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国公府四公子的一个姨娘不知道为什么疯了,天天胡言乱语,嘴里念叨“有人要害老爷夫人”“着火了,杀人了”“快,快去报官,报官呀”……
众人一头雾水,可知齐国公府里从国公爷到几位公子,从国公夫人长恒郡主到几位少夫人,各有尊称,却从没有人是为“老爷夫人”的,其他旁支虽有老爷夫人,但又与这姨娘并不熟悉,更遑论又是着火又是杀人了。
长恒郡主向太医院递了帖子,着人给这姨娘灌了多少药也不见好,只得将其关在一个偏远的小院子养着,又拨了个小丫鬟伺候,只任她自生自灭罢了。
(1)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呀!”“谁来救救我家夫人,谁来救救我家夫人。”“快来人呀。”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女子闯入马场,惊得正在比赛马球的几匹马,乱了方寸。
马背上的各位选手堪堪稳住身形,却见离那疯女子最近的一匹青骢马受了大惊,胡乱跑动起来。那穿着红衣骑射衣服,挽着灵蛇髻的娇小女子拉不住受惊的马,一下子脱了缰绳,被甩飞出去。众人正大惊不好,却有一个人快一步,给那女子当了肉垫。
“哪里来的疯子,还不快快拿下去。”场上的青年男女议论纷纷,早有马场周围侍立的婆娘赶忙上前,将自家小姐姑娘护起来拉出马场,又有年轻小厮们去接爷们的马。可是那个疯婆子满场乱窜,力气大得很,跑得又快,大家竟然都追不上她,只能任她在马场疯癫行事,一会儿拽住一个老仆妇,一会儿追着某家的小姐,嘴里只大喊“夫人,夫人快跑”。
马场北边也设立了看台,搭着华盖帐篷,不少官眷夫人在这里看马球比赛,一看马球场上一片混乱,大家都忙起身着急找自家的孩子,又是一片混乱。
那个女疯子只是一味追逐,看有人来抓她,她便逃,好不容易被人按住,她又使出一身蛮力挣脱,还踹了几个人,跑了好一会儿,被绊倒在刚刚当“肉垫”的公子前面。那公子一身月白骑马装,衬得长身玉立,一表人才,正将救下的小姐交给前来的嬷嬷,一见女疯子如此情形,往前跨一步,将女子和几人护在身后,那些嬷嬷丫鬟便趁机护着自家小姐逃走了。
却说那女疯子看前面有人,一身气派,四肢并用爬起来,跑两步上前又跪倒,死命抱着那公子的腿大声哭喊:“大爷,大老爷,求您放了夫人吧,她还怀着孩子呢。”“求求您了大老爷。”“您心善,就放了老爷夫人吧。”那公子挣脱不得,又想伸手往她脖颈处来一掌将其打晕,但听她哭得仿佛心肺俱裂,似有重要冤情申诉,就一时愣住。
正好后边小厮赶上前来,将其按住,要掰开疯子的手。那疯子仿佛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只是哭喊,嘴里伸冤,死命拽着公子的衣角。却见一个满脸严肃,身系蹀躞,穿戴齐整的仆人前来,“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将她的嘴堵上。”小厮们才手忙脚乱地要扯布堵嘴。
“林大人受惊了。”那仆人对那公子躬身行礼。
“无妨。”那公子回礼,又看向那疯子。那疯子早被擒住,众人正要堵嘴,忽见那疯子眼睛一亮,狠命咬住了嘴边某一只手,大喊道:“平宁郡主是被人害死的,国公爷的哥哥强占不成,害死了平安郡主。”
这一句话说得旁边众人心下大惊。“胡说什么,还不赶紧将人带下去。”那仆人也慌了神色,周边的小厮本来就多了几个前来擒人,一听疯女子这话,哪个不心生恐惧,只想着赶紧将人带下去,便拖着女子的双腿走了。那疯子不知为何突然大笑,口中一片鲜红,“哈哈哈哈,国公爷的哥哥强暴了平安郡主,哈哈哈哈。”这句话更让旁边的小厮害怕,胡乱几脚将人踩晕,把人拖了下去。
那老仆听得这些话,顾不上礼仪,急急忙忙往看台走去。看台上正有丫鬟安慰各位官眷,带领大家先回后边帐篷整装。众人寻到自家孩子才一一往后边帐篷去了。

后边歇息的帐篷中,中间最好的位置,一顶万分华丽的帐子,四周挂满了明珠翡翠,又以各色华美绢花装饰,帐子里桌案上的琉璃盏里摆着时鲜果子和鲜花,主坐上坐着一身宫装的华丽夫人。此夫人正是当朝陛下的亲姐姐——慧宁长公主,她与陛下同胞所出,感情非常,又有拥护陛下登基之功,圣眷威望甚高。年轻时为了彼时还是皇子的陛下,自愿嫁给了定西大将军,姐弟二人相互扶持,共历磨难,才熬出头。陛下登上龙位后,赐其七珠华冠,又赐公主府,食邑一万三千户,又赐亲军2000,全朝上下无人能及。
后来,慧宁长公主夫君早逝,她便带着两个女儿长居公主府。大女儿得皇帝宠爱,自出生便被封为明怡公主,以公主之尊嫁给谢氏嫡长子,二女儿被封为明安郡主,不过十二年纪,不幸去年落水而亡。慧宁长公主先丧夫,后丧女,一年来郁郁寡欢,今年才稍减了思念悲伤,又有大女儿时时宽慰,因此才在这草长莺飞的季节,来了这马球会。
这马球会是明怡公主为了宽慰母亲所办,邀了不少达官贵人,热闹非常,谁知这会儿却出了岔子。明怡长公主一看不对,首先去找了母亲,服侍着母亲来了这歇息的帐篷,然后又赶去给到场的相府夫人赔罪,又派了贴身仆人去给几位显贵赔,这才赶回了母亲的帐篷。
“明怡,你没事吧,没伤着吧。”长公主早就看见了马场的骚乱,十分担心女儿。“母亲别怪女儿,想来是这疯婆子误打误撞跑了进来,女儿一定严惩这些下人,没得让母亲担心。”明怡公主搂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扶着母亲坐下。
“你没事就好了,我也不曾被吓到。只是这些都是官眷,你还要好好给人解释。”
“知道了母亲,已经派人去了,母亲不要忧心。”
“你呀。”长公主看着自己女儿撒娇,心头一暖,并不将这意外插曲当回事,却见身边亲随河伯正到了帐外。“河伯可是有事?”长公主看去,正是刚刚马场上那仆人,一脸纠结。“河叔,是有什么事情吗?”明怡公主端正仪态,起身问到。
这河伯是定西将军的仆人,跟着将军南征北战,又十分尊敬慧宁长公主,为长公主办了不少事情,又在极险情况下被长公主所救,发誓一生跟随两个主子,为主子效力。只是奈何将军早逝,他便一心照顾长公主,至于长公主两个女儿,他自然也是忠心非常。明怡公主自小就知道河伯对父亲忠心,因此并不将他当一般下人看待,心里给予了几分尊敬。
河伯走进帐子里,一言不发跪下,惊了两位公主一跳。“可是有什么事?”长公主心下一惊,这河伯从来是冷眼看人,向来不畏权贵,也就去了的定西将军和如今两个公主才能使得动,这平白一跪又是为何?
河伯将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和那女疯子说的话一五一十道来,并不敢疏漏。长公主和明怡公主听了,心内悲痛,大惊失色。长公主丧女的伤疤还没好全,却有人就这样前来污蔑女儿声誉,如何能忍,但若是那疯子所言属实,那自己的女儿岂不是有着天大冤屈。明怡公主想到自己的妹妹,也是悲愤,即刻就要让人把那女疯子带上来,狠狠审问。“我倒要看看竟是哪个国公敢伤害皇家血脉,定叫他碎尸万断全族陪葬。”孩子是长公主的逆鳞,如今听此噩耗,如何不悲痛,一口气上不来,竟晕了过去。
从那女疯子的只言片语中,显然是有什么冤情,这场骚乱让后宅的女子们议论纷纷。更有甚者,不知是谁将后来那女疯子喊得那几句话宣扬了出去,朝野震惊。马球会的第二天,长公主就进宫于朝堂上痛哭,请陛下还自己女儿一个公道。陛下听了来龙去脉,当庭大怒,着当日在场的林大人严审此事,发天子手谕,特别情况特别行事,若遇不配合者,即视其心为奸,当斩不论,又发天子令牌,见牌如圣上亲临。
散朝后,陛下意让长姐在宫中修养,但长公主心系儿女冤屈,自然不肯。陛下只能赐十名亲卫保护,又命四个太医驻公主府时时看护,又赐了许多补身珍宝。长公主回府后,陛下又派人送来许多东西,又下一道手谕给林大人,要严办重办,不可失职,若姑息养奸,则拿项上人头。

(2)
林大人是刚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心中曲直分明,自又一番抱负,如今遇见此事,事情涉及皇家,自然十分重视,况且单说那疯女子口中的“老爷夫人”一定是有冤屈。
那疯女子昨日被河伯带回了公主府,早经了一番拷问盘问。如今陛下亲下圣旨,交大理寺查明真相,自然今天就送来了大理寺。关系到女儿清誉,长公主不信任何人,央求了陛下让在长公主开堂。陛下考虑到这实在不合礼法,只得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河伯监理此案,随时向长公主汇报。长公主这才满意。
大理寺公堂之上,林大人端坐正堂,下首左边是专做记录的官员,右边是监审的河伯,另有林大人极为相信的一名下属名刘荣的站着一边。本来事涉皇家秘辛,不可着人知道,但是这名下属善断案,是长公主极力推荐的人,况且林大人和这刘荣之前就合作过,知道他的能力,便并无其他异议。陛下又三下手谕,派来了羽林军的副统领,陈平,一个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的小将军,着配合审理此案。
堂下那疯女子此时已是遍体鳞伤,被泼了一桶冷水才悠悠转醒,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呵呵笑骂“狗官狗官”。
“本官问你,证词可是属实?”林大人惊堂木一拍,那女子依然不答,反倒在堂上打起了滚,口里依然喊着“乾坤朗朗,天网恢恢,定叫狗官偿命”,呵呵呵地笑几声又晕了过去,这回泼冷水也没醒。
林大人和刘荣已将河伯呈上来的一份供词读了,这是女疯子昨晚交代的内容,里面写着,女疯子名春桃,是齐国公四公子刘章的第六房小妾,被人陷害戕害主母,才被灌了傻药。在隆福寺后山上,无意间撞见齐国公的哥哥调戏明安郡主,扯了明安郡主衣裳,明安郡主挣扎之际,被齐国公的哥哥推进了水里。上面还写着,老爷夫人是大好人,夫人怀着孕被官老爷看上,强辱不成,就放火烧了他们,还烧了孩子。除此也就没了。
“林大人,长公主说了,明安郡主的事情要紧,但这女疯子说得老爷夫人一家想来也是有极重的冤屈,林大人可要细细地审,别放了这些奸恶之人。”河伯一脸愤恨。
“长公主放心,本官一定秉公执法,绝不姑息养奸。”林大人一脸正气,尚有少侠豪情。
说起来明安郡主,她确实是在隆福寺后山出的事,当时她顽皮摆脱了下人,当长公主找到时,明安郡主已经溺毙在荷花池了。陛下派了大理寺细细查访,并未查到半点线索,大家只以为是她贪玩失足跌下去的。长公主因为此事,日日自责自己没有看好孩子,却不想这里竟真的有隐情,让自己孩子不明不明死去,这让一个母亲如何能受得了。
说话间,陈平已带人将齐国公的哥哥齐威和齐大夫人,并齐国公四公子齐怀绑了来,齐国公和长恒郡主和另外三个少爷也跟在后边。陛下有令,齐国公府几位主子,除女眷外,都要到堂听审。长恒郡主已知陛下震怒,因此作为当家主母执意出席,陈平便也将人带了来。

昨天马球会,长恒郡主自然也参加了,当她看到马球场上那女疯子春桃时,只以为是下人看管不严,不知怎么跑了出来,本想向长公主告罪,没想到在帐外听到这一番事情。当下,她脑子已乱,急急带着两个未婚女儿回了家,找国公爷讨主意。
当晚齐威在家里赌咒发誓,并未做过这些伤天害理之事。“如今也不是做没做过,只说有人暗害也未可知。”长恒郡主还想找补,大夫人连连认同。“只是不知这春桃怎么回事,她如何跑出去的?”大夫人眼睛一转看向长恒郡主,她一直都恨弟妹夺了她的管家之权。“如今谁会管她如何跑出去的,端看世人如何议论春桃口中之事,我们齐国公府百年清誉怕是要完了,家里这些孩子怎么办。”长恒郡主恨其不明,心里焦急。大夫人这才噤了声。这两家一共四个儿子,均娶了妻生了子,如今四个儿子也在这里讨论主意,还有两个庶女正在商议婆家,并不适合出席。
四公子刘章跪在地上,细细说明春桃是如何逃出去的。原来春桃居住的院子在一个西北角上,这里偏远离外街又近,没什么人来,下人看得也不紧。这春桃趁那小丫鬟被二少夫人叫走,偷偷换了丫鬟的衣服,使了点钱就出来了,只是不知怎么疯病发了跑到了马球会上。
再说春桃口里的那些冤屈,齐国公府竟然一点不知,他们也早就去春桃早年待的万春楼打听,去了才知道万春楼的人被长公主带走了。春桃的小丫鬟被二少夫人叫走,在二少夫人院子里扫了一天的地,回自己院子后竟没见姨娘,找了很多人问也无人理会,此时被管家糊里糊涂绑了来,一个劲喊冤。二公子理亏,他本来是看上了这小丫鬟有点姿色,自己夫人吃醋也要给这小丫鬟找点不痛快,他也觉得没什么,谁知道这里竟有这么大疏漏,因此这会也跪在这边。哪有大伯哥看上弟媳妇的贴身丫鬟的,就算小门小户都使不得如此龌龊,这让旁边跪着的刘章心里恨上了。
齐国公府近来诸事不顺。大哥齐威早年办错了事,不得圣心,将齐国公府的名号白白便宜了二弟,如今一个白身,只知道吃喝玩乐。二弟刘平承袭了齐国公的名号,却因为上半年江南盐务处理不妥帖被罢了官职。家中子侄一辈,并无在朝能人,眼看家族渐渐没落了。当晚他们找了很多人,无论是儿女亲家还是远近亲戚,无论是旧友故交还是新贵朋友,求上门去均吃了闭门羹。国公爷心里明了,无论事情如何,齐国公府在这一辈算是完了,陛下早就想办了他们。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明日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