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告别旧时光
我父亲有兄弟三人,最疼我爱我的是父亲的小弟——我的三叔。
在我的眼里,三叔是村里最帅气的男人,他身高一米七五,牙齿洁白,长相儒雅帅气,感觉像年轻时的唐国强。
后来,三叔参军入伍,他从普通战士一直干到了营长,因此,年少时,我在同学面前每次提起三叔,就感觉特别自豪。
后来,我渐渐长大,越来越觉得三叔让人无法读懂。按照三叔的长相和做事的魄力,他应该很容易找到自己心仪的女人,但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一辈子都是单身。
那时,三叔每次回家探亲,家里就会有许多媒婆给他介绍对象,尤其是他提干后,给他介绍的女孩更多了,有在供销社上班的,有在邮局工作的,也有女教师,但他每次见面之后,都说不合适。
村里人都说三叔挑花了眼,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为他说媳妇的人,也耗尽了自身的热情,尽管爷爷奶奶特别生气,也特别着急,但三叔却不以为然,面对爷爷的责问,他则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一个人生活挺好的。
三叔曾是我的骄傲,但在一段时间,也成了我伤感的一个确据。
那天,我从学校回家,看到奶奶在房间里哭泣,我本想安慰她一下,没想到她哭得更凶了。
后来,我从母亲那里知道,身为营长的三叔,在部队做了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他因为和一个团长乱搞男男同性关系,被人举报,被抓了个正着,在那个时代,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最终他们两个都因流氓罪被判刑。
三叔曾经的辉煌,都化为了尘埃,一切都不复存在。于是,三叔成了村里乡邻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三叔从监狱出来时,我读五年级。
当时,三叔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和鄙视的目光,他和其他村民一样,去田间干活,三叔做事干脆利落,让我特别佩服。
尽管在农村劳动,但三叔依然保持在部队养成的习惯,他爱卫生、爱干净、被子总被他叠得方方正正,犹如“豆腐块”一样。
尽管农村的生活特别懒散,但三叔却不一样,他每天都是六点起床,去田间的小路上跑步锻炼。
还有,三叔的衣着总是很干净,他平时穿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常年插着一支钢笔,看起来像一个国家干部。
由于三叔是高中毕业,再加上在部队多年的锻炼,他做事特别有窍门,也特别有思路,回地方两年后,他在村支书的推荐下,做了我们小队的生产队长。
真还别说,三叔管理生产队还真有一套,每次队里开会之前,社员们都乱哄哄的,只要三叔一出场,大家马上就会安静下来,听父母说,那时我们的生产队每年都被公社评为先进。
单调的乡村生活里,三叔却活出了诗意,他叔多才多艺,除了毛笔字写得好之外,还会吹口琴,拉二胡,我作为他的小跟班,觉得他像神一般的存在。
那时,我晚上都跟着三叔睡觉,他喜欢把我抱在他的怀里,用胡茬扎我,有时也会给我一点零花钱,因为三叔的呵护,我的童年充满了别样的幸福。
那时,我家三个孩子,年龄尚小,因此每年的工分都少得可怜,尽管三叔已经分家另起炉灶了,但善良的他,却时时接济我们一些。
后来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但三叔做饭都是有板有眼,相比而言,我觉得他的手艺比我母亲要强得多,因此,那时的我几乎每天都泡在三叔家里,似乎看着我吃得很香,三叔心里也觉得很欣慰。
在我的心中,三叔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有一把猎枪,几乎百发百中,不用说,这是他在部队里练成的。
在那个食不果腹的时代,因为三叔的存在,我可以经常吃到兔子肉。冬天下雪的时候,他喜欢叫上我,一旦看到目标,他就会扣动扳机,枪响之后,我则一溜烟地跑过去,去捡拾已经死去的兔子。
回家后,他精心烹调,让我可以享受到真正的野味。
冬天的时候,天气寒冷,同学们冻得直跺脚,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因为我穿的棉鞋里,垫着三叔专门为我剪裁好的兔子皮。
夜幕降临的时候,三叔习惯拿着一把小凳,在屋后的池塘边拉二胡,那声音抑扬顿挫,我每次听的都如痴如醉,我后来之所以喜欢声乐,也完全受三叔的影响。
那时,我也非常纳闷,问三叔为何不娶老婆,他并不回答,只是淡淡地笑着。
我年少时特别调皮,为此经常被父母教训,但只要听到我的哭声,三叔就会及时跑过来“护驾”,而我和三叔一起,则是我最自由、最幸福、最肆无忌惮的时刻。
初二那年的春节,三叔给我买了一件棉袄,是军绿色的,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穿上刚刚好。那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穿买来的新棉衣。当时我的心情简直要美透了,当晚我竟然激动到失眠。
我读高二那年,在一次周六放学时,因为骑车速度太快,结果在回家的一个路口时,与一辆三轮车相撞,当时我一下子就昏倒在地,那个司机赶忙把我送到医院,闻讯而来的三叔哭成了泪人。
在我住院的四天中,三叔一直形影不离,坚持要陪护我,醒来后的我,看到三叔在我身边,一股浓浓的安全感,在我心里幸福的漫溢着,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就是当你在困境中,有真正担待你的人,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后来,我在三叔的鼓励下,参军入伍。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分田到户”之后,精明的三叔开了一家酱菜厂,生意做的很红火,他把赚的钱,大部分交给我父亲,我们家里的所有开支,几乎都是他出的。
此外,三叔也资助了村里一些穷苦的老人,他的善行,在乡邻那里赢得了极好的口碑。
我提干后,三叔开心得不得了,他特意坐车到千里之外的部队看我,三叔说,如果不是当年那次错误,他有可能会在部队干到退休。
此后的日子,我每次探亲回家,都会给三叔买好酒、衣服和好吃的点心,酷爱照相的我,给他拍了很多照片,三叔都整齐地放在床头的盒子里,每个照片背后写着年月日和地点。
三叔是个重情义的人,我在部队写给他一百多封信,他都保留着,有空就会拿出来看看。
1998年,我转业到济南司法系统工作,一切安顿好之后,我就把三叔接到那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有一次,三叔在无意间谈到了自己的情感,他说:“当年我在部队时,我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很爱我……是我害了对方,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人肯定是副师长或师长了。”
三叔之所以选择独身,或许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吧。他单身一辈子,被乡邻非议,但他从没因为别人瞧不起,而轻看自己。
在我心中,我始终认为,所谓的“幸福”就是在晚年的时候,有孝顺的儿女,有健康的身体,还有同甘共苦的老伴。
可我的三叔却没有机会感受这些了。
自从2013年开始,三叔的身体越来越差,人在远方,鞭长莫及,于是我隔三岔五打电话给三叔,让他及时就医,不要硬扛着,也给在老家的弟弟打电话,让他对三叔多一些关心。
2015年8月,我回老家的村庄再次见到三叔时,感觉他的气色不太好,我说带着他去县里检查一下,但他说啥都不肯。
在临别前吃午饭时,三叔对我说:“二孩(我的乳名)啊,三叔在镇上的有套门面房,就留给你了。另外,你要好好待你的妻子,对女人要多哄,不然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我握着三叔的手,不住地点头应允着。
我返城离开村庄之前,我留给了三叔五千元,他说了句:“二孩,你的钱三叔给你搁着!”而我当时,并没有去体会他说这话的用意。
可是那年的11月17日,我却得到了一个令我心碎的消息,弟弟在电话里对我说,三叔在昨晚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已经去世了。
我听后,心痛至极,当即开车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三叔的离开,让深深爱着他的我愧疚万分,在他的床前放着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张他患了胃癌的检查单,此外,还整整齐齐的放着我在部队时写给他的信,一百多张我为他拍的照片,四盒止痛片和28700元的现金,现场的纸条上,说是留给我的。
我抓着三叔已经僵硬的手,一次次忍不住嚎啕大哭。
葬礼那天,我更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我主动要求为三叔“摔盆”,这让一些亲人特别意外,在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为父母之外的人“摔盆”,会背时三年。
即便真的如此,我也心甘情愿这样做。能送三叔伯走上最后一程,这是我应当尽的本分,因为,我的心里,三叔其实就是我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