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日,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中国油画家王少伦病逝,年仅55岁。
关注普通人、一生致力于服务人民的艺术家,又走了一个,走得悄无声息。

王少伦的早逝,往大了说对中国油画艺术,往小了说对学生个人,都是很可惜的。
因为,就如今的社会而言,我们几乎很难再遇到对学生如此尽职尽责的老师。
当上中央美院研究生导师后,王少伦经常开着车挨个上学生的出租房,给学生指导画画,亲自改画示范。
这个习惯,哪怕是患病期间,他还是没有改。

有个学生跟其他老师跟了八年,一直没考上美院,那些老师嫌他蠢,都不想接手他,只有王少伦愿意收留他。
连着几年,王少伦一有时间就开着车,大老远去给他辅导,直到他被录取。
善良的人,不是生来就善良,是曾经亲历过人性的黑暗。
王少伦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去拜师学画,那老师连他的画都没看,敷衍问了一下出身情况,随即皱眉一脸嫌弃地劝退他,“画着玩可以,想成为画家不可能。”
那天是父亲陪着他一起去的,求师无果,他和老父亲原路返回。
父子俩没钱买车票,只能搭回程的顺风车,在人家车上的柴垛蜷缩着过了一夜。
父亲累了一天,倒头就睡。
王少伦觉得害父亲陪自己白跑一趟,很是愧疚,流着泪给父亲赶了一夜的蚊子。

(王少伦《父与子》)
当时,王少伦就暗下决心,将来有一天,如果自己站上了高位,也要尽全力拉下面的人一把,自己此时受的委屈,绝不会让别人再受一遍。
自己淋过雨,所以尽量去给别人撑伞,撑伞保护的是伞下的人,更是自己心里的那抹阳光。
中央美院曾流传着一句话:要看画找王少伦!
王少伦的夫人赵晓燕回忆:
“我在美院读书时,曾碰到他在一个晚上,接见十九拨不同的人群,来找他看画。
除了接待,吃饭,还要给他们看画,改画,实属很为难经济困难的他,他却很热情的,与不同的朋友分享着绘画的快乐。”
王少伦有一箱子素描,只要有学生来要,他就给。没几年全分完了,他反倒很高兴:“这么多爱画的人。”
有时候,王少伦在课上现场给学生临摹示范的画,一转眼就被人拿走了,招呼都没打一声。
其他人气得四处找小偷,当事人却乐呵呵说,“又多了一个想当大师的人。”

偷画的人回去照着画,发现始终画不出王少伦的感觉,猜测是画架的原因。
下一次王少伦刚上完课,连画带画架全被人顺走了。
王少伦笑得更欢了,“有人喜欢,就证明画还不错,他拿回去还会琢磨,这是好事。”
除了研究生导师正职,王少伦也会接私活,而私活赚来的钱,他全拿去资助贫困的学生。
交不上学费的找他,过年没有钱买车票回家的找他,他会为学生排除万难,让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学习艺术。
即便是生病的这几年,他还坚持亲自带领学生写生,再为他们寻找卖画销路,帮他们一起挣学费。
不由得想起最近的新闻,学校主任9年的时间里,从学生的餐费里一毛一毛地薅出了23万。
都说老师是蜡烛,有的老师甘做一根蜡烛,燃烧自我照亮学生;
而有的老师眼里只有自己的这根蜡烛,只顾着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烛光烧得越来越烈,除此之外无他。
谁才是真正的老师,高下立判。

王少伦对学生这么上心,追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真的很热爱艺术。
其实,王少伦本与中央美院无缘。
1986年他考上山东师范大学,但读了两年,他就决定复读,重来一次高考,他想冲刺中央美院。
当时,他在诸城一中美术班复读。
虽然是重做高中生,但毕竟还是读了两年大学的,美术功底又扎实,学校的老师常找他帮忙上课。
学校每个月固定给他发80元工资,算是半个老师的存在。

他非中央美院油画系不考,但总差点运气,专业回回前三,文化课却总拖后腿,要么总分没过线,总分够了,外语又拉垮了。
生不逢时啊,想当年陈丹青考上中央美院,专业高分、外语零分,而王少伦却在外语上蹉跎了四年光阴。
1992年,他终于如愿考上中央美院,师从周思聪,周思聪曾说,有王少伦这样的学生,是他的福气。
又一个四年,王少伦以过分优秀的成绩毕业,留校任教。
攀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高峰后,王少伦又贪恋上了更高的山峰,出国留学,继续深造。
中央美院不忍放过此等人才,坐等他回国,又把他聘回来任副教授,带研究生。
王少伦以前对画画纯粹热爱,上学放学路上,随身携带纸笔。
一路走一路画,一草一木、飞禽走兽,都是他擦出灵感火花的那块小石子。

到后来王少伦已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帮母亲一起推磨,推到一半,开始观察起母亲推磨的姿态,拿着粉笔在被烟熏黑的墙上速写。
他有一幅《母与子》的速写,画母亲那双手估计也就用了几笔,但该表达的东西一分不减。
瘦骨嶙峋的手指,连同弯曲程度都显得那么真实、沉重,母亲的劳累是真实的,画画的人对画中的人的感情是沉重的。
和夫人赵晓燕恋爱时,王少伦给她写情书,情书写着写着,他开始画起画来,完全忘记自己是在写情书。
赵晓燕收到情书,打开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涂画百思不得其解,以为这直男整浪漫了,学人家搞什么摩斯密码。

就因为看到作品《水》,好奇老辘轳井等道具和人物原型,王少伦立即跑遍沂蒙山区到处打听。
大年初三,他约上几个朋友,带着个相机就出发了,到没有火车的地方,他们就坐汽车,汽车没有了,他们就搭老农的拖拉机。
一整天饿着肚子游走,偶尔就着雪吃两口饼干垫肚子,画到了理想的地貌,才心满意足离开。
返程时,又是坐马车,又是搭拖拉机,蹭别人的卡车才到了汽车站,途中王少伦还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尽管生了病,王少伦写生之路仍不停歇,身体稍微有点好转,他马上又启程了。
去陕北写生时,正值最炎热的八月,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连个吃饭的地儿都没有。
王少伦自带干粮和咸菜,一日两餐,找不到遮阳的树荫,他就用尼龙网搭个简单的棚子。
拍拍灰尘,坐在潮湿的泥土地上,就开始奋笔疾书,一口气画出几十幅麻黄梁系列。

此外,还坚持给学生上课,从不轻易请假缺课。
2014年病中的他,亲自执笔为毛主席和孙中山先生画像,三次国庆大典给伟人邓老画像,画作还被国家军事博物馆收藏了。
2019年,他曾经创作的《南京大屠杀》题材重复,需要临时改画,王少伦二话不说接下了。
历史需要被完整地记住,而他是个画家,有义务有责任呈现完整的历史。
后来,病得实在太严重,床下不了,画笔也拿不起来了,王少伦躺在病床上,用着手指在半空中比比划划。
直到生命枯竭、耗尽,他才放下那双手,2023年王少伦被带走了,才55岁。

他乐观地告诉大家,他会和病魔斗争到底,可很突然的,没有任何预告,在平常的一天,他结束了这场战斗。
但以他的病,他能坚持到这里,就早已费尽他全部的力气了。
当他被告知患脑瘤,他就已经行走在巨大的倒数中,生命的火光时闪时灭,他的每一次燃烧,都是他拼了命的挣扎。
他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他只想告诉命运,他不在意终点,谁都休想困住他。
他这团火只会被烧尽,而不会被病魔冻灭。
下面是王少伦作品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