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前,吴家大公子竟弘与邻家青梅曹玉珠有一段情愫,奈何父母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反对。小青梅爹娘为争一口气,草草给闺女说下一桩婚事,早早嫁人。吴家大公子也只能含恨另娶她人。
十年间,吴竟弘与妻子林和清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吴竟弘虽不是十分的心思给妻子,但也算担起了丈夫的职责,妻子林和清尽心侍奉公婆、照顾丈夫、掌家理事无不尽心。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可谓是家庭和美,让众人艳羡。
而这一切,自曹玉珠和离归家后,让林和清感觉到日子有了些微裂痕。
“大夫人,老夫人特意让厨房做了几样小菜,都是大少爷和大小姐爱吃的,晚饭您就带着两个小主子来荣晖堂用,不必再费事了。”来传话的是老夫人的贴身嬷嬷柳嬷嬷,一脸和善。
“那再好不过了,又要让两个皮猴去打搅母亲了。”林和清放下手中的账本说道。
“大少爷和大小姐聪明可爱,老夫人爱还来不及呢。”全府皆知大少爷得如今当家的吴竟弘和老夫人看重,且外祖家势高,大舅爷前几日刚拜五品将军,比当年吴老爷还要高出一些,众人只有逢迎讨好的份。柳嬷嬷笑得一脸菊花,“如此老奴就向老夫人回话去了。”
“您且等等,还有事麻烦您。冬梅,你去把今天外边才送进来的两柄玉竹扇和几支簪花拿来。”林和清吩咐丫鬟道,又看向嬷嬷,“今天原该中午就拿过去的,一时事情太多给忘了。这离晚饭还有几个时辰,前后还有几档子事没处理完,一时腾不开手,正好您过来一并带回去,让三姑娘和四姑娘先拿着玩玩吧。”
说话间,冬梅将东西取来,一并放在托盘上,交给了柳嬷嬷,“嬷嬷给您,这簪花可是今年胭脂铺出的新花样,这扇面可是苏绣里面的双面绣,精巧难得呢。”“哎哟,这么好看的东西,这扇面上的葡萄花鸟活灵活现的,两位姑娘得了不定怎么高兴呢。”柳嬷嬷福了福身,拿着东西走了。
登州的吴家,靠祖上老爷拼了一身军功,荣耀了起来,先吴老爷受父亲教导,自然也是武将路子,只是能力不高,到去世也就是六品将军。吴老夫人自丈夫去世后,也就对家事不大上心,全权交给了老大一家,自己享起了清闲。
如今的吴宅是大爷吴竟弘主事,自然林和清就是当家大夫人。吴家还有个二爷吴竟宇,与大爷一母所出,早些年从军,在边军中也有了个小官,前两年将妻子儿女一并接去了边关陪伴。刚说到的三姑娘和四姑娘与大爷、二爷同为姊妹,三姑娘乃是家中庶女,名唤“晨宛”,姨娘是当今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没有个名分,生下孩子就走了,三姑娘就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当作嫡女教养,如今刚说定了城北陆家的二公子,明年过了中秋便是婚期。四姑娘名唤“晨燕”是旁支无父无母的孤女,得老夫人怜爱,稚子时期便接到了身边,才不过十一岁的年纪。
“好好的东西,您又分给了两个小姑奶奶,咱自己的姐还没有呢。”说话的是夏荷,几个陪嫁丫鬟中只她心直口快。
“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说嘴,难道咱家大夫人还能亏到大小姐不成。”春明给大夫人换了一杯茶,“夫人,您也歇歇吧,这账册看了一天了,小心头疼。”
“就是看不过她们这样。”夏荷嘟囔着出去,春明在她身后无奈摇了摇头。
“夏荷还是这个心性,哪天给她指个人,看她当家如何。”冬梅在旁边打趣。
“说起来,你们几个陪嫁丫鬟也到了年岁了,确实该替你们想想以后。”林和清看着账册并不抬头。冬梅和春明都被这话惊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夫人这是打哪里说起呢,奴婢还要伺候您几年呢。”冬梅说道,春明也赶忙表衷心,“是呀小姐,奴婢是怎么也不会离开您的。”
“你们也不必害羞,女儿的终身大事不比男子,一定要好好思量才行,况且你们是自小服侍我的,我自然更要为你们想着。”冬梅、春明对视一眼,并不再说话。
及至太阳偏西,大少爷吴长翎和妹妹吴亭新下了家学,辞了老师,到母亲院中请安。两人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早早开了蒙,读了书,学业上颇为用功。妹妹本来是贪图好玩,才央告了爹爹娘亲跟着哥哥上学,没想到也是天资聪慧,被老夫子夸了两回,虽说是男女有别,但好在是家里重金请的老夫子,统共就她们兄妹俩两个学生,也就不计较了。
“你们也收拾一下,我们去祖母这边用晚饭,祖母留了你们爱吃的菜。”一听母亲这话,两个孩子自然高兴,祖母向来惯着他们。
对于林和清,老夫人是极为满意,毕竟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儿媳,家世也好、模样也好、性格也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当家理事、对外应酬条条顺当,登州一众人家无不夸赞。只是自己的儿子却让人发愁,原以为他早就放下那些往事,谁知道那不争气的,一见曹家大姑奶奶回来,魂儿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日日不着家,竟不知道怎么弄的,两人偶一碰面竟然天雷勾地火勾搭上了,孩子都闹了出来,也不知道谁将此事散播了出去,多少人在等吴家的笑话。
也就是昨日,吴竟弘并那曹玉珠两人齐齐跪在荣晖堂,求老夫人成全。吴竟弘言辞恳切,一门心思要续前缘,曹玉珠低着头一味掉泪,手不时抚摸小腹,意思不言而喻。两人逼宫至此,全然不顾祖宗礼法,一味忤逆父母、轻视发妻,做出如此丑事,气得老夫人眼前一黑又一黑,砸了茶碗,将人赶了出去,并放下狠话“曹玉珠不堪良配,我吴家就算纳妾也绝不要这样的女子,没得辱没了祖宗。若是吴大爷还是执迷不悟,那就开祠堂请族老,将人从族谱上除名”。
吴竟弘与曹玉珠想的是“生米煮成熟饭”,让两家人不得不同意此事,却没想到吴老夫人如此决绝,反倒是让二人没了主意。老夫人说的那些话,更是在曹玉珠心上插了刀子。

按理来说,吴家与曹家比邻而居几十年,曹玉珠更是吴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却又为何闹到如此地步呢?这还要扯出那些老掉牙的旧事。
原来先吴老爷还有一个同胞小妹,名叫吴爱莲,也就是吴老夫人的小姑子,从小活泼伶俐,样貌可人,性情和顺。吴老夫人年长小姑子八九岁,自嫁进来便将小孩子当亲妹子看待。小妹也是极喜欢这个嫂嫂,天天嫂嫂长、嫂嫂短,跟在嫂嫂屁股后边转。没两年吴老夫人公公婆婆都去了,她更加怜爱小妹,拿起“长嫂如母”的范儿,好好教导照顾这唯一的小姑子,就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靠后。
小妹与如今曹家当家人,曹玉珠的爹曹成修,说得上是青梅竹马。小妹十四五岁上,芳心暗许邻家哥哥,自知不可告人,便急火攻心病了一场。吴老夫人日日揪心,与自己丈夫郑重商议了几回,就让丈夫去托人打听,看看曹家现在是个什么打算。谁知还没行动,曹成修先一步央告了老娘上门提亲。吴家自然欢喜,略微矜持,并与曹家交换了庚帖,说定了亲事。
小妹一听喜事,病也好了,人也精神了,日日安静在家做女工绣嫁妆。
后来曹成修上京赶考,两家说好了,不管成绩如何,考完试,两个年轻人是一定要成亲的,婚期都定了。谁知道,曹成修一去三个月,一个半个进士没考上,却带回来个媳妇,赌咒发誓与那新媳妇是真爱,一意孤行退了与吴家的亲事。曹成修和那女子把曹吴两家闹了个天翻地覆,事情拖了一年,拖到曹玉珠出生都满月了。曹家无法,找族老出面与吴家说和。
事情已然如此,吴家自然不肯将小妹再嫁过去,只是苦了小妹一腔痴心,一病不起,没挺过一年,人就含恨去了。
吴竟弘当时才三岁,还不是记事的年纪,对那小姑姑没多大印象,对曹吴两家的恩怨自然也感知不深。十四五岁年少慕艾,初春踏青,对曹玉珠一见倾心,两人暗传信笺,互表了心意。吴老夫人知道了此事,将吴竟弘的两个贴身小厮狠狠打了一顿,逐出府去,惩处了吴竟弘院中一众奴仆。先吴老爷狠狠打了吴竟弘一顿,罚吴竟弘在祠堂跪了七天。可是吴竟弘心意不改,先吴老爷气得恨不能将他砍杀。
吴老夫人当机立断,罚吴竟弘半年禁闭,好好反省,不得踏出小院一步。她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亲自登曹家大门,明里暗里一通说教讽刺,绝了曹家那心思。本来吴家家业稳定,吴竟弘更是前途远大,比那一日不如一日的曹家不知好过去多少,他们以为事情过去多年,两家的结可因这两个孩子的情思而解了,顺势攀上吴家,殊不知吴老夫人与先吴老爷心意已定,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曹家也是挂不住脸,没等吴竟弘解了禁足,就给曹玉珠说了人家,三月后就出嫁了。
一过多年,曹玉珠竟又和离归家,归家就算了,还使手段怀上了吴家的孩子,上门来耀武扬威。这怎能让人不气。

“祖母,祖母,新儿刚刚又会了一首诗,新儿背给您听。”门外的清脆童声,将吴老夫人的思绪拽了回来。林和清带了两个孩子过来,新儿首先耐不住性子,跑着要向祖母炫耀自己的学习成果。
“好好,咱们新儿可是最聪明了,祖母可要好好听听新儿学了什么。”看着玉雪可爱的孙儿扑过来,吴老夫人一脸笑意。
“老夫人,那老奴先去摆饭了。”柳嬷嬷向来事事以老夫人为先,眼看老夫人由愁转喜,自然放心出来安排饭食。柳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当年的事也是亲眼看着的,自然也是看不上曹家。
等大小姐的诗背完,晚饭也摆好了。老夫人、林和清、两个孩子,以及三姑娘四姑娘都入了席,自有几个服侍惯了的老人前来布菜端汤。按说婆母吃饭,儿媳妇是要照着规矩伺候的,只是老夫人不喜这一套,也便免了。
因为吴竟弘和曹玉珠的事情,这两日吴家愁云密布,人人都没什么笑脸,饭桌上也不像以前那样亲热,竟无人说话。两个孩子也感觉到这两日气氛非常,也不敢再说话,三姑娘和四姑娘自然也不敢多说多看。
饭毕,两个孩子被带下去,两个姑娘也见机回了房,荣晖堂只剩了老夫人和林和清。
“和清,你怎么看?”老夫人净了手,觑着林和清的神色,看不出悲喜。
“母亲,明天我想去隆福寺上香还愿,再为您和两个姑娘、两个孩子添几处灯油,又约好了与县丞夫人在隆福寺吃斋两日。还望母亲允准。”林和清坐在下首,并不回答。
老夫人刚要说什么,但心内转念“想必心里正不好受,风口浪尖上,年轻孩子不经事,不知如何处理。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可这闹成这样,终归是自家孩子亏欠了人家。想必吃斋是其次,疏解郁闷才是真的,散散心也好”。“也好,那你明日便去罢。”
“谢母亲。”林和清起身行礼道谢。
“你也不必难受,男人三妻四妾虽是常事,但是曹玉珠做我吴家的妾,我老太婆第一个不答应。只要我活着,他们两人就休想。”
吴曹两家的事,林和清几日前已经从柳嬷嬷处听了个原原本本。如今林和清十分肯定,曹玉珠进不了吴家的门,可进不进门是一回事,两人在不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吴竟弘一连半个月没回自己院子,下人们都传吴老爷早就在外面金屋藏娇了,这才有了昨天吴竟弘和曹玉珠上门的事情。如今两人孩子都出来了,可见传言非虚,只是两人如何见面、如何勾搭、如何在外安了家,桩桩件件,她竟无一点察觉。夫妻二人做到这份上,也是让她难堪。因此她才要借着与县丞夫人礼佛的名义出来,如今也就自己这个闺中好友还能帮着自己,一点儿不会藏私了。
“明日何时动身呢?”
“明日跟您请了安,用过早饭动身。”林和清连日来备受打击,昨日又亲见夫君和另一个女人在婆母这里互表衷肠,连孩子都有了,叫她如何不伤心。她甚至眼泪都流干了,都不知是怪自己不够知情识趣,还是怪丈夫朝三暮四了。她从小是被正经教养,学的是当家理事、撑起门楣,因此自知婚后要对待丈夫十分勤谨,且她并不是爱拈酸吃醋的人,婚后陆续也给丈夫纳了两房妾室。她自觉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然算是一个好的当家主母了,却没想到丈夫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点儿不顾她的脸面,也不顾吴家的脸面。
“嗯,也好。明日你也不必来请安了,多跟孩子们嘱咐嘱咐也就罢了。”
“是,母亲。儿媳记住了。”
随后,两人又是一番商议,一直到点了灯方散。
等到林和清从婆母处回来,两个孩子撑不住已经睡下了。林和清梳洗后,又看了一个时辰账本,才在奶娘陈嬷嬷劝慰下安置歇了,只是心中思绪万千,并无困意,想到伤心处,默默流下泪来,怕外间守夜的下人发现,头埋在锦被里,死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屋外繁星点点,虫鸣已歇,只有一两只惊雀扑棱了几下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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