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一朝穿越,成个寡妇,带着寡母,寡寡相护!
开局着实刺激!婆婆要留她守活寡,公公仁慈要嫁掉她,大姑姐嫌她吃白饭,还有一个别有心思大伯哥……顾观月说我玩不起,还是想办法自力更生吧。
好嘛,人家种田好歹还有田,顾观月家的田,还得从村霸手里现抢回来,真是……什么hard模式!
万万没想到,
从微末平淡,到斗村霸争田地,建花圃入行会,一步步建立了自己的鲜花王国,竟成了大宋第一的女花商!
这期间,世事洞明的谦谦君子,肝胆相照的姐妹,小有心机的亲人,狡诈却有大义的同行,……精彩人物纷至沓来。
顾观月:起初,我只是想有个花海中的庭院,每一步都是机缘……
【男主视角】这本就是一个充满偏见的社会,我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众人皆知,袁澄为人不拘小节,认识顾观月,纯属偶然,一次、两次,对个小寡妇生了心意,去表白——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顾观月说:“我心悦你。不过你家里那些阻力,不能费我精力。”——我月儿说什么都对,我就喜欢这样算得分明的你。冷静宠溺,一生热爱。
精选片段:
太阳像在春雨里洗过,风中飘着柳絮杨花,这是扬州宝应县风景最美的时候。
满城春色中,偏偏穿来一只送葬的队伍,惊得人纷纷避开,站在街道两旁观望。
“这架势不赖,是有头脸的人家!”
“那戴孝的小娘子,像是丧主,长得真俏!”
“那扎的纸马纸轿才是真好。”
……
俏寡妇顾观月木着脸跟在棺材后面,心里直叹:好是好,如果死的不是自己丈夫,那就更好了!
一朝穿越,身边睡着个十六七岁美少年,顾观月正觉得老天爷待自己简直像亲闺女。
谁知等她颤巍巍一摸,是个死的!
就知道没那么好命。
可怜顾观月,眼前一黑吓晕了过去,再醒来脑子里就有了一段新的记忆。
她穿的这个也叫顾观月,是私塾先生顾准的独女,家常被唤作元娘。
元娘十岁时,顾准一病不起,妻子柔弱、女儿幼小,他百般放心不下,千挑万选给女儿订亲了同村有名的神童李四郎,他才放心闭了眼。
亲家仁义,不仅帮着发送了顾准,前年搬去县里住,还带上了顾家母女,孤女寡妇才得以安身立命。
元娘去年及笄,他家就给两个小的完了婚,安安心心过了三个月。
啪!不幸李四郎死了。元娘也吓得闭过气去,才叫顾观月借了这个壳子。
顾观月有了这段记忆,手脚并用爬下床--那可是个不认识的死人!谁看谁发麻!
她揣摩着元娘平日的行事,揉红眼睛去上房报丧,这几日步步小心,就怕被人发现她换了芯儿。
她在那头是过劳死,可回不去了!
好在这两天李家人都忙着发丧,她只用跟着哭就行,不大容易露馅儿。
随着送丧的队伍出了城,逶迤到了他们老家牌坊村。吹鼓声、哭声、围观村民的说话声响成一片。
在这嘈杂中,偏叫顾观月听到两人说话。一个男的说:“顾家可出了俩寡妇了,也不知李家放不放她们回来。”
另一个男人道:“怎么?还惦记她娘俩呢?她母女在李家过得好好的,未必回村哩。”
那说话的人肆无忌惮,似乎就在身后不远。
顾观月心里一沉,什么人这么阴损,当着人家尸骨未寒的丈夫,说得口无遮拦。
她倏地回头看,扫了一圈却没发现是哪两个,只得按耐性子继续哭丧。
终于落棺安坟,怀揣心事回了李家。
一旦安静下来,顾观月就忍不住想到往后。往后,她就在这家里守寡了?
那也太惨了些。要那么安分守己,她穿越的意义何在?
那就离了这里。
可往后去哪里呢?若回村里顾宅,今日惦记她一门寡妇的村中无赖,可是好应付的?
生存不易,观月叹气。她边想边往后院走去。
因有白事,少了喧哗,院子里安静得吓人。
她转过东夹道,正往罩房走,忽听到耳房内传出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过了一瞬听出是她大姑姐李大娘、李二娘的声音,正在说她。
李二娘正问:“四娘将来怎么办,爹娘可有说法?”顾观月随李四郎的排行,在李家称为四娘。
李大娘的声音透着疲惫:“听娘的意思,是想让她守着。依我说,这么个小娘子,让她守寡不大厚道。”
李二娘哼了一声,说到:“大姐,我实跟你说了吧,最好是将她弄走。不然,咱家多少家私都被她顾家母女花用了。”
听起来,两人倒都不想留着顾观月,内中意思却不大一样。
李大娘是个厚道人,她嫁了高家庄有名的地主家做长媳,生了两儿一女,因自己过得不错,就爱替人着想,因此并不希望顾观月守寡。
李二娘则是想要赶走顾观月,她好从娘家多抠些钱。
这倒容易理解。
她夹在长姐和她两个兄弟之间出生,不那么受重视,本就敏感多疑。及她嫁人,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她男人叹自己要绝后,工也不做了,还染上一个赌钱的毛病,家里就过得艰难起来,是以爱财。
李大娘听出妹妹那点心思,答李二娘:“没有的事,她娘花不着咱家的钱。”
李二娘却压低了声音:“她要不图我们家财,那就是图三郎。这几天三郎对她擦前擦后的,别叫她再兜搭上……”
听到这里,顾观月心中悚然一惊。
李三郎是她的大伯哥,去年刚死了一个媳妇。
年轻丧夫,鳏夫大伯哥觊觎……这元娘的遭遇想想就刺激!
她站在暗影中打个寒颤,听着里面声音渐息,放轻脚步走回罩房来。
这里住的是元娘的母亲张娘子。
按说张娘子不该住在李家,只是村中多无赖,孤女寡母单独生活易惹祸,李家进城时就带上了她们。
张娘子虽依附李家,她家也有田地,赁给村民日常收租,并不沾李家分毫,只图个照应。
见顾观月进来,张娘子收起泪湿的帕子,问她:“你公公婆婆歇下了?”
顾观月见她这娘,五次见面哭三次,虽说是非常时期,也看得出来是个过于柔顺的人。
她在榻上坐下,回道:“刚看着歇下了。”
张娘子停了一瞬,犹犹豫豫问她:“是娘没护好你,四郎本就病了,不该让你急匆匆嫁了……你今后可怎么办?”
李四郎年前病了,元娘当时嫁人,颇有些冲喜的意思。
顾观月斟酌答道:“走一步看一步,先守完孝再说。”
她不想守寡,可这话不能随便说。
时人以守节为美,她若主动说走,就坏了名声,往后过起日子来,容易受人指点。
不想张娘子虽是个三从四德的贤良人,对着女儿却不愿瞎守规矩,反劝她:“你青春年少,又没有子嗣傍身,得早作打算。”
顾观月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了几分着落。她娘开明是好事儿,日后若真闹着走,母女两个的心至少一样。
她便答到:“咱们安分着,先看看我公婆的意思。”
正房内,她婆婆曹老安人与她公爹李修老太公,也正说到此事。
曹老安人先道:“四郎没了,往后谁给他上供呢?依我说,让四娘守着,待两年过继个侄儿,既给她养老,百年之后我四郎也有人陪着睡一张棺,可好?”
这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这时重白事,连没婚配的人死了还要配个冥婚。
像李四郎这样的,如果放走了顾观月,他就要孤单单一个人睡地下,做母亲的怎能忍心。
李修向来忠厚善良,反驳道:“那不行。四娘才只十五岁,留着她守活寡,对不起顾兄当年信任。我的意思,给她寻门亲事……”
曹老安人恼道:“她娘儿俩离了咱们家,不得任人欺凌?若她愿意守上几十年,就保她一直过安稳日子,没准儿四娘愿意呢?我过两天探探她娘俩的意思。”
李修见说服不了老妻,也不死犟,只说:“赶明年三郎出了孝,先给他娶了媳妇,再想四娘的事不迟。你不要劳神了。”说着将油灯吹熄了,脱衣躺下。
顾观月的去留问题,还有李三郎的隐患,似乎都因守孝暂时搁置下来。
九月里,便到了她十六岁生日。
李家办完了丧事,渐次有些欢声笑语。
曹老安人因要留她守寡,着实对她很好。见她近几个月爱上花草,让人到街上苗木铺子里,给她买了两盆兰花来做生辰礼。
顾观月这是前世的爱好。
她工作之余,就在阳台上种花,屡种屡死,屡死屡种,恨不能到郊区租块地种花。
见这两盆是难得的玉髓兰,枝茎挺拔,叶片肥厚,叶面光滑如翡翠,显见曹老安人下了本钱的。
她不由笑道:“多谢您疼我。”虽知道是为了留她守寡的怀柔,也领了这份情。
几人说笑间,忽见三郎李蔚从二门进来,她牢记李二娘的话,立刻收起笑容,安静站在那里,不肯看李蔚,只盯着花儿瞧。
李蔚因问:“怎么今儿这么高兴?”
曹老安人回他:“四娘今日生辰,正要贺她。”
李蔚其实早知了,此时偏装出个不知情的样子,说到:“我忙糊涂了,竟忘了。妹妹不要怪罪。”
曹老安人不愿他与顾观月多纠缠,撵着他:“我们娘儿们自己乐一乐,很用不着你在这里。你忙你的去。”
顾观月也忙道:“不是个整生日,本是我们闹着玩,不敢劳阿兄记着。”
李蔚听了,掂着袖袋内沉甸甸的盒子,笑着告辞,到他东厢房看书去了。
第二日,顾观月早早洗漱,照常去她婆婆房中请安,不想被李蔚堵在东边夹道里。
顾观月一转,见他立在那里,忙退开一步,福身问候:“阿兄好早,怎么站在这里?”
李蔚见左右无人,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递过来,道:“昨日妹妹芳辰,我不得闲回来贺一贺,恐怕妹妹怪我,今日我这里也有份礼,补给妹妹。”
顾观月看着李蔚这样子,不像过了正路子的礼,于是再退一步,道:“阿兄也太客气了。还是回了婆婆,她看过再说。”
规行矩步,绝不越半步雷池。
李蔚忙说:“咱们兄妹从小的情分,妹妹也太过小心了。”将盒子塞进顾观月手中。
顾观月推之不及,听到婆子洒扫的声音传来,生怕落人话柄,急忙袖起锦盒,不敢说话。
李蔚离她只一步之遥,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似有幽香传来,喉中微动。
等那婆子的声音渐去了,才问到:“妹妹可知我对你的心意?若妹妹允我,我就去求阿娘,娶了妹妹,可行?”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我哪里做得不对,让阿兄生了这种误会,我改!”
你喜欢我什么?我改!——顾观月更想说的,是这句。
因李二娘那日之言,她心中警醒,极力避着李蔚,不想这人如此拎不清。
两人这种关系,若敢再进半步,就算在现代社会都能上新闻,更何况此时。
毁了她的名声,李家并族里,能饶得了她?舆论能放过她?人人都可踩她一脚了!找死也不是这种方式。
她脑中闪着各种念头,正色对李蔚道:“阿兄说的话,我只当没听到。若是这样,我也不用做人了!我哪里让阿兄生了误会,还请阿兄告诉我,我改!”
李蔚不料她如此半点脸面不留,略感难堪,问到:“你难道愿意守一辈子活寡?还是要嫁给不知根底的人家去?”
“这却是我自己的事,不劳阿兄费心。”顾观月的声音沉了下来。
李蔚还想再说,忽然听到院内传来仆从们互相问候的声音,慌道:“我先去了。”急急转了出去。
顾观月追了几步,却赶之不及,在夹道尽头止住步子,看李蔚走远了,只得忍气走回来。
回到卧室,随手打开盒子,发现是金灿灿一枚凤钗,钗头两只凤鸟交缠,拿到手里沉甸甸的。
盒子里还有一个点墨桃花纸笺,上写着“贺:元娘十六岁芳辰。李蔚”。连兄妹的称呼都免了。
钗子岂是随便能送的!她坐在床头,将盒子重重地合上,塞进衣箱深处。
心里拿定了主意,必要釜底抽薪,断了李蔚的念想。
李家大大小小的事,曹老安人能拿一半的主意,得伺机从她身上入手。
想到这里,她就往前面来。秋风起,院内风卷着黄叶飘零,更显得她步履匆匆。
等她走到前院,正看到厨房门开着,里面叮叮当当地响着剁案板的声音。
她想一想,便拐进来,对掌厨的周嫂子道:“嫂子今天空么?得闲的话,做道桂花糖藕来。”
不过片刻工夫,她面上已是一片平静。
周嫂子见她来了,忙放下砍骨头的刀,殷勤答她:“四娘想吃,我砍完这个就做,一个时辰就得。这里腌臜,你回去等着,我做好了端去。”
顾观月点点头:“那就麻烦嫂子了,端到正堂,我伺候娘一起用。”
说完走到正房来,见曹老安人已经在喝茶,她先上前说笑:“刚去灶上跟周嫂子说,给娘做一道桂花糖藕来,糯糯地好克化。”
曹老安通透,放了茶盏笑着指她:“也不用说什么好克化,你自己馋了,拿我老婆子做个添头。”
顾观月知道她平日好说话,也笑道:“又叫娘知道了,可见姜还是老的辣。儿媳也馋了,也想着孝顺娘呢。”
曹老安人让她坐了,又问:“周家的今天还做什么?”
顾观月就与她说,灶上正砍羊腿,看样子要炖莱菔(白萝卜)。
两个人说着话,周嫂子的婆母,专管衣裳针线的周婆子,抱着一摞绫罗绸缎进来,回道:“三郎差人送进来,说是人家走礼的,请安人看着分了。”
曹老安人去看,见那缎子花样新鲜,纹路繁复,看着就细密厚实,只是一半都是新鲜娇俏的颜色。
便嗔道:“这送礼的也是不通,这些个颜色,我们家里谁能穿?”
顾观月坐在她下首,正要找机会试探,这时只觉得瞌睡送枕头。
俏声笑道:“留给我将来的嫂子穿,不就好了?再半年阿兄出孝,嫂嫂很快就该进门了吧?我看啊,这些绸缎,就是这么个意头。”
曹老安人点点头:“也是,那就先存起来。”
顾观月见状,又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周婆婆拿黄历来,让娘看看好日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家居无事,曹老安人正要解闷,也道:“也行。拿了黄历来,你帮我念着。咱们看准了,过完年就让媒人去请期。”
周婆子放下绸缎,从条案上取过黄历来。
顾观月笑着接了,一页一页翻着,专挑了好日子来念。
“阿兄三月除服,咱们就从三月开始看。三月初九,天公作美,宜祭祀、开市;四月十三,白虎当头,宜订盟、纳彩;四月二十七,诸事皆宜,特宜搬家;五月初四,日辰吉祥,宜嫁娶、出行……”
曹老安人仔细听了,搬着手指头记下。
一样一样指派:“那三郎的除服礼就定在三月初九,到时候你记着,早点请人来做新衣裳。四月十三过大礼,五月初四亲迎,这两个日子,得遣媒人去跟亲家商量。也不急,都得过完年才行。”
顾观月笑着应道:“还是您会挑日子,我都记下了。就盼着新嫂嫂进门,给您开枝散叶啦。”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看曹老安人的丫头杏姐走进来,手里正端着桂花糖藕,道:“周嫂子忙着灶上,让我给安人端上来,先垫一垫。”
娘儿两个放下黄历,让杏姐煮茶来,吃了这顿点心。一天无话。
傍晚李蔚回来,随口问到:“上午送进来的缎子,娘都看着分了?”
曹老安人打趣道:“分的什么,留几匹我和你张婶子做衣裳,四娘孝中用不上,剩下的都留着,明年给你娶了媳妇,你拿着巴结你媳妇去。”
李蔚听了,愣怔片刻,才试探着道:“这……怎么提到娶亲了?也太早了。”他还指望着能有些余地,让他转圜局面。
曹老安人一边啜了一口茶,一边抬眼看他说:“是四娘提醒,她盼着嫂子进门,她好躲懒呢。”
李蔚抬头看他娘,只觉得隐在烛光下神色莫辨。
想起自己打了多半年的一个主意,再想想顾观月晨间义正言辞的拒绝,狠了很心,道:“有件事儿,儿子思考许久,今日与娘明说了罢……”
曹老安人挑眉看他,李蔚停了更长时间,才又说:“儿不想娶曹金珠。儿,想娶了四娘。”
曹老安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楞了一会儿,骂到:“你是疯魔了!要乱了伦常!”
“啊也……”
可巧小丫头杏姐儿从外头回来,还没打起帘子就听到他母子争执,她小人儿家不经事,吓得惊呼一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挨挨蹭蹭迈过门槛,大气儿也不敢出。
曹老安人勉强压住火气,对她说:“杏姐儿出去,到灶上叫你周嫂子摆饭。”又说她,“不要多话,叫我知道你嚼舌扒瞎,就撵了你出去。”
杏姐儿哪里敢多言,闻言忙转身跑了。
曹老安人继续骂他:“你说的什么胡话!要真做下这等兄终弟及没廉耻的事,咱们家名声也不用要了!你县里的差使还做不做?你说,是不是四娘她不要脸皮……”
李蔚急忙回嘴道:“不是她!娘说的忒难听……”
曹老安人差点仰倒,捂着胸口,起伏伏了好一阵,打断他:“你住嘴!金珠是你堂舅捧在手里长大的,因你做了这训导官,才肯把个宝贝疙瘩许配给你当填房。如今你连着守了两回孝,人家等了两三年,你还有没有良心!”
曹老安人说着,那口气差点上不来,噎得翻了白眼。
李蔚慌得不行,忙跪下来趋到曹老安人膝下,悲声道:“娘,娘,你别生气。”
一边叫一边给他娘顺着脊背。
良久,曹老安人才长出一番气,哭道:“孽子,你要气死我。”
李蔚见她缓过来,红了眼,娘儿两个半天无言。
许久,李蔚颓丧着,一字一顿地说:“娘别生气,气坏了自己。这都是儿子的错,不干四娘的事,娘不要怪她。”
曹老安人哪有不气的,只是见这一个素日开朗的儿子,如今神情萎顿,红着眼求她,她只能点点头。
她不肯怨自己儿子,到底对顾观月存了怨气,有些疑心她,连留她守寡的心都松动了。
真是福祸相倚!
顾观月见曹老安人几天拉着脸,不知哪里惹了她,想了一想,似乎只有金钗一件事,就更是规行矩步,避李蔚如蛇蝎。
李蔚还待纠缠,每每找不到时机。总算平平安安过完了年,除服不久,就到了婚礼正日子。
五月初四,李蔚着了新郎吉服,骑一匹高头骏马,引着花轿逶迤向城西他丈人家,迎娶新娘。
他丈人、岳母含泪带笑地把个宝贝闺女交给他,又各有一番嘱咐。他岳母尚可,他丈人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吉时一到送了闺女出门子。
顾观月对这事简直比李蔚还上心,翘首以盼看着新娘进了门儿,不由暗中一笑。成了!取了亲的人,总该消停了!
第二日,小曹氏拜据献茶,从此改了口不再叫姑爹、姑妈,改唤爹、娘。
又来与顾观月、张娘子见礼。
小曹氏幼时常到牌坊村看她姑妈,定亲后反不好走动了,因此没遇见过顾观月,便着意细看她。
却见她身量中等还没长开,乌油油的头发,脸似鹅蛋骨肉匀称,额头饱满五官干净,一双眼睛似带灵光,颇为夺目。又见她嘴唇微丰,下颌略方,带了点男相,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容貌。
小曹氏自幼貌美,弯弯一道柳叶眉,水当当一双多情眼,琼鼻薄唇,脸若桃花,纤腰削肩,身姿袅娜,自十来岁到她家杂货店帮忙时,便被人起个绰号“杂货西施”。
她自己也仗着这美貌掐尖要强,眼下见弟妹不及自己俊俏,她便放了心。
展颜笑道:“往日常听人说四娘,如今见到真人了,长得真是标致。”
说着话从她的陪嫁丫头芳儿手中接过一个盒子,转身递给顾观月,扬声道:“这一个青玉的镯子,四娘别嫌弃,拿去戴着玩儿。”
顾观月如今看她,就是行走的保名声的符儿。
于是笑着接过她的见面礼,也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递在小曹氏手中。
笑言:“往年无意间得了泰兴楼的一支金钗,我无福消受它,还从没上过头,送给嫂子,贺嫂子、阿兄大喜,嫂子也请别嫌弃。”
李蔚站在旁边,登时吓得心惊肉跳,又不敢看顾观月,只僵着脖子看他娘子。
幸而其他人都无所觉,只有张娘子,看了顾观月一眼,见她轻轻摇头,也不多话。
总算见完礼,顾观月扶着张娘子回至后罩房。
张娘子见此时方便,就问她:“泰兴楼的金钗,少说要七八两银子,你手里才有多少钱,怎么买那个?我看你嫂子接了金钗时,三郎神色有些不自在,这里面恐怕有事吧?”
顾观月跪在榻上,将窗户支起,东风裹着蔷薇花和忍冬的气味铺面吹来,又香又暖。
她陶醉地深吸口气,才道:“能有什么事。这钗子就是去年我生辰上,阿兄偷偷送的。我若要还他,就得单独见他,一来二去成了私相授受了,我也懒得去对上他。趁着今天,当着他的面将金钗给了嫂子,看他还敢再来!”
张娘子吓得不行,忍不住埋怨道:“三郎实在不像话,如今没了四郎,谨言慎行还来不及,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顾观月冷哼:“他们这些人,哪里想过女子的为难。”
张娘子见机便问:“等满孝,就离了这里吧?你听娘的,娘不要什么好名声,替你去争一争。等你嫁个知冷知热的人,娘才安心。”
长辈们来来去去,除了守寡,只想到让她嫁人一途,再没第三条路给她。
她当然不肯任人摆布,却怕张娘子担心,便只道:“不着急说这个。阿兄这关着看已过,我婆婆却狠留我呢,还得过了她那关再说。”
说着,她便拿起律书来,翻到之前看的那页——讲的是户籍规矩。
张娘子叹口气,曹老安人总想留着女儿,将来跟四郎同椁,可怎么办。
曹老安人绝不肯放顾观月走。
已明说给她:“你就算出去,寡妇再嫁,能嫁什么好人?替四郎守寡,李家不薄待你。过十年,咱族里到县衙给你报个节妇的名儿,你一辈子都妥了。”
她说的自有其道理,生产力低下的社会,“族里肯养着”极有吸引力,没人在意一个女人的感情世界,女人的事业那更是个笑话。
可这对顾观月不成立。纵使不能勇闯天涯、美男环绕,也不能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
更何况元娘在她身体里,留下了小小的执拗,她走的那一瞬,想的是:我还没让阿娘过上好日子。
张娘子身世有些坎坷,幼时曾经历过汴京繁华,顾准在时,就常抚着元娘的头说:“咱们努力,让你娘再过上好日子啊。”
这话就如魔咒,印在元娘心里,现在,印在了顾观月脑中。
要怎么实现元娘临走时的执念?
顾观月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她一直渴望有个大大的花田,在花海深处有她小小的庭院,若一定要工作,那就替自己打工。
如今,就把梦做得更大些,在这个梦里,加上对钱的欲望吧!她要做成大宋最有钱的花商,让张娘子过上最好的日子了。
这样,可算对得起元娘了?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这个念头日日在她脑海中翻腾,恨不能立刻建起花田、赚起钱来。
谁知,还没等她想出任何脱离李家、开启事业的法子,李二娘与小曹氏先当头敲了她一棒!
那一日午后,她正心情不错煮茶吃。从一个大大的都篮里,取出风炉、茶瓶、茶罐摆好,一会儿听那茶瓶里水沸了,就夹了散茶、陈皮、红枣放进去,倒入凉水扬汤止沸。
三沸之后,正待享用。院内忽响起小曹氏的声音:“客来了,四娘还不快来迎一迎。”
声音未落,曹老安人携着小曹氏施施然踏进门。
顾观月请她们一同吃了茶,曹老安人便说起此来的正事:“明日大娘、二娘来家,四娘灶上可安排了?到时人多,现做菜赶不及,让你嫂子帮衬着你。”
顾观月见曹老安人话里,是要小曹氏掌些家事的意思,她也不啰嗦,笑着道:“那就太好了,是该劳动劳动嫂子。”
曹老安人见她随分从时,不来相争,可见日后妯娌能和睦,放下心来。
顾观月则想,手里没活,走的时候才安心。于是心情也极好。
第二日,李大娘、李二娘同来。一场热闹后,半下午李大娘先走了。
李二娘示意顾观月到无人处,开口便问:“近日家常花用不大够,四娘可有闲钱再借我一些。”
顾观月纳罕:“过年时姐姐来家,从我这里拿了五两银子去,这么快就花完了?”
李二娘道:“我们家里人多,吃穿嚼用样样花钱,现在青黄不接粮食贵,可不花得快。不像四娘似的,各色花用都是家里支出。”
顾观月听她说起话,还是透着那些小算盘,也不点破。还好意劝她:“姐夫又赌钱了?姐姐也该刹刹他这习性,孩子一年年大了,以后嫁娶都要钱。”
刚才看两个女孩儿,低眉耷眼,穿得灰扑扑的。
李二娘假意哭道:“我哪里管得住他呢,我原是个最没福气的,谁肯听我的。”又说,“你有钱去买泰兴楼七八两银子的金钗填献别人,怎不想着我。”
一边哭,一边从帕子缝里看顾观月:“要没钱回家去,你姐夫又要打骂了。”
顾观月不欲纠缠,现开了钱匣子给她看:“公婆隔月给我一两银子,我都买了笔墨纸砚,也攒不着,二姐看看,我余钱不多,都给了姐姐吧。”
李二娘不管别的,先把钱匣子扒拉过去,一边往外拣,一边还说闲话:“一两银子是明面上的,爹娘私下补给你娘俩,当我不知道呢。”
连张娘子都被带进去了。顾观月听着有些生气,便冷了脸:“钱已给了二姐,就不要再编排长辈了。”
世间多少嫌隙,都是为了银子——
李二娘犹不知足。出了后罩房,就去东厢房找到小曹氏,嘀嘀咕咕,将李蔚与顾观月的事捕风捉影说了:“她在这家里,恐三郎不死心。”
小曹氏炸了!
她才嫁进来,李蔚是周周正正一个有官身的青年,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若自己丈夫与妯娌不清不楚,这要能忍,她也不算人人捧着的“杂货西施”!
这里就要跳起来,去找顾观月对峙。
她的丫鬟芳儿忙扯住她:“娘子,这……还不一定顶真呢。”
李二娘撇嘴道:“我说的可不是瞎话,你们主仆不信,只管找人去问。我先走了。”
芳儿见李二娘走了,更方便劝:“二娘的话,未必就真。我看四娘不像个会藏奸的,也没见她往咱屋里凑。要我说,也别轻信,再探听探听才好。”
小曹氏叫她劝住了,问:“怎么探听。”
芳儿眼睛一转,说:“不能找周婆婆、周嫂子这等年老成精的,婢子去找杏姐吧。”
于是这日晚上芳儿做个东,引了杏姐儿在灶下吃果子翻花绳,要打听事儿。
周嫂子见她俩说的话没什么意思,不耐烦跟小孩儿家一起玩,就嘱咐她俩:“老安人戌时过半就开始安置了,你们俩替我看着灶门,等亥时要是没人叫水、叫点心,就封了灶去歇着吧,小孩家熬神走困,小心长不高。”说着她自去了。
芳儿见她走了,就挑起话头:“周嫂子倒是尽心,她是咱家到县上才雇的吧?杏姐儿你是打小跟着老安人的?”
杏姐儿就得意地点点头。
不待芳儿再问,她一停一停说过去,怎么到的这家,老安人待她如何好,在牌坊村时怎么过日子、到县城来如何雇的周嫂子等,事无巨细。
芳儿便问:“那你在牌坊村时就认得四娘了?怪道你们要好。”
杏姐儿答道:“在村里时认倒是认得,却不大一起玩。四娘那时候老呆在她家塾学,跟三郎四郎一起玩得多。”
芳儿就说:“难怪我看三郎对四娘很好,原来是打小的情分,我们娘子还喝醋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杏姐儿说得兴起,就有些口没遮拦了,略压低了声音道:“不怪你家三娘多心,前头三娘没了后,三郎对四娘就有些不同。好在四娘没那个心,日常都躲着他。再说,老安人也不会纵着,你们三娘很不用喝醋。”
小曹氏盯着灶下,看到周嫂子出了门,她就悄悄走过来站在偏门听,正听到杏姐儿说话。
虽听得不清楚,到底把“三郎对四娘有些不同”这句听到了,瞬间如冬日卧雪般,浇了一个透心凉,疯了一样往房里冲去。
这才新婚,李蔚洗漱了正在房里等她,热辣辣地想着好事,见她进来,正要上前揽住。
小曹氏一口啐在他脸上:“李三郎,不要脸的腌臜货,你既然瞧上了小寡妇,你娶我做什么!拉我给你们垫窝、当遮掩,你想的美事!”
李蔚听她喊“小寡妇”,立刻想到元娘,一时慌乱,开口道:“四娘哪里惹到你了?有事说事,不要扯上她。”
小曹氏见他嘴里维护顾观月,嗷地一声窜上来,仗着李蔚跪坐床上不防备,转瞬在他脸上挠了明晃晃几道血口子,哭着往她婆婆房里跑:
“娘,娘,你要给我个说法,你儿子罔顾人伦,做下不要脸的事,你不能合着他欺负我,不行就撵我家去吧,我给他们大伯哥、小婶子腾地方。”
李蔚在后面捂着伤口,趿拉着鞋追上来,喊着:“你回来,不要胡言乱语,状如泼妇。”
小曹氏一边绕到曹老安人身边,一边回嘴:“谁胡说!你二姐说的!大伯哥小婶子,横竖有事都烂在锅里!欺负我不知道呢!”
李蔚顾不得害臊,绕着他娘要抓他娘子,两个人竟围着老母亲转起圈来。
曹老安人见不得这样,便伸手要拦住李蔚,李蔚喝了点酒,看不真切,一把推过来,竟将个五十多岁亲亲老娘一把推在罗圈椅上。
小夫妻两个听得曹老安人“哎哟”一声叫才觉出不对,也敢不跑了,一左一右愣在当地。
顾观月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她刚被李二娘气着了,把个空钱匣“啪”地扔在床头,深觉寄人篱下就是憋屈,思索着不知何时、哪里能借个机会,让她走了。
正谋划着,忽见周嫂子端着一盘子荔枝来找她,说:“下晌街上果铺里送来一小筐,安人特意嘱咐给你多留些。正好杏姐、芳儿看着灶,我就送来了。都冰着的,还有凉气儿呢。”
曹老安人因要留她守寡,就很善待她,家里但凡有稀罕吃食就偏了她,仆妇们也都习惯了。
她让周嫂子坐了,有意问到:“虽说该守孝二十七个月,我今满了一年,是不是能出门了?”“咱们这里能立女户吗?”
周嫂子常去街面上,知道得多些,就与她分说。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前面闹起来,急忙走来看。
还不等到跟前,顾观月就听小曹氏喊了两遍“大伯哥小婶子”,心中噌地生起一股无名火。
她上前先匆匆查看曹老安人。
见无事,便冷冷道:“嫂子慎言!没凭没据最好别乱说!你们吵架不要攀扯我,我顾观月若是看上谁,也绝不会是他李三郎。我谨言慎行替四郎守着寡,碍着你们什么了!”
李蔚与小曹氏被她神情镇住,一时无话可说。
曹老安人还算公道,先骂李蔚:“为了你媳妇一句话,连亲娘都推倒了,生怕没人看笑话,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又责问小曹氏:“捕风捉影的事儿,就闹起来!糟蹋自家男人名声,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儿!你弟妹是个极稳妥的,再不许你拿她说嘴!”
李蔚先服了软,道:“是儿子不小心,碰着娘了,给娘赔不是。”
小曹氏见顾观月一派坦然,曹老安人生了气,又怀疑起来:“别是二姐与四娘有过节,拿我作筏子吧?杏姐说的,我听岔了?”也不说话。
顾观月不管他们怎么想,气得喊杏姐:“进来把这地上摔的茶碗收拾了,闹得什么。”
事发出来,杏姐和芳儿还在灶上呢,虽不敢近前看,也听见是为什么吵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哪里来的耳报神,这里没说完,那边就吵起来了。”
杏姐急得扯芳儿的袖子:“可不敢把我的话说给你们三娘听了,我原是说着玩的。”
芳儿忙道:“我还嫌不够惹事么,咱都快住了嘴吧。”
听见顾观月喊,杏姐才从灶上过来,低头拾掇起来。
顾观月甩了手,不发一言走回来。
张娘子站在院中听了满耳朵的腌臜话,见女儿回来,她又落泪。
顾观月肃着脸对她说:“您别哭了,我带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