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贵齐
在我故乡县城小桥头的北面,伫立着一排充满岁月痕迹的房子。这里,承载着一段上世纪 60 年代的难忘记忆。那里曾是县手工业合作社的商店,店内经营着诸多业务,镶牙、刻私人印章、配眼镜,理发等服务一应俱全,而其中修手电、配钥匙以及修钢笔的,则是一对夫妻。
男的名叫梁兆祥,身形消瘦,性格内敛,不善言辞且不喜与人交往,脾气略显古怪。女的叫小梅,生得极为漂亮,高挑的身姿,瓜子脸型搭配上白皙的肌肤,还有那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仿若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这梁兆祥古怪脾气的背后,隐藏着一段波澜壮阔且饱经磨难的过往。解放战争后期,他毅然投身到部队,1951年便奔赴朝鲜,投身抗美援朝之战。
在朝鲜的战场上,他作战勇猛无畏,凭借着非凡的智谋与英勇表现,多次立功受奖而深受战士们的钦佩以及领导的赞誉。然而命运的转折,却在一次激烈战斗中降临,他为了掩护战友们撤退,被炮弹炸晕后,不幸被美军俘虏,随后被关押进了南朝鲜的巨济岛集中营。
在那暗无天日的集中营里,梁兆祥遭遇了难以想象的非人道折磨。每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频繁遭受审讯。尤其是1953年9月,志愿军与联合国军交换俘虏的前夕,折磨愈发惨烈。
一些特务与美方妄图诱使他前往台湾或美国,诸多战友纷纷投敌,而他却坚守本心,坚决不从。为此,他遭受了诸如灌辣椒水、体内注射毒素和坐老虎凳等惨无人道的折磨。
但他不屈不挠,用捡到的烟头烫去刺字,哪怕伤口发炎、胳膊肿胀,也未曾动摇,展现出了钢铁般的坚强意志,但他却留下了精神疾病的病根。
回国后,部队对被俘人员,进行反复细致地甄别审查与相互检举揭发,梁兆祥凭借着自身的坚定信念和在集中营中的出色表现,成功洗清嫌疑后,随后便被开除党籍、军籍,昔日的荣光只能当做寂静长夜中的叹声回忆,随即便被遣送回原籍,这些不公平待遇的理由,简明扼要只有俩字:战俘!
梁兆祥被冠于战俘的“桂冠”后,厄运如影随形。自此在战场上熟练修筑作战工事和坑道作业的优秀班长,转身变成了,在县手工合作社里修理钢笔、手电筒的行家里手。他由于特殊的身份,毫无辩解和商量的余地,便让他毫不犹豫地跻身于“四类分子”的行列。
自此,凡是历次社会运动,他都回回不掉队,次次不缺席,无可避免的成为,被整治和勤修理的对象。他想不通、心有不甘,有时,他因精神错乱,错把斗争他的革命群众,误为战场上的美国鬼子,稍加反抗,换来的却是鼻青脸肿的回报。为此他精神遭受极度摧残,精神疾病屡屡发作,但他依然坚守岗位,默默工作。
在1960年,梁兆祥成婚了。婚后育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这一家五口在当时虽说处处受制,但也算寻常人家。
然而,到了那场史无前例的群众运动初期,梁兆祥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被引蛇出洞似的,在其工作的门市部里,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他研墨挥毫,笔走龙蛇得洒洒洋洋给县公安局长,写了两张大字报。其犀利的笔锋如剑,直刺公安局长的软肋,其内容深刻真实地揭露了公安局长诸多不当行径,言辞有据且所述事实真实,最后扬言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无事找抽型的举动,无疑捅了一个特号马蜂窝,很快便有人火速将此事报告给了公安局长,一场新的危机旋即笼罩在梁兆祥的头顶,他的命运也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公安局长接到梁兆祥给他写大字报的消息后,怒不可遏。他反复摸着他那颗,“圆圈铁丝网、中间溜冰场”土豆状的秃瓢,对局治安科长狠狠地说道:“马上、立刻带条沾水细麻绳,多去几个人,把梁兆祥结结实实地给我绑来,把声势造大点,要不今后这帮人就要翻天啦!”
为此,梁兆祥便被扣上了一顶造谣污蔑领导干部、破坏社会治安、反攻倒算等莫须有的罪名,被关押起来了。彼时,梁兆祥的妻子刚刚生下孩子,还没过百天。他被捕后,家中仅剩下的四口人,全靠他妻子修手电和配钥匙艰难维持生计。
遭受这般沉重打击后,数月后,梁兆祥的妻子,留下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在愤恨与病痛中离世。大孩子当时不过六七岁,年幼的他们从此便失去了维持生计的经济来源。梁兆祥此时身陷囹圄,不用问,他至少得判刑十年以上,或者将牢底坐穿。
凡事皆有定数,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一报还一报”,这是天道轮回之准则。梁兆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判刑入狱数月后,公安局长竟被群众专政领导小组揪出并被隔离审查。
梁兆祥入狱前给公安局长所写的大字报,如同被命运作弄一般,静静的封存在县公安局档案室里,最后成了罪证。群众专政小组依据大字报中所述罪行,原封不动地将如落水狗般的公安局长投入监狱。他那缺钙的软骨,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之下,不堪一击,趁看守人员夜晚疏忽,偷偷上吊自尽。
不久之后,梁兆祥的三个孩子悄然失踪。经多方打听,才知晓被送往临汾民政局孤儿院。我虽心怀对邻居梁兆祥一家的思念与牵挂,却因种种限制无法探寻他们的下落。后来我参军,在部队中仍时常挂念着梁兆祥一家的命运走向。
1976 年我复员归来,仍不放弃地多方打听,却仍无丁点消息。
2017年我哥哥因睡眠不佳常去荣军医院开药,偶然结识当时身为院长助理的梁大军医生开药。起初并不知道他是梁兆祥之子。
交谈中,梁大夫得知我哥哥和他是同乡,老乡见面格外亲热。他便透露其父则是县合作社门市部的梁兆祥,还提及他妹梁小芳在临钢上班。
哥哥打电话问我是否认识梁小芳,我说认识,她在我们公司工会上班,虽说常见面,却未曾交谈。此时我才发现梁小芳与他母亲容貌极为相似,都是高挑身材、面容白皙的大美女。彼时,梁小芳已退休,听说在三十里外的赵曲镇居住。
在我得知梁大军在荣军医院任院长助理后,便前去拜访。见到他后,我说明来意。梁大军对我十分热情,讲述了他家离别县城后的详细情况。
他父亲入狱后,母亲离世,兄妹三人没了生活来源,县民政局便把他们送至临汾孤儿院生活、上学。直至七十年代后,父亲出狱,因患有精神疾病,便一直在荣军医院休养治疗。
梁大军为了给父亲治病,医学院毕业后来到荣军医院工作,他家也安置在医院内,为的是方便父亲就医治病。后来,梁兆祥的战俘帽子才得以平反昭雪。
1988年1月1日,两岸民众可自由往来。一些昔日曾在战俘营被关押的战友,后落户到台湾的老兵回大陆探亲。其中有人专门前来寻找梁兆祥,梁大军热情招待了他们,梁兆祥也与之相见。
这些老兵身着光鲜的西服、领带、皮鞋,看起来生活富足,他们讲述在台湾的真实生活状况。那里生活条件优渥,皆都成家立业,过得幸福美满,儿孙绕膝。
这些前来探望梁兆祥的老兵经济富足,出手大方阔绰。他们人人都口袋里装着半口袋金戒指。见到梁兆祥时,不由分说地给他手指上套了三枚金戒指。可当这些台湾老兵离去后,梁兆祥看着手上的金戒指,内心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抵触。
他觉得这些金戒指并非是馈赠,而是对自己最大的耻辱与讽刺。在他眼中,这些闪耀的金属仿佛在无情地嘲笑他多年来在大陆所遭受的一切。
同样从集中营走出,他们在台湾逍遥自在,自己却在此历经磨难。这金戒指算什么?是对自己坚守的亵渎。梁兆祥气愤地将金戒指从手指上一一摘下,狠狠地从门口扔到外边。他脸涨得通红,双眼圆睁,呼吸急促,那气愤的表情难以言表。
突然,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原来是他的精神病复发了。此后,他儿子尝试各种方法为他治疗,遍访名医,用尽了各种手段,梁兆祥却依旧病情严重,整日不吃不喝,在病痛中苦苦挣扎了一个多月后,最终还是遗憾地离开了人世。
他的儿子讲述这段经历时,眼中满是悲痛与不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听闻后心中一时唏嘘不已,深感沉痛,在写此文时,我数次禁不住流下泪来。
梁兆祥曾为国家奋力拼搏,虽不幸沦为战俘,但始终坚守本心未曾背叛祖国,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却遭受了如此不公的待遇,实在令人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