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令人震惊的故事引起了全美的关注：在美国南部最具影响力的一个家族中发生了一起双重谋杀案。当亚历克斯·默多因欺诈和洗钱被判刑时，记者们深入挖掘了这个家族阴暗的过往，

提出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会走上连环犯罪的道路？

2023年1月23日星期一，距离玛吉·默多和她22岁的儿子保罗在南卡罗来纳州的庞大庄园中被枪杀已近600天，挂着微笑的亚历克斯·默多被带到位于沃尔特伯勒的科勒顿县法院候审——他被控谋杀妻儿。

他穿着浆过的白衬衫和海军蓝运动夹克，花白的头发打理整洁，看上去完全是当年那个成功律师的模样。他的祖父小伦道夫·默多是当地一位著名的检察官，其画像几十年来一直装饰着法庭的墙壁，但最近被法官克利夫顿·纽曼下令移走了。对于亚历克斯的身败名裂，已故的小伦道夫会说些什么，人们就只能猜测了。

几百名记者涌入沃尔特伯勒这个人口刚过5000的小城镇。附近的野生动物中心增设了一个媒体接待处。该地区没什么餐馆，移动餐车停在了城镇广场上，旁边还设有六个移动厕所。当地一家破旧的二星级旅馆借机将房价提高到每晚374美元。与此同时，辩护团队住进了一个豪华庄园，这里通常按周收费，价格为20475美元。

法庭电视频道将对庭审进行现场直播。当地人乃至大部分美国人都想看看南卡罗来纳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的族长将如何溃败。2月23日上午，当被告不顾团队建议，自信地迈向证人席时，法庭上出现了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玛吉和保罗是在他们狩猎别墅的狗舍附近被枪杀的。亚历克斯之前告诉警察，当天在发现他们的尸体之前，他没有去过狗舍。然而，在庭审中，他在证人席上承认对执法部门撒了谎，说谋杀发生之前他的确去过狗舍。他将谎言归咎于阿片类药物引起的妄想症，并含泪解释道：“哦，我编织了一张多么复杂的网。一旦撒了一次谎，我就得不停地撒谎。”

亚历克斯告诉陪审团，自从20年前做了膝盖手术后，他就对止痛药羟考酮上瘾。为了满足毒瘾，他从客户和家族律师事务所那里偷走了数百万美元。他声称自己每周要花6万美元买药。他说：“阿片给了我能量。”

接着，对于那个宿命之夜发生的事，亚历克斯又提供了一个新版本：晚饭后，玛吉邀请他和保罗一起去狗舍，他一开始拒绝了，因为他刚洗完澡，而且外面很热，但他后来改变了主意，去狗舍待了一会儿，然后回屋小睡。醒来后，他去看望了他患有晚期痴呆症的母亲。

他晚上十点左右回到家，他说他觉得很奇怪，玛吉和保罗不在那里，所以他回到狗舍去找他们。“我看到了你们在照片上看到的东西。”他对辩护律师说，“我儿子趴在地上，他的头在人行道上。”

在接下来五小时刨根问底的交叉询问中，主诉检察官克赖顿·沃特斯让亚历克斯巨细无遗地回忆案发当晚的情况。“你必须编一个新的故事，让它与我们在审判中听到的不可否认的事实多少有些吻合。是这样吗，先生？”他问。

“不，先生。”亚历克斯回答。

最后，沃特斯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默多先生，你毁灭了你的家庭吗？”

“你是说，我射杀了我的妻儿吗？”被告回答，“没有。”

几天后，亚历克斯被判两项谋杀罪名成立。陪审团只花了三个小时审议。辩方立即要求纽曼法官宣布判决无效。他拒绝了，并说“有罪的证据无可辩驳”。

但故事远没有结束。亚历克斯一直辩称自己是无辜的，并于2023年9月对自己的定罪提起上诉，指控一名法庭职员非法干预了陪审团。10月，一家上诉法院通过了他的请求，他离重审又近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还要面临另一场完全独立的官司：大约101项指控，主要涉及洗钱和欺诈。2023年11月，亚历克斯承认了其中22项罪名。这些有罪判决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命运——这是默多家族第一次有成员在触犯法律后不只是受到责备而已。

一个多世纪以来，默多家族一直掌控着南卡罗来纳低地的大片土地，是权力和金钱的象征。亚历克斯的一位祖先靠磷矿和化肥发家，后来又涉足房地产和土地买卖。“内战结束后，他们得到了很多土地。”当地一位历史学家说，“他们是优秀的农场主，笃信教育的力量。”

默多家族有三代人连续担任南卡罗来纳州第14巡回法院的巡回检察官（在美国其他许多州被称为“地区检察官”），将这一职位变成了家族事业。默多家族的检察官们曾将数百人送进监狱，并将十几人送上电椅。他们的权力似乎无边无际。

然而几十年来，出于政治原因，这个家族有意淡化自己的财富和特权，悄悄享受着他们的种植园、狩猎别墅、海滨房产以及一座以家族命名的岛屿。

默多家族的法律王朝始于1920年。当时，亚历克斯的曾祖父老伦道夫竞选第14巡回法院检察官并轻松获胜。从那时起的86年里，巡回检察官的宝座上始终坐着某位默多。

老伦道夫成了当地报纸的常客，这些报纸记录了他的慈善工作和诸多司法胜利。他的第一任妻子埃塔死于流感，而后，他又娶了一位当地女性——埃丝特尔·马文。这对夫妇经常出现在报纸的社交版面上，而那些备受瞩目的法庭案件又让老伦道夫成为了南卡罗来纳州的名人。

然而，悲剧还是在最诡异的情况下发生了。1940年7月19日，老伦道夫在朋友的牌桌上痛饮了一夜，然后开车回家。凌晨1点左右，他的车在一个铁路道口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一辆货运列车撞上了他的车。火车的工程师后来作证说，当他看到老伦道夫的车时已经来不及刹车，更令他惊恐的是，这位检察官竟然朝他微笑，在撞击前几秒还向车组人员挥手。

老伦道夫有两个儿子，老大是伦道夫二世，绰号巴斯特，意思是“破坏者”，因为他总是在足球比赛中“痛击对手”。此时，巴斯特已在第14巡回法院检察官的选举中大获全胜，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

到20世纪40年代中期，巴斯特已经出了名。他以另类的法庭表演和迷人魅力讨好陪审员，吹嘘自己有95%的定罪率——但显然也钻了法律的空子。“在巴斯特先生那里花五分钟学到的知识，比你在法学院花几年学到的还要多。”一位律师说。

巴斯特几乎和巡回法院的每一位法官都是好朋友。他举办奢华的派对，邀请当地政要和执法人员——这是一个关系密切的俱乐部，成员们互相照顾。巴斯特对法律非常严肃，但如果是朋友的事，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默多家族所居住的汉普顿市，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居民告诉我：“小时候，我记得爸爸说过，‘去找巴斯特，他会搞定的。’”

到了中年，巴斯特准备让自己的儿子伦道夫三世（绰号兰迪，意为“好色之徒”）接替他的职位。然而，当十几岁的兰迪准备上大学时，他的父亲正面临职业生涯最大的危机：联邦大陪审团指控巴斯特收受走私犯的贿赂。

巴斯特被迫辞去第14巡回法院检察官的职务。如果罪名成立，他将面临长期监禁。但仅仅六个月后，他又回到了检察官的宝座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此后，巴斯特试图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当地一位历史学家将默多家族比作“低地的肯尼迪家族”。

与之前一样，如果事情没有如愿达成，巴斯特总能脱身，他的儿子也可以。1976年11月18日，汉普顿的居民一早起来就看到了兰迪年轻的妻子莉比的讣告。第二天，报纸承认这是个恶作剧，她“安然无恙”。一些人说，这是莉比做的，为了惩罚兰迪有情妇；另一些人则坚持认为，有外遇的是莉比，而兰迪命令她的情人离开这座城市。在这件事里，没人知道巴斯特的二儿子亚历克斯是怎么想的，那时他才八岁。

亚历克斯全名理查德·亚历山大·默多，他一头红发，外貌引人注目。据说，他总爱发号施令，经常霸凌其他孩子。高中时，他以傲慢著称。一个从前的同学说：“他的态度就是——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因为我爸爸是检察官，我爷爷也是。”

1986年底，巴斯特宣布退休。不久后，兰迪宣誓就职，成为默多家族第三代巡回法院检察官。他希望亚历克斯能追随他的脚步。当时，亚历克斯在南卡罗来纳大学法学院学习，就像他的父亲、祖父及曾祖父一样。

然而，很快亚历克斯就沉迷于醉酒闹事，学业因此退居其次。“学校里每个人都认识他，因为他自大又聒噪。”马特在第一学年遇到了亚历克斯，并很快对他产生了一种印象，“他就是个蠢货，认为自己胜过所有人。如果你属于他的小团体，那还好。但如果不是，他会明目张胆地告诉你：‘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我们不会有麻烦。’”

毕业后，亚历克斯与玛吉结婚，这个年轻的南方女孩显然被默多这个名字的力量所吸引。之后，亚历克斯加入了家族律所，负责处理人身伤害案件。他不断增加的收入意味着他和玛吉能够过上好日子，买昂贵的汽车，带着两个儿子度过奢华的狩猎假期。这些炫富行为使他们与默多家族的前几代人区别开来，老一辈总是更务实、更低调。

“我们没有意识到默多家族是显赫的富人。”长期居住在汉普顿的基姆·布兰特说，“他们和我们一样，不炫耀财富。但亚历克斯和玛吉什么都要最好的。”当地也有很多人谈论小保罗的行为。布兰特说：“他玩得很粗暴，喜欢吵架和打架，经常拿着一把刀。”

布兰特还听默多家已故的管家说过一些令人不安的故事，比如，保罗会杀死青蛙、松鼠、蜥蜴等小动物。后来有报道称，他开着家里的吉普车碾死犬只，并把它们的项圈当作战利品。

他的父亲亚历克斯也有自己的难题：对止痛药上瘾，因此需要钱。在为家族律所处理人身伤害案件多年后，亚历克斯想出了一个计划，将部分资金转移到了自己口袋里。

2013年，据说亚历克斯给一位“远房亲戚”开了一张不足1万美元的支票。在之后的八年里，他又开出了457张支票，总额近250万美元。与此同时，他和玛吉一直过着奢侈的生活，包下私人飞机，挥霍无度地旅行——乘船去巴哈马度假，去阿根廷打鸭子，去北达科他州打野鸡。

亚历克斯在执法部门、政界和法律界有一群有权有势的朋友，他们经常举办私密派对。“他们家每周末都举办派对，”小理查德的一个同学说，“那是汉普顿有名的派对。斗殴、酒精和毒品在那里频频出现。”

小保罗的派对也是如此。还没到21岁（美国法定饮酒年龄），他就已经是个酒鬼了，还经常打架。在一次春假期间，保罗和朋友们租了一间房子聚会，把房子弄得一团糟，造成了4万美元的损失。房主准备起诉，但亚历克斯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

2017年，18岁的保罗和一个迷人的金发同学摩根·道蒂约会。他经常酗酒，用他哥哥的身份证买酒，对道蒂也越来越暴力。一个醉酒的夜晚，在回默多家狩猎庄园的路上，他撞坏了车子。后来，道蒂告诉朋友们，保罗失控了，差点害死了他们俩。

第二次类似事件是致命的。2019年2月，保罗和道蒂及四个朋友乘船出行。保罗在醉酒状态下驾驶船只，撞上了桥墩，导致19岁的乘客马洛里·比奇死亡。

这场悲剧揭示了默多家族的黑暗面，那是亚历克斯一直试图掩盖的。事故发生后，比奇家提起诉讼。调解失败两周后，他们提出动议，要求亚历克斯公开其净资产，并提供财务细目。

据当地传言，还有一件事：默多家深受爱戴的管家格洛丽亚·萨特菲尔德摔下楼梯，脑部出血，后来死了。亚历克斯最初说这是狗引起的意外，但后来谣言四起，称保罗可能推了她。

南卡罗来纳州的记者曼迪·马特尼报道了比奇死亡事件，并简要提及了针对管家的死亡赔偿金。萨特菲尔德的家人联系了多位律师，但一听说亚历克斯卷入其中，这些律师就不想接手了。“你不能惹默多家的人，”一位当地律师在采访中表示，“因为他们会狠狠地报复你。”

比奇案的听证会原定于2021年6月10日举行，亚历克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父亲身患癌症，在医院奄奄一息，他自己也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检察官认为，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决定谋杀妻儿，这样听证会就不会如期举行，他的欺诈行为也不会暴露。

的确，两人死后，听证会被推迟了。

2021年7月底，在失去妻儿一个月后，亚历克斯被拍到和他的大儿子小理查德在不同的社交场合喝酒。根据后来的起诉书，直到8月底，亚历克斯还在从毫无戒心的客户那里偷钱。

到了9月，他的气运到头了，因为南卡罗来纳州政府对他挪用家族企业资金的行为展开了调查。这是默多传奇的又一个重大转折点，标志着默多家族对南卡罗来纳州法律体系长达一个世纪的影响力开始减弱。

2022年5月，亚历克斯在阿尔文·格伦拘留中心度过了54岁生日。在默多家，生日一直是一件大事，那天亚历克斯唯一的电话是给他幸存的儿子小理查德打的，儿子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淡。在过去的几周里，他们很少通话，就算通话，儿子也似乎总是急于挂掉电话。

接电话时，小理查德正把车开进洗车场，声音听起来不太自在。尴尬地闲聊了几分钟后，亚历克斯生硬地延续话题，问他的慢性湿疹怎么样了。“挺好。”儿子答道，听上去很意外。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对吧？”亚历克斯最后问道。

“嗯，”小理查德敷衍道，“生日快乐。”

“我向你保证，这不是什么大事。”亚历克斯叹了口气。

“他们会给你拿一个插蜡烛的蜂蜜小蛋糕吗？”小理查德讽刺地问。

曾经大权在握的默多王朝统领了这片低地100多年，依靠树大根深的腐败而兴旺，直到错综复杂的亚历克斯案——包括双重谋杀和数百万美元的诈骗——最终曝光了一切罪孽。许多当地人，像他们的父母以及父母的父母一样，一生都生活在默多家族的阴影下。他们恐怕都在祈祷，这个家族不可否极泰来。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