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初中毕业后,在家混了几年,又不喜欢干农活,每天无所事事。
对于一个学历不高的农村孩子来说,可选择性不多,做泥瓦匠是为数不多的选择,在父母的劝说下,我拜了一个泥瓦匠为师。
我庆幸遇上这个好师傅,为人忠厚,脾气好,手把手地教我,我很快学得一身过硬的手艺。
当时建筑行业欣欣向荣,师傅人脉颇广,我跟着他不愁没活干,相对来说收入不错。
有了手艺,被人高看一眼,短短几年,我和父亲把房子拆掉,建了长三间崭新的红砖瓦房,很快就有媒人上门说亲了。
对象是于家湾村的姑娘,名叫于晓芹,比我小一岁,在家是老大,下面有个弟弟,和我家的情况倒挺相似,不过我下面是个妹妹。
都是普通的农村家庭,也算门当户对。我们在媒人家见面后,聊了一个上午。
于晓芹身材修长,梳着马尾辫,鹅蛋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是会说话,我一下对她动心了。
从外貌上来说,我个子不高,其貌不扬,有些配不上她。
不过她对我印象还好,觉得我踏实本分,又有手艺,是个不错的农村青年,对于农村人来说,重要的是过日子。
这样事情就简单了,我很快就去于晓芹家订亲了,和她确定了关系。
隔三差五,我会提些礼品去于晓芹家,帮她家干活,和她聊聊天,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只等定个好日子喜结良缘。
1994年夏日的一天,一如往常,我去建筑工地上班,没有任何征兆。
我哼着歌曲,站在脚手架上,娴熟地垒一面墙,眼看快完事了,准备下去喝口水。
可能是扎脚手架的工人太马虎,脚手架没扎好,一下坍塌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反应,随着散落的脚手架摔了下去。
幸亏楼层不高,脚手架缓冲了一下,而且是脚着地,没有性命之忧,但左腿剧烈的疼痛让我龇牙咧嘴,几欲晕倒。
送到医院后,拍了片子,左大腿骨折,我足足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于晓芹和我父母在医院轮流陪护我,给我买营养品,陪我说话,安慰我,令我很感动。
我发誓,腿伤恢复后,我一定努力赚钱,加倍对于晓芹好,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出院后,我在家静养了两个月,于晓芹三天两头来看我,陪我打发无聊的时光。
渐渐地,我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直到完全恢复。
遗憾的是,我左脚留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生龙活虎了。
自然也告别了泥瓦匠这个行业,去工地做小工,人家看不上我,也不要我了。
我躺在家里,自怨自艾,感觉前途一片暗淡。
在家里躺久了,甚感无聊,也只能帮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轻活。
父母表面上虽不说什么,担心我更难受,但我常常听见他们背后唉声叹气。
于晓芹起先还经常来看我,陪我坐着聊聊天,后来渐渐来得少了,直至不再露面。
直到有一天,当初介绍我们在一起的媒人来我家,她说于晓芹家反悔了,要和我退亲,我知道,我和于晓芹之间没有可能了。
我也清楚,这种事怨不得她家,毕竟人太现实了,我现在是废人一个,自身难保,更谈不上能养家糊口,人家凭什么要让女儿向火坑里跳呢?
我在家里躺了几天,一句话不说,父母轮流陪着我,安慰我,害怕我想不开。
他们小看了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大老爷们,断不会为这种事想不开,只是心里难受,一时过不了那道坎。
那年春节,我过得郁郁寡欢,无精打采,好在有父母和妹妹亲情的抚慰,我也明白,事已至此,不能怨天尤人,我还年轻,要考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春节刚过,我收拾行李,对父母说,我要出远门找工作。
父母很是担心,说我腿脚不便,有哪家工厂会招一个残疾人呢?
我强自镇定,告诉他们,我双手没有问题,也有一把力气,不相信找不到一份工作,我让他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先出去看看,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回来。
母亲向我口袋里塞了一点钱,在他们万般不舍下,我背起行囊出门了,踏上奔向远方的火车。
到达目的地,我认识到现实的残酷,我学历太低,腿脚不便,很多工厂不要我。
晚上我住在日租旅店里冥思苦想,白天拖着沉重的双腿四处奔波,一无所获,眼看带的钱快用完了,差不多要崩溃了。
不过运气还好,有一天,我去了一家玩具厂门口,一个管事的中年人坐在桌子旁招工,我和他聊了几句,竟是同乡。他同情我,而且流水线上的工作,凭双手完全能应付,便把我招进去了。
我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做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很快成了流水线上的熟手。几个月后,我拿计件工资,还排在我们班组前几名。
同事之间,人员素质参差不齐,看不起我欺负我的人肯定有,关心我帮助我的也大有人在。比如招我进厂的那个老乡刘叔就一直对我很关照,安排我住的宿舍是低楼层的下铺,平时也经常询问我的情况。
车间流水线有个叫杨玉珍的女同事,是干了三年的老员工,和我年龄相仿,平时对我也挺关照,有空时找我聊天,经常主动帮我打水喝。
时间久了,我得知她的一些情况,她是个孤儿,在伯父家长大,和伯父家不太亲,感觉寄人篱下。出来打工后,她三年才回去过一次,当然平时也会寄点钱给伯父家用。
因为自小生长环境的影响,她性格内向,没有什么朋友。也许觉得我和她是同类人,惺惺相惜,才接近我。
打工生活的孤寂无聊,我们越走越近,她不嫌我腿脚不便,对我嘘寒问暖,我们互相关照,直至成为一对恋人。
我每天有意识地锻炼双腿,我的身体本不差,慢慢地,走路正常了很多,走慢一点,不认真看,还看不出来,也能应付一般扛东西挑东西的体力活。
1996年春节,我陪杨玉珍回了一趟她老家,接着又一起回我老家,把我们的亲事定了下来,并于年底喜结连理。
多年后我们经营着一家店铺,生意还行,孩子也成年了,买了房买了车,一家人生活幸福,也算苦尽甘来。
2018年秋天,我驾车带妻儿回老家,给父母做七十大寿。
那天,我开车带妻子去镇上集市采购办寿宴用的食材。
菜市场门口,路边有几个地摊卖菜,看上去很新鲜。摆地摊卖菜的大多是附近条件不好的农民,因没能力在菜市场里面租摊位,便在路口叫卖,原则上不允许,因都是家境不好的底层人,菜市场管理人员也睁只眼闭只眼。
我停下来驻足询价,摊主是个中年农妇,抬起头来热情地向我介绍。
四目相对之间,我不由大吃一惊。
农妇竟然是于晓芹,穿着一身灰旧衣服,头发蓬乱,满脸沧桑,留下岁月的痕迹,看样子过得不怎么好。
这些年我从没有见过她,只是听说她嫁给一户殷实人家后,孩子十来岁时,老公因病去世,家庭渐渐困难,后来就不了解她的情况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她。
她也认出我来,见我衣着光鲜的样子,有些尴尬。
我对她说:“好久不见,你在这里卖菜啊?”
她脸上恢复了平静,回我道:“是啊。你这些年还好吧?”
我瞅了一眼妻子,忙说道:“还好,也是混个生活。”
我把她的菜全买了,说是家里老人做寿,用的上。
和她道别后,我和妻子各提两袋子菜,向停车的地方走去,先放好菜。
妻子问我:“你以前和她很熟吗?有必要在一家买这么多菜吗?”
我敷衍她说,是以前工地上的同事,家里困难。
转身来回菜市场,还要买别的食材,发现于晓芹已经走了。
想起年轻时我和她之间的那段经历,岁月把我们变成了不相干的两个人,一时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