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得付出很大的代价,结果很可能还是生不如死。
当年范蠡以一句“鸟尽弓藏”作为“遗言”劝告文种,然后自己悄悄地离开了越国,文种偏不信邪,对勾践百般信任,最终的结果却被范蠡说中,勾践果真不是一个可以患难的君主,赐给文种一把宝剑,文种看着宝剑泪流满面,不甘地自尽了。
勾践得以复国,既靠自己的无双毅力,同样还有范蠡和文种的忠诚和付出,所以要说越国得以中兴,要算功劳的话,应当属于勾践、范蠡、文种这三个人。
可问题来了,勾践作为君主,怎么可能接受臣子和他的功劳平等呢?
所以,唯有行阴毒之策,除掉功臣。
事实上,抱着和勾践一样想法的君主自古以来数不胜数,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而一国之间,也同样不能同时存在两位声望极高的人,即便功高盖主的臣子没有异心,却也不代表君主能够放心。
长平之战后,赵国直线衰落,秦国强势崛起。
把赵国绝大部分有生力量灭杀的白起在国内威望一时之间无人能及,加上白起本就不是秦昭襄王这一派的,所以立下不世战功的白起,反而被秦昭襄王忌惮。
为了削弱白起的影响力,秦昭襄王任用范雎来对擂。
当范雎成为秦昭襄王座上宾的那一刻,白起就应该明白他该退休了才对,可他却不信邪。
只要秦昭襄王想除掉他,不管他有什么办法,他都难以逃脱,因为周代讲究一个“忠”,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白起逃离不了这种束缚。
于是秦昭襄王的“赐死令”就送到了白起的手上,拿起宝剑,白起只能含泪自刎。
这又是对文种故事的一次重复。
既然留不住,那就只能躲起来。
公元前202年,西汉王朝建立,对于西汉建立最重要的两个人,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命运。
一个是刘邦大业的总参谋师:张良。
一个是刘邦江山的奠定者:韩信。
韩信很有才华,打仗能力堪称秦末第一人,各种策略和功绩都是无人能及的,项羽有破釜沉舟,韩信也一样有背水一战,而刘邦的命运转折点从关中开始,既然需要关中,那么韩信就献策还定三秦,甚至亲自带兵上场,最终击败了章邯,斩断了项羽在关中的左膀右臂。
后来韩信为刘邦攻灭天下诸侯,将项羽围在垓下进行四面楚歌,项羽潇洒自尽,韩信觉得除掉了人生大敌,本以为靠着这样的功绩刘邦会重重封赏他,谁知道,刘邦二话不说来夺掉他的兵权。
即便是到了后世,刘邦的翻脸速度,那也是绝无仅有的。
韩信第一次体会到了白起的感觉,虽然不至于死,但对他而言,如此这般反而还生不如死,刘邦将韩信的爵位一降再降,最终降成了淮阴侯,经常还和韩信进行谈话,观察韩信的心态,而韩信仍然抱着刘邦公正对待他的看法,始终不愿意离开权利的中央。
硬刚,是没有未来的。
所以当韩信想造反的时候,吕后先发制人,率先除掉了韩信,虽然韩信不是死在刘邦的手里,可确实是被刘邦削弱的,削弱之举,不就等同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
韩信是这么一个结果,而再看看另一个功臣张良,他却选择了一个不同的路线,走出了不同的人生。
对于刘邦,张良没有说过什么鸟尽弓藏之类的话,在刘邦建立大汉后,张良开始进入了半隐退状态,张良声称自己喜欢修道,追逐仙人的脚步,这话有几分真假只有张良自己知道,可以确定的是,张良选择了“躲起来”。
只要远离了权力的中枢,看在过去的情分和贡献下,张良希望刘邦和吕后能放他一马。
虽然吕后执政后,她对张良说,你根本不需要害怕我会对你过河拆桥,你可以大大方方回归朝廷,吕后的话说得坦荡,但张良却不可能因为这两句保证从而真的飘飘然。
一个人,一个聪明的人,他不应该相信政治家的话,他应该相信过去发生的历史,因为历史的本质,就是人性的集合,历史彰显了什么,人性就会上演什么。
所以被后世人诟病“被害妄想症”的张良,终其一生,都没有被朝廷的任何斗争波及到,他安然度过晚年,子孙后代繁衍成了门阀,著名的范阳张氏,就是靠张良的谨小慎微才得以诞生出来,而就算大汉都灭亡了,张良的子孙张华一样能担任晋朝的司空,这就是洞悉人性带来的回报。
都是功臣,却两种结局,张良和范蠡一样,用最朴素的方式告诉了世人,如果功高盖主了应该怎么办?
那就是功成身退。
而白起和韩信则用亲身经历告诉了后世人,千万别硬刚,根本玩不过的。
可名利场的游戏,很多时候不是什么历史故事、微言大义就能让人的思想一步到位的。
对于伟大的政治家来说,他们会有一种质疑。
如果有功劳就要躲起来,那么当皇帝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躲起来?
所以,还是要争,既然皇帝忘恩负义,那么干脆取而代之。
这种人,叫权臣,他们是儒家最厌恶的一批人,但从客观的角度来说,他们是在古代文明里,以最酷的方式来“报复”皇权的冷血无情的人。
于是在东汉末年时,镇压过黄巾之乱和凉州叛乱的董卓成为了大权臣,一入京就直接掐住皇帝的命脉,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忠不忠诚的说法,唯有实力至上,他目前实力强,那皇帝都得听他指挥。
这种局面,根本就不是董卓要躲起来避免功高盖主的事,而是皇帝要躲起来,避免董卓将他祭天然后篡位。
董卓之后,又是曹操,他也根本不说什么忠诚不忠诚,大权独揽,完全不需要考虑皇帝的意见。
假如把权力老老实实还给汉献帝,曹操会死吗?
即便曹操真的为复兴汉室江山再努力,他还是一样要死,因为在皇帝的眼中,自家的江山永远是第一位,如果江山稳固了,那么再考虑爱民如子,假如江山都保不住了,还想着布施天下,那就是愚蠢。
自古以来皇家的最大特点:
够自私,够通透。
他们不会被道德绑架,反而制造道德绑架其他人。
这世上的压迫和剥削,其背后的真相就是一种种思想的绑架和诱导,所以说为什么要有文化,要多读书,只有懂得东西多了,才能看穿背后的真相,才能反制这种来自于智慧层面的束缚。
因为曹操自己就不相信人性,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把权力还给汉献帝。
曹操死后,曹丕继承大权,直接让汉朝成为了历史。
而东汉、三国、晋代时期,是这些顶级政治家们活得最通透的时候。
曹魏建立后,没过多少年,司马懿又夺得了大权,后来司马家又篡夺了江山,而司马炎建立了晋朝,统一天下后,又埋下了霍乱的根源,实行对中央威胁十分巨大的分封制,所以司马炎去世后,晋朝立马就崩塌了,因为这些人都太通透了,看似混乱不堪,实则他们都在为自己而战。
可不管怎么说,造反和动乱总归是不好的,让百姓受苦,这不是统治者该做的事情,因此古代中国进入了最黑暗的一个时代:
五胡乱华。
而五胡乱华的同时,人性的赤裸在不断演舞,南北朝时期,一次次君臣之间的背叛,一次次政治权力的迅速变迁,高欢和宇文泰的后人纷纷改朝换代,这个时代无不体现着一个道理:
一切以实力为尊。
按照功绩来讲,宇文泰功高盖主吗?高欢功高盖主吗?那答案自然是的,但他们是权臣,而不是以忠为尊的良臣,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皇帝的感受或者世人的评价,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取而代之。
即便是隋朝的开国皇帝杨坚,他自己都是篡位登基的,他是不折不扣的权臣,当年也险些被宇文赟找理由杀掉,只不过宇文赟斗不过杨坚和独孤伽罗夫妇,而当时,杨坚也想过“躲起来”,可独孤伽罗却鼓励他,最终得以改朝换代。
而真正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打开“大格局”的,当属李世民。
李渊建立唐王朝后,矛盾迅速从割据政权之间的纠纷变成了家人的权力之争,强大的李世民让李渊和储君李建成感到不安,于是开始了李世民漫长的针对。
李世民没想过躲,因为他不需要躲,即便在长安呆不住了,他一样能在洛阳发展,而每每打仗,李世民都是身先士卒,要说隋末唐初的战神无数,但李世民必定名列前三,所以当李世民以政变获取了皇权后,他并没有担忧其他臣子造反。
李靖灭突厥,李世民不担心。
侯君集灭高昌,李世民不担心。
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李世民认为自己能够镇压住他们,也认为他们是忠诚的,李世民的豁达,臣子们的感动,最终让千古以来的“君臣猜忌”在贞观一朝鲜有出现,这也是文臣武将公认的“明君”时代。
可像李世民一样的人自古以来又能有多少?
大多数还是陷入了人性的悲剧之中。
五代十国时,君臣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如果出现了某一方对某一方的信任,那么就意味着被信任的一方掌握有了主动权。
后周世宗柴荣驾崩前,安排赵匡胤为御前都点检,在柴荣看来,这是预防其他权臣篡夺皇位的最好办法,所以柴荣是相信赵匡胤的。
正是因为被相信,赵匡胤有了主动权。
柴荣驾崩后不久,赵匡胤就成为了柴荣最担心的那种人,直接篡位登基,改朝换代,而赵匡胤当皇帝后,立即打压功劳也同样很大的文臣武将,最终确立了“重文抑武”、“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国策。
所以两宋的悲剧,根源就在于赵匡胤的应激反应,定下了一个弊端颇多的基本国策。
到了明清时期,皇帝开始高度集中皇权,集权的好处在于,可以最大程度削弱功臣的威望。
所以整个明朝,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威胁皇权的权臣,即便是张居正都不能,因为整一个大明,即便是没有功绩的臣子都在皇权的高压下惶惶恐恐,在思想上就已经杜绝了“功高盖主”的可能性,所以谈何篡权。
到了清代末期,湘军曾国藩的出现则是再次上演了“功高盖主”的剧情。
而曾国藩的选择就和张良有点类似,虽然他没有隐退,但他破了自己的“圣名”,暴露自己的缺点,让世人对他的期待一降再降,做这么多,完全就是为了让慈禧安心。
假如曾国藩有着宇文泰、高欢之心,那么无需等待辛亥革命,或许大清就要提前改朝换代了。
可曾国藩不是胆小,只是他明白人的终点应该是哪里,一个人又应该需要什么。
在曾国藩之后,大清还出了一个袁世凯,而袁世凯当年被摄政王载沣百般针对,面对朝廷的压力,袁世凯只能退隐。
不过袁世凯这个人处在“低调”和“阴谋”之间,最终还是参与了推翻清政府的计划,而后又自行复辟。
可惜天下已经变了,觉醒的百姓再也受不了这些君君臣臣的把戏,袁世凯就在百姓的讨伐声中郁郁而终。
古代多年的权谋历史,无不讲述着人性的智慧,可智慧的背后,却是人性的悖论,权力的本身,应该是回馈于天下,因此也应该是能者居之。
但当掌控权力者忘却天下,试图以权力满足自己,试图用权力击败更有能力的人,到了那个时候,历史便会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