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叶赫那拉沉玉,绝艳惊才,入宫盛宠,惹来红眼无数。
众人以为她新人入宫会低调做人,没想到她今日怼一个,明日怼一双。
整个紫禁城都见证了她从清冷渐渐变得娇蛮的时候,乾隆爷却睁眼说瞎话:“沉玉柔弱,谦和有礼,朕心悦之。”
都说“叶赫不祥,必亡本朝”,顶着“叶赫那拉”这个姓氏的沉玉入宫便觉自己会“福薄无宠”。
可他说:“朕与你同寿,同福,同心,你哪里福薄?”
精选片段:
晚秋时节的紫禁城,碧云黄叶,朱墙琉瓦。若站在高处角楼望去,可见东西六宫宫室巍峨,鳞次栉比。
紫禁城西北角,有一处颇为清幽僻静的地儿,坐落着永和宫。门廊画栋半旧,雕梁有些掉了漆色。院落中树荫却是浓密,绿影被微风吹散到宫院中间的一池涟漪上,甚是动人。
一位着了水碧色宫装、鬓边只簪了朵水仙的美人儿,正轻摇着一面绣蝶团扇,坐在池边,用水葱般的玉指撩拨着池水。水中几条朱色锦鲤绕着她缓缓游着,时不时去吻啄下她的指尖,啄碎了夕阳的粼粼倒影。
“玉主儿,黄昏有风,咱们还是别在外面呆太久了,小心着凉。”
她的陪嫁宫女兰瑾人如其名,是位言语举止都颇为谨慎的。她拿了件丝绣外氅来给沉玉披上,顺手接过小宫女手中鱼食盒子撒起鱼食来。
沉玉摇头,微微一笑,美得如清光映雪:“再等等。”
另一名刚走过来的陪嫁宫女白芷,蹙眉快言快语道:“玉主儿是在等谁来吗?咱们进宫已经月余,可听说前朝出了庄亲王跟理亲王的结党营私案,皇上这么久还一次没进过后宫。这永和宫先前,还因着玉主儿叶赫那拉氏嫡女的出身门庭若市,现在却是门可罗雀。又是这样起风的天儿,谁还会再特特来看咱们呢?”
正说着,果然有人敲响了宫门。兰瑾跟白芷面面相觑,沉玉却伸手扶在兰瑾腕上款款起身。
“开门。”
语声不高,清冷中带着些不自知的蜜意,任谁听了也要骨头酥软一把。白芷一听她开口,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干脆冲上去,竟抢在小宫女前头开了门。
来者是位年长的嬷嬷,沉玉只打量她服色一眼,便知道她是从慈宁宫处,崇庆皇太后那儿来的。于是稍稍一礼,以示尊敬。
成嬷嬷吃了一惊,连忙也福了福身:“玉主儿可折煞奴婢了。”
沉玉伸手去扶她:“不敢,嬷嬷既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我岂能怠慢礼数。”
成嬷嬷打量她一番,惊叹于她立于夕光下的出尘风姿,又暗暗点头道:“玉主儿聪慧,既识得奴婢来处,想必也猜得到奴婢此来目的罢。”
沉玉请成嬷嬷在院中石桌旁坐下,摒退兰瑾和白芷,亲手斟茶道:“自然。能为太后娘娘办事,本是我的荣幸,但请容许我拒绝。”
成嬷嬷面色微滞:“玉主儿这是何意?可知太后娘娘为了让玉主儿进宫,花了多少心思?”
沉玉道:“承蒙太后娘娘圣恩,但进宫本非我意,我更不愿为了一时荣华,而失了本心。替太后娘娘做皇上身边耳目这种事,我不愿做,也不能做。”
成嬷嬷叹气道:“玉主儿这话,可是要得罪太后娘娘了。你也知道,如今皇后势弱,皇上又忙于前朝,这宫里得宠失宠,可都是太后娘娘说了算?”
沉玉柔声道:“我知。”
她清亮潋滟的双眸,衬着鬓边那一朵洁白无瑕的水仙,一瞬间几乎令成嬷嬷看闪了眼。
这样的绝色天姿,若她愿意,本可以夺得独一份的恩宠。可惜人如其名,竟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这在深宫里,别说是什么前程了,就连活路都未必讨得来。
半晌,成嬷嬷惋惜道:“那就没法子。实不瞒玉主儿说,奴婢今日,是带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的。”
她说得很慢,似是还在等着沉玉回心转意。但沉玉似乎早已预料到一样,淡淡笑道:“嬷嬷请说。”
成嬷嬷从怀中掏出张纸片来,是内务府的纹金制样,上书一个方方正正的“舒”字。
“玉主儿可知这是什么?”
沉玉自然知道。入宫前,来教习规矩的嬷嬷就说过了,太后娘娘已提早让内务府给她拟定了封号,为“舒”。初入宫即封贵人,这是世家女进宫的规矩;初入宫能得太后亲笔赐号,则是独一份的殊荣。
沉玉心下明白,这也是太后走的一步棋。她若接了这个封号,以后就是太后的人,不论如何都得为她所用;不接,就是违逆太后旨意,且其中原因又不能同皇帝明说,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几乎等同绝路了。
成嬷嬷恳求地看她,沉玉微微笑了笑,道:“成嬷嬷不必为难了,我不会记恨您的。”
成嬷嬷叹息道:“也罢,玉主儿是心性高洁之人,不愿沾惹是非,奴婢今日也不会逼着玉主儿做什么。日后,太后娘娘那边,奴婢也会尽力为玉主儿说话的。”
成嬷嬷走后,兰瑾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玉主儿,您就这么把太后赏的封号给推掉啦?这便是违逆了太后旨意了,可这原因,玉主儿又不好告诉皇上,可不就白担了一个违逆犯上的虚名?”
沉玉轻声坚定道:“担着就担着,我断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封号就污了心性。”
兰瑾又叹气道:“玉主儿何必为难自己呢,不若先暂时应了太后,来日再慢慢琢磨后路啊。”
沉玉道:“不要。”
白芷在旁喃喃道:“可如此一来,咱们这永和宫,怕是还未承宠便要成了冷宫了。况且太后有了玉主儿违逆犯上的把柄,不知何时便会降祸于永和宫了。”
沉玉道:“你们陪我进屋吧,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屋里案台上,一株水仙花开得正好,花叶萦绕着清香,将室壁的一众珠玉古玩都比了下去。
那是她从家里带入宫的,因此格外珍贵。沉玉轻轻掐下一朵花儿,走到窗前,投在了窗下泥土里。
白芷大惊道:“玉主儿这是怎么了?这花不是您最宝贝的吗?”
沉玉立在窗前,语声透着一丝哽咽:“这水仙花投在泥土里,你们尚且心疼;若是我如这花一般,也被投身沟渠,你们道会怎样?”
二人皆说不出话来。沉玉又道:“原是我福薄,不似别人家女孩儿,有家族父兄可以依靠,只空担了一个名门毓质的出身。如今祖母年迈,弟弟尚幼,我只有入宫才能保他们一生无忧——但即便无奈入宫,我也断不能让旁人随意拿捏,脏了心性。”
说到此处,已是眼有泪花,语声哽咽。
兰瑾走来,拉着她手哭了:“玉主儿,别说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奴婢一定会陪着玉主儿的。”
白芷也眼里发酸道:“是了,这水仙花只有在清水里才能长得好,咱们玉主儿也是一样……奴婢懂的。”
两人都淌眼抹泪的,惹得其他宫人不住往这边瞄。沉玉只得道:“罢了,别哭了,倒显得咱们多矫情似的。我看这花开得动人,可惜水却是院中水,不如湖中水来得好。兰瑾,你陪我去御花园一趟,咱们取点御湖水回来吧。”
兰瑾知她苦闷,入宫以来也甚少出门,此时巴不得她能散散心呢,便立刻为她略整梳妆,出了门。
谁知还没走几步,就遇上了隔壁启祥宫的秀贵人。
这位秀贵人是她母家邻家户部侍郎之女,与她比邻长大,又同日入宫,一直对她不服。据说这几日就是各新进嫔妃定封号的日子了,秀贵人生怕同为贵人的沉玉先行得宠越过她去,得个好封号,因此格外心急。
“哟,都说玉贵人大家闺秀,一双素手在家连针线都拿不起的,怎的还做上取水这种粗活儿了?”
秀贵人长长的细眉一撇,抢步拦在了沉玉身前。
沉玉拦住欲要上前的兰瑾,慢声说道:“秀贵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请你让开。”
秀贵人朝她逼近一步,掩嘴笑起来道:“我、偏、不。”
沉玉立着不动,含笑的嘴角越发清冷了。
秀贵人挑眉,以炫耀的口吻道:“我呀,本来看你怪不顺眼,难得今日巧遇,我就告诉你个好事儿吧。”
她又凑近一步,在沉玉耳边呵气如兰轻声道:“我呢,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要承宠了。你不如提前叫我一声‘姐姐’,恭喜我?”
沉玉微微偏过头,对上她得意的眼神,嗤笑了一声,然后拨开她便走。
秀贵人喊道:“你走什么!你别嚣张,等到明天,有你跪下求我开恩的时候儿!”
沉玉冷冷道:“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能让我跪下的本事。”
等她们走了好远,似乎还能听见秀贵人气急败坏甩帕子喊叫的声音。兰瑾哭笑不得道:“怎么秀贵人进了宫,还是这个性子呀。咱们两家住得近,她跟玉主儿真真是从小到大的冤家了,每回见面都要拌嘴。”
沉玉道:“谁要跟她拌嘴?倒是她刚才说自己今晚就会承宠,她怎么知道的?”
兰瑾道:“玉主儿不爱打听外事,所以不知。听说秀贵人前几日买通了养心殿的小太监,拿到了圣驾行程,指不定她要在哪里偶遇皇上的。”说着噗嗤笑了出来。
沉玉无奈道:“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不小的罪名。罢了,我也管不了她,随她去吧。”
话虽如此说,沉玉还是隐有几分担心。她跟秀贵人虽向来不和,可到底有几分从宫外带进来的交情,她还是很不希望秀贵人出事的。
心里揣着事,去往御花园的路又长,她二人人生地不熟的,竟走了小半日才找到御湖,只要再转过一座假山就到了。
哪知还未踏过山石,就听见前头一阵喧闹。一看,竟有一队华盖仪驾停在那里,一群人乌压压跪着,众星捧月围着中心穿着龙袍的一人。似乎有人跪在他面前哭喊着,气氛很是不对。
沉玉连忙拽住兰瑾,停在了山石后头,悄悄看起来。
可惜隔得远些,只能见他芝兰玉树般的颀长背影。那明黄色袍角上海波翻飞,气势尤为霸道,沉玉没来由地心砰砰跳起来,原本扶着山石的手轻轻捂住了心口。
只听那哭喊声却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方才还在跟她挑衅的秀贵人!
沉玉吓了一跳,连忙细听,只听秀贵人边叩头边哭诉道:“求皇上饶了臣妾罢!嫔妾进宫许久都没能见到皇上,一时鬼迷心窍才……才在此处等着,臣妾只是想见皇上一面,求皇上开恩吧!”
一旁的大太监也背着身,呵斥道:“皇上久不入后宫,你怎会这样巧,偏此时在此地候着?”
不知怎的,沉玉总觉得这太监声音有些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秀贵人吓得声调都变了,不断叩头道:“臣妾……臣妾真的只是路过……偶遇的……”
大太监厉声道:“你还敢在皇上跟前撒谎?”
秀贵人的额头都嗑出血来了。沉玉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冤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边难得地慌了神拼命想办法,一边用颤抖的手指紧紧抠住山石上一株草木,抠得指尖都要出血了。
早听闻这位大太监秦善跟着皇上久了,也是个杀伐果决之人。莫说指望他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犯错宫嫔求情了,他能不直接向皇上进言处罚就已经不错了。
秀贵人哭得瘫倒在地。皇帝却突然微微转侧过了身,薄唇一勾,语声沉抑道:“谁在那边?”
秦善立刻转过了身,一挥手,两名小太监随即跟上,朝他所看之处走来。
沉玉心慌之下,很快咬牙想到,与其被秦善着人拖出去,还不如自己站出来体面一点。
手一松,放开了紧握的那株草木。沉玉轻拍了吓傻的兰瑾一把,尽量镇定脚步,低头款款走了出来。
她越过睁大双眼去瞧她的秦善,紧盯着那片翻江倒海的龙袍一角,跪了下去:“臣妾叶赫那拉沉玉,见过皇上,皇上万福。”说着便铺开衣襟叩首下去。
水碧色滚了白边的缎料在额下,被微颤的手指抓得起了褶皱。沉玉不知煎熬多久,才听见一声极低的蔑笑:“叶赫那拉沉玉?怎么,你也是想了法子,来此勾.引朕的吗?”
沉玉轻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和秀贵人约好了,要在御湖边见面,请皇上明鉴。”
秦善这次却没呵斥,反状似提醒,低声道:“玉主儿,面对皇上,可不能说谎啊。”
皇帝朝沉玉走近几步,沉玉能感到他的靴尖就停在自己额前,有清冷的水沉香味萦绕在她鼻尖。
他说道:“把头抬起来。”
沉玉缓缓抬头,泪珠儿落得恰到好处、我见犹怜。正对上他一双看似深情却无情的瑞凤眼,墨色瞳仁深不见底。那玩味的眼神,真真让人心里发怵。
“你有几个脑袋,敢跟朕撒谎?”
秀贵人泪眼朦胧地在后面,冲她轻轻摇头。她却不看秀贵人,又伏下首去道:“臣妾只有一个脑袋,因此万不敢撒谎欺君。”
沉玉努力让语气更诚恳一些。奈何她并不擅于说谎,额前慢慢浮出了细密的汗珠儿。指尖猛地颤了一下,紧紧揪住了衣襟上浮起的刺绣。这一切,都落在了皇帝的眼里。
他冷冷道:“那么告诉朕,起风天儿里这么晚了,你们又为何在此?”
这回,秀贵人抢先答话道:“回陛下,是玉贵人宫里的水仙花有些蔫了,因此约了臣妾来御湖取水,好回去给水仙换水。”
沉玉心照不宣道:“正是如此,请陛下明鉴。”
到底也算是一同长大的,秀贵人很知道该怎么配合她。
皇帝下睨一眼,盯上了沉玉鬓边那朵水仙。黄昏的霞将原本玉白的花瓣染出点绯色来,在晚风里瑟瑟颤着花蕊。
他盯着好一会儿,方缓缓开口道:“罢了,秦善。”
秦善躬身道:“在。”
皇帝淡淡道:“贵人明氏,窥探圣驾,有失妃德,着,降为答应。罚在此处跪上一宿,即日起闭宫思过,无诏任何人不得见。”
秀贵人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泣。沉玉脸色发白,猜是皇帝看透了她们拙劣的谎言,她想必也难逃一劫。
——但好歹保住了秀贵人一条命,已是谢天谢地了。
“贵人叶赫那拉氏,与秀答应同罪,不同罚。罚在此处跪上一宿,明日起闭宫思过,无诏任何人不得见。”
秦善道:“皇上圣明。玉主儿,秀主儿,会有人守着你们在此处,明日卯时,方可离开。”说罢唱了声“皇上起驾——”
皇帝又冷冷睨了沉玉发上水仙一眼,方转身离开,上了仪驾。
秦善心领神会,跟在仪驾侧旁道:“皇上,这位玉主儿倒是个聪明的。”
皇帝高高乘于轿辇之上,闭目扶额道:“叶赫那拉沉玉,就是那位初进宫便惹怒了皇额娘的?”
秦善道:“正是。听说为了这个,太后娘娘震怒,将内务府原本指给玉贵人的封号‘舒’字给撤掉了。”
皇帝眯开眼睛看他道:“秦善,你何时也对后宫之事上了心?”
秦善慎然道:“奴才不敢。只是皇上这一个月来不进后宫,各位主儿都想念皇上,几番托了奴才向皇上转达相思之情。奴才这才多听了几句,跟皇上学舌。”
皇帝轻哼,又闭目不语。秦善瞧他并无怒色,又试探着说道:“说来,玉主儿是为维护皇上失了封号,皇上可是看在这个份儿上,才饶了她今日欺君之罪?”
一句未完,皇帝突然睁眼,转向他的目光透出些狠戾来:“秦善,你多话了。”
秦善立刻请罪道:“奴才该死,不该多言。”
半晌,皇帝垂下眼睫,阴□□:“盯着她。倘若她日后敢言行不一,做了皇额娘那边的墙头草……杀无赦。”
秦善噤声,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脖颈后已冒出冷汗。
是他太过心急,想要维护沉玉失了言,反犯了皇帝最恨被旁人猜测心思的大忌,差点一把将她推入了深渊。
天光已然昏暗,琉璃宫灯燃燃亮起,夹送着皇帝仪驾在长到好像漫无尽头的甬道中远去。
御花园中也点起了三千宫灯,映着各处假山石子、奇花异草和夜中湖水,美不胜收。
可跪在湖边的二人却无心赏玩。秀答应跪得膝盖生疼,奈何被人严严盯着,不敢往地上倒。只得左抬一抬膝盖,右抹一抹眼泪,心中悲戚万分。
沉玉倒是跪得身姿挺秀,神色不悲不喜,态度不卑不亢。夜风有些凉,她出门时只披了一件丝绣大氅,这会儿被吹得腰肢微颤,却绝不愿失了仪态。
兰瑾陪跪在她身后,一边担忧,一边时不时埋怨地去瞧秀答应。若非旁边有两个小太监看着,她必定要出口嗔怨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让她家玉主儿出门,也就不会被秀答应这个冤家给拖累至此。
秀答应终是忍不住抽泣着开了口道:“姐姐,我可这么办呀?降为答应,可就只比小宫女们高了一头,若传出去,我可要羞死了!”
小太监呵斥道:“不许说话!”
秀答应抽噎一声,怒回道:“皇上只说叫我们跪在这里,又没说不许说话!”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倒也沉默了。
秀答应又哭诉几句,见沉玉不理她,就急了。膝行着朝她蹭过来,拉她衣袖道:“你聋了吗?为什么不理我!”
沉玉看也不看她,直接甩开袖子,挪动酸疼的膝盖,离她远了几步。
秀答应索性头一扭,嘴巴一撇,又哭了。
兰瑾忍无可忍道:“秀主儿,您别委屈了。我们家玉主儿被您连累成这样,她去跟谁委屈呢?”
秀答应无言以怼,哭得更凶了。沉玉最看不下去她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只得挪动膝盖蹭回来,拽下胸前帕子递给她:“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秀答应拽过帕子,眼睛红红地看她:“你都知道了?”
沉玉道:“你是不是傻,养心殿的人,自然是皇上的人。你跟谁打听,也不该去跟养心殿打听啊。”
秀答应蹙眉想了好一小会儿,才明白过来:“啊……是给我消息的那个小太监,又把我出卖给了皇上?”
沉玉面无表情道:“他是皇上的人,跟皇上告谁的状都只是忠心,怎算出卖?你既然进了宫,就得明白,咱们的小命,一并都是握在皇上手里的,谁也别想在他跟前耍花招,懂了吗?”
秀答应委委屈屈道:“懂了。那现在该怎么办?”
沉玉道:“等。”
秀答应道:“等什么?”
沉玉转头看向这个不开窍的冤家,一字一句清顿道:“等来日方长。现在,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我不想理你了。”
说罢继续目视前方跪着。秀答应又被噎得无言,好一会儿才赌气道:“就你聪明,你什么都懂!我傻,我什么都不懂!”说罢自己扳着膝盖,嘶着气又跪回了原位。
沉玉几乎要被她给气笑了,好容易才定下心神,考虑起以后的事来。
虽然用“来日方长”这种话安慰着明秀,但以后到底会如何,她并不敢想。拒绝了太后、又得罪了皇帝,她这个小小的贵人,怕是真要永无出头之日了。
其实,要回头路也不是没有——只消她去求了太后,从此为她老人家做事,隔三差五借着请安的机会,跟她禀报几句皇帝的情况即可。
想到真的要不声不响、孤独终老在这深宫的凄凉,和家门为此所要承受的耻辱,她其实是很怕的。
倘若只有她一人苦苦捱着倒也罢了。可她的母族叶赫那拉氏,虽是世家名门,却因她幼时父母早亡,如今嫡系一脉全靠年迈的祖母、她和不过才十二岁的幼弟撑着……沉玉开始有些后悔救了秀答应,而拖累了家人。
突然,又听秀答应怯怯朝她道:“姐姐,对不起……”
沉玉立刻回道:“不必。”
秀答应吓得住了嘴,沉玉这才发觉方才态度过于冷漠严苛了。
看着秀答应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她语声软了些下来:“下次不许这样莽撞了。再惹事,我可真不会管你了。”
秀答应用力摇头,又觉得这像是在拒绝沉玉,赶紧再使劲点头。沉玉微微叹气。
忽然,兰瑾轻轻推她道:“玉主儿,你看,那是不是秦善公公回来了?”
沉玉偏头,果然见是秦善又折回来了。她这才看清楚这个秦善的模样儿。
秦善跟皇帝一样,身形颀长,眉目俊秀,却不似他气度霸道,倒有些柔中带刀的感觉。若非困于太监之身,想必也是个翩翩公子。
尤其那双桃花眼,看似笑意盈盈,实则暗藏着极深的杀机——沉玉看到这双眼第一眼,就笃定自己从前必曾在哪里见过他。
但很快就把这个荒唐念头驱逐了出去。秦善是自小长在宫里,跟在皇上身边的,怎会跟她见过呢。
秀答应看着他打了个哆嗦,她还没忘了在御湖边上跳舞,秦善叫她到皇帝跟前来时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沉玉施施然道:“不知秦公公来此,可是皇上又有什么旨意?”
秦善答道:“正是。皇上到底心疼二位主儿,特意叫奴才前来告知一声,不用跪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沉玉和秀答应对视一眼,很是惊诧。皇上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心软的人啊。
秦善亲自将沉玉虚虚扶了起来道:“还请玉主儿留步。”
秀答应去看沉玉,沉玉点点头,她便哆嗦着膝盖谢了恩,扶着侍女的肩先走了。
沉玉向秦善道:“秦公公可是有话要说?”
秦善扫一眼,那两个小太监识趣地退下了。秦善深深盯着沉玉的眼睛道:“玉主儿,奴才来提醒您一句,眼下日子再难,也切不可轻举妄动。”
沉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后退半步。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她陡然不安道:“秦公公这是何意?”
秦善见她后退,似是愣了一下,方也后退半步,垂眸低声道:“玉主儿,别的我不能多说了,只请您好好儿呆在自己宫里,不要去见多余的人,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这满宫里都是皇上的人,您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奴才告辞。”
说着打了个千儿就走了。
沉玉呆站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背后一股冷汗冒了出来。经秦善一番指点,她想,她大概已经隐约猜到了,皇上为何如此轻易便饶恕了她们的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