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清晨,沧州农村的天还蒙蒙亮。李秀英早早就醒了,老人家睡不沉,听着院子里的鸡叫唤了一宿。
东边的天刚泛白,院子里就传来脚步声。李秀英一下就听出来是建国。这孩子,每次来都这么早。她想下炕看看,腿脚却不太利索。
“娘,您醒了?”张建国推开了东屋的门,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我给您炖了鸡汤,趁热喝。”
李秀英看着儿子花白的鬓角,心里一酸。这孩子都五十多了,自己怎么还把他当小孩子看。“你忙你的去,我自个儿能行。”
“今儿您八十大寿,我给您布置布置。”张建国把保温桶放在炕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个暖手宝,“这天凉,您拿着暖和。”
院子里的老柿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这棵树是建国他爸种的,三十多年了。李秀英望着窗外出了神,记起那年建国爸走得急,树才结了第一茬果子。。。
“娘,您想啥呢?”张建国看见母亲发愣,轻声问道。
“没想啥,就是觉得咱家这柿子树,今年结的果子特别多。”李秀英抹了抹眼角,“你看那枝头,红艳艳的。”
张建国记得小时候,每到秋天,母亲都会把柿子摘下来,一个个用草绳串起来,挂在屋檐下。等柿子晾干了,就给他们做柿饼吃。那时候家里穷,柿饼就是最好的零嘴了。
“今年结得好,您老人家福气大。”张建国笑着说,转身出去张罗其他事情。
李秀英看着儿子的背影,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建国发烧,她走了十里地去镇上抓药,回来时天都黑了。建国烧得迷迷糊糊的,她就抱着他,一夜没合眼。。。
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大女儿王芳带着女婿孩子来了,二女儿也到了。后院传来说笑声,锅碗瓢盆的响动此起彼伏。
“姥姥,这是我给您织的毛衣。”外孙女小玲跑进来,手里拿着件大红的毛衣。
李秀英摸着毛衣,心里暖洋洋的。记得建国上初中那年,她织毛衣手艺还不好,线头都露在外面,建国却天天穿着上学。。。
“你姥姥知道你学会织毛衣,肯定高兴。”王芳一边帮母亲穿毛衣,一边笑着说。
小玲点点头:“妈,姥姥的手好暖和。”
李秀英摸着外孙女的手,叹了口气:“你妈小时候也爱给我捂手,说我的手总是冰凉。”那时候干活太多,手上的冻疮一到冬天就裂开。
院子里,张建国正在摆桌子。老宅的条桌是他爹留下的,一条条木纹都刻着岁月。他掸了掸桌面的灰尘,又找出几条红色桌布。
“建国,让你二姐帮忙。”李秀英在屋里喊道。
“不用,不用,我能行。”张建国应着,手上的动作不停。
王芳看着弟弟忙碌的身影,想起小时候,每次吃饭,弟弟总是最后一个坐下。那时候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又没了爹,担子重。
太阳渐渐升起来,院子里热闹非常。亲戚们陆续到了,有的提着礼品,有的拎着水果。老宅的红砖墙被阳光照得发亮,墙角的老猫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姐,你看咱妈精神头多好。”张建国端着一盘炒鸡蛋,跟王芳说。
王芳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弟弟,眼圈有点红:“是啊,就是你太累了。”
“不累,能给娘过八十大寿,值得。”张建国笑着说,转身又去厨房忙活。
李秀英坐在东屋的炕上,看着院子里的热闹景象。她想起建国他爹还在时,每逢过年过节,院子里也是这么热闹。那时候建国还小,总爱跟在他爹后面转悠。。。
“娘,该上菜了。”张建国擦了擦手,走进屋里。
李秀英点点头,想站起来,却被儿子按住了肩膀。
“您坐着就行,我扶您过去。”张建国弯下腰,轻轻搀着母亲。
李秀英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菜肴,眼睛有些湿润。炖肉、红烧鱼、青菜豆腐,都是家常菜,却摆得整整齐齐。
“娘,您坐这儿。”张建国把母亲扶到主位上,又把垫子调整了一下,“这样舒服。”
亲戚们纷纷入座,屋里屋外都是说笑声。李秀英扫视一圈,都是熟悉的面孔,却都添了白发和皱纹。
“来,大家吃菜。”张建国站在母亲身边,一边张罗着,一边给母亲夹菜,“娘,您别自己动,我给您夹。”
这一声“娘”,让李秀英想起很多年前。那年建国上高中,家里实在供不起了,他偷偷去打工。被她发现后,建国红着眼圈说:“娘,我长大了,该我照顾您了。”
“建国,你也坐下吃吧。”王芳看不下去了,“我来给妈夹菜。”
“我站着就行。”张建国笑着摇头,又给母亲碗里夹了块鱼肉,“娘,您尝尝,这鱼是我特意去镇上买的。”
李秀英尝了一口,点点头:“好吃。”她记得建国小时候最爱吃鱼,可家里穷,很少能买得起。每次有鱼,她都留给孩子们,自己只喝汤。
“姥姥,您喝点汤。”小玲端着碗过来,“这是舅舅炖的鸡汤。”
李秀英接过碗,看着冒着热气的鸡汤,又想起从前。那时候建国生病,她想给他炖鸡汤补身子,可家里连只鸡都养不起。。。
“娘,您别哭啊。”张建国发现母亲眼角有泪,赶紧掏出手帕,“今天是您大寿,高兴的日子。”
“没事没事,就是想起些往事。”李秀英擦了擦眼泪,笑着说。
院子里的柿子树上,一片叶子轻轻飘落。秋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果香。李秀英记得建国上学时,每到秋天,都会把最大最红的柿子留给她。
“来,大家举杯。”二女儿站起来,“祝妈八十大寿,身体健康。”
“外婆身体健康!”孙子孙女们齐声说。
李秀英看着满桌的儿女孙辈,心里说不出的满足。这些年,日子虽然清贫,但孩子们都很懂事,特别是建国。
“娘,您吃点肉。”张建国又夹了块红烧肉放在母亲碗里,“这是您爱吃的后臀尖。”
王芳看着弟弟的动作,眼眶有些发热。记得小时候,每次有肉,弟弟总是把最好的部位留给母亲和姐姐们。
“建国,你也吃啊。”李秀英看着儿子还站着,心疼地说。
“我不饿,您吃。”张建国笑着说,又给母亲倒了杯水。
李秀英握着暖暖的茶杯,想起建国上学时的事。那时候天冷,他总是把自己的手炉给她,自己揣着冰凉的手写作业。
“来,咱们给姥姥唱个生日歌。”小玲提议道。
欢快的歌声在院子里回荡,连老柿子树上的鸟儿似乎也跟着欢快地叫起来。李秀英看着儿女们的笑脸,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姥姥,我们给您拍张照。”外孙小明拿出相机,“大家都来。”
李秀英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儿女们站在两旁。张建国还是不肯坐,非要站在母亲身后。
“建国,你蹲下来。”王芳拉着弟弟,“让照片拍得完整些。”
张建国这才蹲在母亲身边,轻轻扶着母亲的胳膊。李秀英感受着儿子手掌的温度,想起他小时候发烧,自己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守了一夜。
“茬茬!”相机响了一声。
“再来一张。”小明说,“这次笑一笑。”
李秀英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她忽然想起建国上学时拍的那张照片,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却笑得那么灿烂。
“姥姥,您看看照片。”小明把相机递过来。
照片里,儿女孙辈簇拥着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李秀英盯着照片看了又看,目光最后停在建国身上。
“娘,您喝点水。”张建国又端来一杯温水。
“你也歇会儿。”李秀英拉着儿子的手,“忙活一上午了。”
“不累。”张建国笑着说,“您喝完这杯水,我扶您回屋歇会儿。”
院子里的老柿子树沙沙作响,又有几片叶子飘落下来。李秀英看着树上红彤彤的柿子,忽然说:“建国,今年的柿子特别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