兰因盯着她脸上的血痕，眸色微微深沉。
到最后，还是缓和了语气：“我下山有要事，七日便回，你莫再胡闹。”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狸梦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佛珠，心里更是憋闷。
这三年为了讨好兰因，她搜罗了不少好东西送给他。
可他从来不接受，只收下了这串自己亲手用菩提打磨的佛珠。
即使到现在，狸梦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兴奋：“和尚，你可不能将它给弄丢了。”
他并没有应下，但这串佛珠却也一直未曾离手。
她一直以为他很喜欢。
可现在它断了，他却一点都不在乎，就这么走了……
狸梦只觉得胸膛里微微发涩，带着生气以及一些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
她也想像兰因一样，直接甩手离开，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最后，还是蹲下将散落的珠子一粒一粒都捡了起来，心想着重新将它们串起来，再还给兰因。
等重新串好时，已经是第二日。
她攥着佛珠就往寒中寺跑。
等赶到兰因的禅房时，他正在收拾包袱。
看着他那干脆利落的动作，狸梦心里突然生出一股不安来。
她忍不住上前几步：“和尚，你说你还会回来，不是骗我的对吧？”
兰因头也没抬：“出家人不打诳语。”
闻言，狸梦松了口气，安心许多。
既然他说了会回来，那就肯定会回来的。
她想着，从怀里将那串佛珠拿出来捧到他面前：“你看，我都修好了，你戴上吧。”
“这次我用法术加固过，它肯定不会再坏了。”
可兰因只是看着她手里的佛珠，久久没有动。
长久的沉寂像是一泼凉水，浇熄了狸梦的一腔热忱。
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再度袭卷而来，可她还是执拗地伸着手：“戴上啊！”
话音刚落，一道女声就从房外传来：“兰因，你收拾好了吗？我们要准备走了。”
这是……昨日那女子的声音。
兰因，竟是跟她一起离开？！
心里就像是被根针狠狠扎了一下，狸梦下意识想将手缩回来。
这时，兰因却突然伸手拿过了佛珠，还破天荒说了句：“等我回来。”
一瞬间，狸梦瞬间觉得心里像是开了一朵花，开心得不行。
她远远跟在兰因身后，一路看着他出了寺门，才收回了视线。
没有兰因的寒中寺她也并不太想多待，刚想直接回后山，就看到几个刚入寺的小沙弥凑在一堆在说着什么。
好奇心驱使，她也凑了过去。
就听一个小沙弥说：“你们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吗？她叫唐燕灵，据说是兰因师叔出家之前的青梅竹马。”
“我还听说，她跟师叔之间有婚约，师叔此次下山，就是为了履行这桩亲事。”
第3章
狸梦脑袋一懵。
兰因下山，是要跟唐燕灵成亲？
自己勾引他那么多次他都不为所动，可唐燕灵一出现，他就要破戒，跟她成亲？
那他还会回来吗？
兰因在骗自己？
想到这儿，狸梦心里一团火瞬间就燃了起来。
不行，她要去找他！
想到这里，狸梦直接变回原形追了出去。
循着熟悉的气息，她一路来到了一座府邸，轻巧地越过墙头，她嗅着兰因的气息，找到了他。
卧房里。
兰因正盘腿坐在床上礼佛，指尖转动的，正是她送的那串佛珠。
狸梦看着，一路上心里的焦躁莫名被抚平了许多。
但心里还是积着怨气：“和尚！”
兰因徐徐睁眼，见是她皱起了眉：“你怎么来了？”
狸梦明明白白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她不该来。
是不想让自己来坏了他的好事吗？
狸梦刚平息下去的难过瞬间又窜了出来。
“你骗我！寺里的小沙弥都说，你下山是要成亲的，你再也不会回寒中寺了。”
明明是在质问，可话一出口，狸梦心里就撕扯一般的疼，眼眶里也蓄满了泪水。
兰因盯着她半晌，突然笑了：“出家人不能成亲。”
外面的阳光透过窗纸打在他弯起的笑容上，平添了几分温柔，看得狸梦有一瞬的晃神。
不过很快，兰因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一切，像是狸梦的一场幻觉。
她心里又开始微微发堵。
认识这么久，他会对唐燕灵笑，也会对来寺中的香客笑，却独独吝啬对自己笑。
想到这里，狸梦下意识开口要求：“和尚，你再对我笑一下。”
她期待的看着。
但兰因没有，他拨弄着佛珠，面无表情。
狸梦知道，他这是拒绝的意思。
那点期待碎成玻璃渣，心里难受得像是要炸开。
“不笑就不笑。”她冷哼一声，转身化作原形跑开。
在府外逛了一圈后，天色开始黑了下来。
狸梦重新回到兰因房间，就看到门大开着。
兰因正坐在桌前，跟唐燕灵不知道在说什么。
昏黄的烛火印在他们的笑容上，显得那么温馨。
如果不是兰因身上穿着素净的僧衣，这样的场景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郎情妾意。
有那么一刻，狸梦很想冲进去，打破这氛围。
但想到兰因说过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自己妖的身份，她只能忍着情绪，趴在院子里的花丛中看着。
隐隐约约地，她听见他们好像在谈论小时候的事情。
可兰因从来不会跟自己谈论这些琐事。
鼻中满是花香，是狸梦最喜欢的大自然的味道。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香味像是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叫她窒息。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兰因才笑着送唐燕灵出了小院。
狸梦清楚地听到他嘱咐：“小心脚下。”
语气中充满了担心。
他从来不会这样关心自己。
狸梦只觉得自己像是吃了山上没有熟透的果子，酸得想要掉眼泪。
她总算是明白，唐燕灵对于兰因来说，是不一样的。
按下心里的烦躁，狸梦看着兰因走回房间的背影，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变成唐燕灵，说不定他就不会抗拒自己的靠近了？
忽略掉心里的那一点不舒服，狸梦幻化成唐燕灵的样子，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第4章
房间里烛光跃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刚踏进房门，狸梦就与兰因看过来的眼神对上。
他明显一怔，神情有些恍惚。
看来这个方法是有效的。
狸梦瞬间就被鼓舞到，她学着唐燕灵的样子朝他走去。
可还没有走到他面前，就听一声呵斥：“变回去！”
他的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生气。
常年修佛，让兰因变得处变不惊，情绪少有波动。
这还是狸梦第一次见他眼里都带着怒火的样子。
只不过是变成唐燕灵的样子，就让他这么生气吗？
他就这么在意唐燕灵？
他锐利的眼神像是一把尖刀，瞬间割开她的心脏，让她连维持法力的力气都没有。
狸梦变回了自己的样子，看着眉眼凛冽的兰因，眼圈发红。
“凶什么凶？我不就是变成她的样子吗？以前我不也变成其他人来找你吗？”
兰因看着她，眉目冷淡：“其他人是其他人，她是她。”
狸梦只觉得仿佛有一道雷打在魂魄上，引起一阵抽搐的疼。
原来在他的眼里，谁都比不上唐燕灵！
狸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只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酸涩和疼痛，让她下意识逃了。
她越走越快，不知走了多久，等回过神时，已经置身在街道上。
街道四周都挂着花灯，人群熙熙攘攘，男男女女并肩走着，更甚者还挽着手臂，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狸梦呆呆看着，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和兰因也能这样那该多好啊？
可别说挽手，就连自己靠近，他都避之不及……
狸梦一双猫眼黯淡了下去。
她随着人群，无目的地的乱逛着，突然脚步一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自己以前是不是太过于急切了？
或许她也应该学着人类的相处，慢慢跟兰因培养出感情，徐徐图之！
想着，狸梦继续往前走，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将他们的互动全部记在心里。
一直到第二日天亮，她才回到唐府，决定约兰因晚上一起去逛逛。
她第一时间来找兰因。
他正在做早课。
狸梦没有打断，直到他诵完一篇后，才开口：“兰因，晚上陪我一起去逛花灯会好不好？”
兰因没有说话，连眼睛都没睁开，仿佛没听见一样。
但狸梦知道，他听到了。
往常也是这样，如果兰因没有直接拒绝，便是默认同意。
“那就说好了，我在河边的姻缘树下等你，你一定要来哦。”
“你继续诵经吧!”
说完，她就跑出了房间，化为原形跳上了树。
窝在树干上，狸梦闭着眼，不由自主开始想象晚上的情景。
她可以带着兰因去自己昨晚踩好点的地方，他肯定也会喜欢！
说不定还会对自己笑！
这么想着，狸梦就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热，心里更是吃了蜜一样开心。
更加期待起晚上的到来。
可今天的白天好像格外长，狸梦等到烦躁，天才黑了下来。
几乎是日落西山的同时，狸梦就跃出了唐府，直奔河边的姻缘树下，翘首以盼兰因的到来。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兰因的身影也依旧没有出现。
希望一点点落空，狸梦神情越来越萎靡。
也是，兰因是和尚，六根清净，怎么可能会来参加这种祈求姻缘的活动？
失落像是山火，瞬间蔓延了整颗心脏。
她也没有了继续等下去的想法，更是没有要再逛逛的心情，正准备回去。
可一转身，她便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兰因和唐燕灵并肩站着。
而唐燕灵手中正拿着一块姻缘木牌，上面写着——
天定良缘。
第5章
狸梦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毫不留情地在胳膊上捏了一下，剧烈的疼痛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兰因没有赴她的约，却陪着唐燕灵来了。
甚至，他还陪着唐燕灵将代表着姻缘的木牌挂上了姻缘树。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狸梦，兰因在自己和唐燕灵之间，选择了她。
狸梦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水里，水漫过头顶，难受得喘不过气。
她听到唐燕灵的声音：“再陪我去放一个花灯吧？”
然后是兰因，他的声音是那么温和：“好。”
狸梦就这么看着两个人并肩走远，心里冷得发颤。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她也跟了上去。
她就这么跟着他们，看着他们放了河灯，逛遍了整条街。
狸梦第一次知道，原来兰因也会有这么耐心的时候。
心脏一点点凝结成冰，呼吸间整个胸腔都带着滞涩的疼。
她不想再跟下去，赶紧转身离开。
整条街的热闹，像是将她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直到路过一个酒楼。
狸梦想起曾听说过，人类会用酒来消愁。
她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一口烈酒下肚，呛得她直咳嗽，咳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心里的难受却一点没少。
她只以为是喝得太少。
刚要再喝，一只手就按住了她。
狸梦抬头，就看见了兰因。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瞪着他：“放手！”
兰因不知道她的脾气从何而来，蹙眉道：“跟我回去。”
狸梦烦极了他这样的语气，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没有成功。
她也不再挣扎，冷硬开口：“我不用你管！”
既然他都选择了跟唐燕灵一起逛花灯会，现在又为什么要来管自己？
来看她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吗？
兰因眉头皱得更深，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终究是一点点松开了攥着她的手。
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他生气了。
狸梦下意识想要追出去，可马上就止住了自己的想法。
是他先爽约，去陪别人的，他凭什么生气？！
她还生气呢！
狸梦心头闷得难受，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
可烦闷却并没有因为酒而消失，反倒更令她难受。
不远处，一桌几个人大着舌头的声音传了过来。
“今天我看见一个和尚跟着一个女子来逛花灯会，你说稀奇不稀奇？”
“那有什么稀奇的，和尚也是人，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没有七情六欲？”
“别说出家，还俗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狸梦倒酒的手一顿。
是啊，兰因也是人，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七情六欲呢？
就算一开始他对唐燕灵真的没有那样的心思，现在，他还敢保证没有对唐燕灵动心吗？
屁股下的凳子好像瞬间就开始烫了起来，叫她坐立难安，也没了喝酒的想法，结账离开。
出了酒楼，晚风一吹，狸梦倒真的有了几分醉意。
唐燕灵出现后兰因说的那些话，以及刚才听到的闲言碎语反复在脑海交缠，搅得一团乱麻。
狸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唐府。
她直接推开兰因房间的门。
狸梦迎着兰因不悦的目光，扯住他的衣袖，看着他的眼睛发问——
“和尚，你是不是要为了唐燕灵还俗？”
第6章
兰因眉间的川字皱的更深。
他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重新看向狸梦：“你喝醉了。”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
可在这件事情上，狸梦分外的执拗。
即便是脑袋已经开始昏沉，她也依旧拽着他的衣袖。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答案：“回答我！”
“和尚，你回答我，是不是！”
问到最后，狸梦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烛火跃动，香炉寥寥。
昏暗的光打在兰因脸上，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淡漠的回答：“我这一生，只为参悟佛法。”
狸梦瞬间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不会因为唐燕灵还俗。
狸梦觉得自己该高兴的，但却笑不出来。
因为这也意味着，兰因更不会因为自己，破了色戒。
她……也成不了大妖。
他的回答，像是一把刀，斩断了她所有的期盼。
可一时间，狸梦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哪个原因，这么痛苦！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兰因。
到最后，终于是扛不住烈酒的后劲，彻底醉了过去。
第二天，狸梦是以狸猫的样子醒来的。
她耸了耸鼻间，只闻到隽永的檀香。
诧异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竟趴在兰因怀里。
头顶的阳光热烈刺眼，狸梦心里却还是一阵一阵泛着寒意。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以猫身的样子跟在兰因身边，再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也终于明白，兰因此次下山是因为唐家长辈寿辰。
他特意来为老人诵经祈福。
花灯会那天，他也只是以曾经哥哥的身份陪同。
而唐燕灵的祈愿，也与他无关。
弄清楚这些事情，狸梦心里一直压着的大石不见了。
可整个人却更加魂不守舍。
兰因的话已经说的这么直白，她是不是应该知难而退，换一个目标？
可这个念头只是涌上一瞬，就被她放弃。
她不甘心，也不舍得就这么放弃。
寿辰一过，兰因就带着狸梦回了寒中寺。
一踏进寺门，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师兄回来了？”
高高瘦瘦的和尚伸手来揉有些焉巴的狸梦：“狸梦，好久不见啊。”
眼前这僧人，是兰因那一直在外云游不着家的师弟，元尘。
和沉稳的兰因不同，他性子跳脱，在寺中时常与狸梦打闹。
但她现在心情不好，也不想跟他打招呼，直接从兰因的怀里跳下跑走。
她跑到后山的鸟巢里藏了起来。
以前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喜欢躲到这里来，趴在这里睡了一觉之后，那些烦心的事情通通就不见了。
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调整姿势，就是无法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兰因那张无欲无求的脸。
喉咙也像是堵了团湿润的棉花，顺不过气。
狸梦长这么大，从未像现在这样茶不思饭不想过。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想着找个人聊聊，也许会好一些。
可整个寒中寺，除了兰因，她熟悉的也就只剩下元尘。
她想着，便也决定去找元尘，问问自己这是不是生病了。
元尘的禅房就在兰因的隔壁。
狸梦刚到，就听见房间里传来元尘的声音。
“兰因师兄，我能不能问问，你究竟把狸梦当什么？”
兰因也在！
他们在说自己！
狸梦下意识靠了过去。
房间里的气氛似乎有几分凝滞，让她一颗心脏也跟着吊了起来。
半晌，才听见兰因的声音缓缓响起：“佛说：众生平等。”
第7章
这四个字，如同梵音叮响，振聋发聩。
狸梦心脏像是被猛地锤了一下，闷疼。
屋内，元尘似乎也不满意兰因的这个回答，又问：“真的一点别的感情都没有？”
这一次，兰因的回答格外干脆：“没有。”
无比坚定地回答，再度像根针一样狠狠扎入狸梦心脏。
她蜷缩着自己的身体靠在墙壁上，看着院子里各色的花，忍不住回想与兰因有关的每一件事情。
她生下来就没有娘，只能靠自己捕猎。
一次迷路，她从后山走到了寒中寺，遇见了兰因。
他将她带进寺里，给她喂食物，帮她梳理糟乱的毛发。
当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问他，他也都会耐心解答。
听上去格外优待。
可后来她才发现，兰因对所有的动物都是如此，她从来都不特殊……
越回忆，狸梦就越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兰因从元尘的房间离开。
狸梦藏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阳光下，他整个人都好像是镀上了一层圣光，像可望不可即的太阳。
直到兰因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狸梦才操着冰凉麻木的腿脚，走进元尘的禅房。
无视元尘有些吊儿郎当的表情，她在他对面坐下，伸出手：“元尘，我好像病了。”
元尘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手指就搭上了她的脉搏。
好一会儿，他皱着眉问：“脉象正常啊，你哪里不舒服？”
狸梦收回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最近没有胃口，心里也总是觉得不舒服。”
她很认真的问：“元尘，我是不是要死了？”
闻言，元尘眉头皱的更紧了，上下打量着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狸梦将连日的种种，都告诉了他。
听后，元尘眼神复杂。
最后只道：“你没生病，但别总是待在师兄身边，多出去逛逛就会好的。”
狸梦点了点头，也没多想。
接下来的时间，她谨遵医嘱，频繁往山下跑。
犯懒的时候，便趴在大殿的屋顶上晒太阳。
几天下来，她的状态果然好了不少。
可每次见到兰因，好不容易变好的心情又会再一次低落下来。
狸梦陡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因为兰因才生的病。
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可长时间不见他，又隐隐地觉得烦躁。
几次三番下来，狸梦觉得自己的病好像更严重了。
她准备再去找元尘看看。
可一进入后院，就碰见了走出来的兰因。
狸梦已经被那莫名的疼痛，疼怕了。
她下意识想要躲开。
可兰因却叫住了她：“狸梦。”
狸梦脚步一顿，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兰因这么叫过自己的名字了。
心里仿佛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击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么涌了出来。
有些酸，又有些甜。
她转回身，又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兰因，只好低着头：“叫我干嘛。”
兰因看着她乌黑的发丝，眸底晦暗如墨。
“为什么躲着我？”
第8章
为什么要躲着他？
因为只要看见他自己就会难受。
就会再提醒她一次，自己在他眼里，跟外面的一株花、一棵草没有什么差别。
那种窒息般的难受，狸梦不想一次又一次的体会。
她极力稳住心神，抬眸看向兰因。
他那双眼眸，一如既往的悲悯，也刺激着狸梦本就不多的理智。
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兰因，你说众生平等，那在你的心里元尘和住持占多少位置？”
“你真能说，他们对你不重要吗？”
兰因捏着佛珠的手一紧。
半晌，他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可这种态度，狸梦已然知道了答案。
不管他嘴上说得多冠冕堂皇，人心终归是肉长的。
他能将她放在众生里，却无法将‘众生平等’这句话，用在元尘和住持的身上。
说白了，他就是单纯的不在护她罢了。
狸梦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反复揉搓，又酸又涩。
她不想留在这里，也没有心情再找元尘，径直转身离开。
她一个人回到了后山，神情恹恹。1
关系最好的雀妖凑上来：“狸梦，我新搜罗了一些话本，你要看吗？”
搜集话本是她唯一的爱好，狸梦之前那些勾引兰因的手段就是从她的话本里学的。
但此时，狸梦却兴致缺缺。
她清楚，无论自己做什么，兰因都不会有半分动容。
一想到这儿，她又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雀妖没发现她的异常，指着话本上的字：“你看，人类还会借助药物交欢，据说这方法百试百灵！”
她手舞足蹈，给狸梦描绘了事成之后的美好画面。
狸梦看着话本上笃定的文字，也有几分心动。
在雀妖的声声诱哄下，她下山买了药。
……
回来时，天色微暗。
兰因还在前殿诵经礼佛，狸梦偷偷遛进了他的禅房。
可就在将药粉洒进茶水中的时候，她犹豫了。
她不确定自己这样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心里像是有两个人在争吵。
一个说：“一旦这么做了，兰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另一个说：“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得到兰因的元阳成为大妖？那你现在在扭捏什么？”
两道声音两相拉锯，谁也不落下风。
狸梦也迟迟做不下决定。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一惊，手一抖，药粉直接洒进了茶壶。
耳听着兰因就要进来，狸梦也管不了那么多，将茶壶盖好，飞快地从窗口跳了出去。
她蹲在窗下，听着禅房的门打开又合上，心神不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紧接着，就是桌上的东西被扫落在地的声音。
狸梦生怕兰因被伤到，匆匆推门走进去。
“和尚，你没事吧……”
孰料刚踏进房间，一只宽厚干燥的手掌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在门上。
下一瞬，一具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
狸梦被烫得一颤。
夜色下，她看着兰因发红的眼角，喉咙干涩：“和尚……”
话还没说完，兰因的唇就贴了上来。
第9章
唇齿相触的那一刻，狸梦身体就软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势的兰因。
记忆里，他从来都是沉稳的，禁欲的，如高山之雪。
但现在的兰因，如火一般。
狸梦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拳，明明就快得偿所愿了，她却害怕的想要停下来。
她怕兰因清醒之后，会厌恶自己。
“和尚……”
狸梦抬起手，试图将两人分开。
可下一秒，就被兰因再度抓住，拉进了情.欲的深渊。
一整晚，狸梦只觉的自己浮浮沉沉，浑浑噩噩。
直到天亮了。
狸梦看着兰因逐渐清醒过来的双眼，愧疚与心虚压在心头，闷得她呼吸不畅。
她揪着身上被扯的破烂不堪的衣衫，声音低哑难听：“我不是……”
话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毕竟药是她买的，也是她放进了他的茶水中。
“出去。”
兰因的声音格外平静，平静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1
他越是这样，狸梦越慌张。
她急切地想说些什么挽回，可喉咙像被卡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懦弱的逃跑了。
她化作猫身，从窗口跃了出去，越跑越远。
好像这样，就能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
不想刚跑出院子，元尘就拦住了她：“你这大早上的要去干什么？”
狸梦根本不敢抬头。
只余光扫到他身上的僧衣，就想起昨晚的兰因，也是这样的一身僧袍……
明明听后山那只狐妖说过，情事是欢愉的。
可是，不管是昨晚的经历还是现在回想起来，她都只觉得煎熬和痛苦。
甚至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兰因那冷沉的眼神。
他肯定很生气吧？
自己枉顾他的意愿用了这么下流的手段，他现在肯定都要生气死了。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这件事，兰因是不是还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直到现在，狸梦才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也愈加的后悔。
都是她鬼迷心窍做出了这样的事！
无边的愧疚像是海水一样涌来，将她淹没。
元尘见狸梦一直不说话，又开口喊了她好几次。
“狸梦？狸梦！”
狸梦回过神，迎上元尘关心的眼神，她真想问问应该怎么办。
但理智告诉她，昨晚的事情谁也不能说。
最后，狸梦只是委婉发问：“元尘，如果做了错事，那我要怎么办？”
“那就求得原谅，尽力去弥补错误。”
听着元尘的回答，狸梦摆了摆尾巴，现在自己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
她回头看了眼兰因的院子，还是选择回去。
可站在门口，又不敢进去。
也不知道纠结了多久，门打开，兰因走了出来。
他穿着干干净净的僧衣，手上依旧拿着她送的那串佛珠。
“兰因……”
闻声，兰因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比以往他看她的任何一次都要冷酷。
狸梦感觉自己要被冰冻住了一般。
她团着爪子，目光哀戚：“我知道错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只要你说，我都能去做。”
兰因垂眸看着她，幽幽开口：“我要你永远不再踏足寒中寺。”
第10章
狸梦一愣。
兰因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吗？
她只觉得不止是心脏，就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觉得肯定是自己听错了，兰因怎么可能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呢？
狸梦仰头看着他，很想问他是不是说错了。
可兰因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狸梦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也滚烫的厉害。
“和尚，你……”换一个好不好？
她想央求，可终究是没脸说，最后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狸梦深深看了兰因一眼，像是要将他用力地刻进心底，才转身离开。
兰因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视线内，死寂的双眼终于有了波动。
可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另一边，狸梦化了人形，魂不守舍回到了后山。
雀妖和狐妖正在晒太阳。
见她脸色苍白的回来，雀妖飞过去落在她肩头：“怎么了？没成功吗？”
狸梦点头又摇头，忍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出来。
“成功了，可是他说再也不要见到我了！”
“明明我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像是要哭的天崩地裂。
雀妖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却不得其法。9
趴在一旁，悠悠哉哉舔着爪子的狐妖摇摇头，叹了口气：“傻猫，你这是喜欢上那个和尚了。”
轰的一声。
像是有一道雷劈在狸梦身上，让她四肢麻木。
她连哭都忘了，只怔怔地看着狐妖。
喜欢……兰因？
过往那些记忆在这个时候通通涌了出来。
被兰因拒绝，看见兰因跟唐燕灵在一起，就会难受的自己。
在他那里受挫明明就可以换一个目标，却怎么也不愿意的自己。
那些莫名其妙的心酸和苦涩……
一切的一切，原来是因为自己喜欢他！
这个念头定格的瞬间，心里像是有颗种子破土而出，拔地而起，长成参天大树。
狸梦只觉得体内一股暖流涌出，瞬间灌入四肢百骸。
她感受着体内的力量，明白自己这是成为了大妖。
这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可现在她一点也不开心。
她只想见兰因！
没再管还说着什么的狐妖和雀妖，狸梦转身朝寒中寺跑去。
一直跑到寺门前，她才突然想起兰因说过的话。
他不准自己再进入寺中见他……
心中寒风吹过，瞬间一片荒芜。
狸梦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一般，萎靡地缩在寺门一角。
她进不去，只能在这里等。
兰因，总会有出来的那一天。
到那时，她再……
“咚！”
随着一声钟鸣，寒中寺里传来一阵梵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这是……《往生咒》。
在寺里多年，狸梦曾听兰因为人超度，念过无数次。
但不知为何，此刻，她心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更有一道声音在说：“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
狸梦像是被控制了一般，快步往寺内走。
每走一步，心里那种失去重要东西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直到大殿外，她看着里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僧人。
这么大的阵仗……
狸梦死死按着心里那呼之欲出的想法，想上前，脚底却像是生了根，一动不能动。
直至梵音停下，超度完成。
僧人四散，元尘走出来。
狸梦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手臂：“元尘，兰因呢？”
元尘的目光满是悲切：“师兄他……圆寂了。”
第11章
“你走后不久，他自戕于佛祖面前，忏悔赎罪。”
兰因死了？！
狸梦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一片漆黑的空间。
目之所及，看不到一点光亮。
可是，却能清晰的看见站在那里的人。
“兰因？”
那个人背对着她，可她依旧能一眼认出来，他就是兰因。
狸梦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可就在她要靠近的时候，他突然消失，出现在更远的地方。
她不甘心地继续接近，可只要距离缩小到一定的范围，他就会瞬间消失，出现在另外的地方。
如此反复。
她终于意识到，不管她怎么努力，也再见不到他了。
她停下追逐的脚步，可在这个时候，那个人却转过身来。
确实是兰因没错。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棵劲松。
看着她的眼神清润，没有一丝杂质，如同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狸梦想上前，却害怕他再一次消失。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兰因……”6
兰因只是看着她，嘴角好像一直带着笑，却始终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遥遥相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
“别走！”狸梦冲上去想让他留下来，可脚下一动，兰因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心里最后紧绷的一根弦彻底断裂，她忍不住蹲下，抱住自己的双腿放声大哭。
“狸梦，醒醒！”
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
狸梦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旁边的元尘。
他脸上的着急还未退去：“我知道师兄的离开让你很伤心，但是你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狸梦只觉自己的眼睛酸胀得厉害，喉咙更是刀割一样痛。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喝了口水，才开口：“我刚才，梦到他了。”
元尘知道她所说的这个‘他’是谁。
他叹了口气：“事出突然，我们也始料未及，对了，你后来去找师兄，跟他说了什么？”
狸梦攥着手指，心里疼得她直抽气：“他说，要我永远不再踏足寒中寺，他不想再见我。”
元尘并未细想：“大概师兄早有死志，跟你这么说，许是不想你知道他离开的消息。”
狸梦的手攥得更紧，下意识就想要反驳他的话。
就是因为自己，兰因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又怎会如此顾念她的感受？
可更加详细的事情她不能说。
如果她将昨晚的事情说出来，只会毁了兰因的清誉。
这件事情，她只能烂在肚子里。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元尘又拿出一串佛珠放在狸梦面前。
“这是师兄随身的东西，原本是要随师兄一起火葬的，我偷偷藏起来了，就给你吧。”
狸梦有些空洞的眼神落在佛珠上，才渐渐有了聚焦。
佛珠一共十八颗，其中十七颗由菩提打磨而成。
而剩下的最后一颗，是一颗质地温润的玉珠。
这是她送给兰因的东西。
当时佛珠断了，丢失了一颗，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最后用一块玉补了起来。
自从她将这串佛珠送给兰因，他就几乎没有离过手。
狸梦将佛珠攥在手中，好像还能感觉到上面属于兰因的体温。
她又记起曾经的一些回忆。
那个时候她还未修炼成人形，却总是喜欢往寒中寺跑。
那时的兰因也刚剃度不久，并不知道寒中寺后山盘踞着一群妖。
他总是带着她一起上早课，抄经书，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
她看着他从一个莽撞的小孩成为后来那清冷的模样。
他成为了无欲无求的佛，也渐渐疏远了她。
而这些记忆，在她化形之后，也渐渐模糊。
她忍着眼中的湿润：“元尘，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第12章
元尘为难地挠了挠他光溜溜的脑袋：“你昏迷了三天，师兄已经……”
已经火化了。
狸梦在心里将他的话补齐。
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再见。
心里升起一股惆怅，闷得难受。
她起身往外走。
整个后院的景色没有一丝变化，可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元尘跟在她身后：“狸梦……”
“我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元尘这才松了口气：“好，有什么事情你就找我。”
狸梦点头，元尘这才离开。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狸梦跨出房门，直直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在兰因的禅房面前，她停了下来。
禅房的门大开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兰因曾生活在这里的痕迹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她只觉自己的心脏又空了一块。
将佛珠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她垂下眼眸，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很轻，风只微微一吹，就彻底消散。
……6
十八年后。
寒中寺的香火一年比一年旺盛。
狸梦就趴在墙头，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
太多熟悉的面孔，时间在其上留下痕迹。
“狸梦。”
元尘站在下方叫她。
她回头。
就连他，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他以前最喜欢出门云游，可自从兰因走后，他就几乎没有下过山。
原本跳脱不羁的性子也渐渐变成现在的沉稳内敛。
狸梦从墙上跳下，瞬间变回人形。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怎么了？”
元尘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你能不能管管后山的小妖，叫他们别再来偷吃香客的贡品了？”
这些年后山确实又多了几只小妖，有化了人形的，也有还不能化形的。
其中有几只格外的调皮，仗着寺里的和尚不计较，到处闯祸。
狸梦吸了口气：“行，我待会儿说说他们。”
然后她看向院墙遮住的那片天空，突然道：“元尘，我想下山。”
元尘看着她。
自从兰因走后，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又恢复了自己的天性。
寺里到处都能看见她乱窜的身影。
但他曾经看见过，她躲在后院假山里，捧着那串佛珠出神。
自那之后，他就经常能发现，很多时候，她看起来很正常的神情下总是藏着愁绪。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要下山，但他也觉得，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去外面走走也是好的。
就连他，最近也时常会想起自己曾经云游的那段日子。
他没有理由拦着她：“好。”
狸梦先去了后山教训了那几只不听话的小妖，又跟雀妖提了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事情。
雀妖也没有阻拦她，只叮嘱她早些回来。
要收拾东西的时候，狸梦才发现，除了她手上那串佛珠，她好像没有什么能带走的东西。
夕阳映红了整片天空。
狸梦和元尘站在寺门前，两人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狸梦摆了摆手：“我这就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说了吧。”
元尘摇着头笑了一下，继而认真道：“外面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顿了一下，他又道：“如果哪天想回来了就回来，寒中寺一直都是你的家。”
狸梦不喜欢这种道别的场景。
她快速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元尘看着她几个跳跃，很快消失在石阶尽头。
夕阳彻底落下，寒中寺关上了那道厚重的山门。
第13章
已经是狸梦下山之后的一个月。
她一路走来，在经过的所有城镇落脚。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要下山的想法。
漫无目的，像只无头苍蝇。
太阳落山，一天就这么过去。
她刚好走到一片茂密的树林。
作为一只狸猫，在这里休息也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找了棵粗壮的树，她一跃就窜上了枝头，团成一团准备休息。
可刚闭上眼睛没一会，远处就传来了声响。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带着口音的叫嚷声，听不清楚在喊什么。
本能让她立马警觉了起来。
竖起耳朵，就听到那边的动静很快往这边过来。
没一会儿，她就看到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最前头的是一个男子，一边跑一边频繁的往后看。
在他身后距离不远的地方，追着十来个体型剽悍的大汉。
他们有人手里举着刀，有人手里举着火把，但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凶狠。
狸梦悠哉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伸了个懒腰，才站起身来。
顾寒声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
如果他再不想到办法脱身，恐怕今晚就会死在这几个土匪的手里。6
可对方人多势众，此地地形又平坦，能躲的地方就只有林子里的树。
可自己一直暴露在土匪的视线中，他根本没有机会躲。
正想着，后方传来破空声，有什么东西立马打中了他的腿。
他闷哼一声，往前一扑就摔在了地上。
完了。
他的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可下一瞬，他就看见一道身影不知怎么出现的，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带着斗笠，可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姑娘。
他赶紧出声喊道：“姑娘快走，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他生怕连累了对方。
可他话音刚落下，就见面前的姑娘动了。
她的速度很快，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
他只能看到那些土匪脸上惊恐的表情，以及他们被踢得倒飞出去的样子。
看来他运气还不错，遇到了一个高人。
他撑着身边的树站起来，看着那些土匪跑得一个不剩。
眼见她也要离开，他急着出声：“请留步！”
见她真的停下了脚步，他松了口气：“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用谢我。”
她说完便又要走，像极了做好事不留名的江湖侠客。
不知为何，顾寒声就是不想让她离开。
“我叫顾寒声，不知姑娘可否留下名字，以后顾某也好报答你的恩情。”
这一次，她站在那里停了很久。
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再回应自己的时候，她转过身来。
光线很暗，又隔着斗笠的一层纱，顾寒声根本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他能感觉到，对面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停了很久。
被人这样盯着的感觉很不舒服，但对方才刚救了自己，他也不好说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狸梦。”
很奇怪的一个名字。
但他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顾寒声本以为狸梦回答了之后，就会像刚才一样抬腿就走。
但并没有。
她的眼神像是长在了他的脸上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叫他头皮发麻。
这下，他反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心里更是再一次开始紧张起来。
虽然她救了自己，但说不清对方什么时候就会对自己不利。
而他，显然是没有反抗的能力的。
正想着，狸梦突然走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