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笔者的印象,安庆是一个充满诗境画意的城市,境内有“塔影横江”、“菱湖夜月”、“龙山晓黛”、“百子晴岚”、“石门秋泛”等八大景和九斗十三坡等名胜。
有名的“菱湖夜月”,别有情趣。每当皓月当空,渔歌唱晚,此地渔火点点,光波粼粼,实在令人陶醉。人们常说,这里的湖水与岸柳相映衬,春宜晨,夏宜风,秋宜月,冬宜雪,简直一年四季都有看不尽的美景。城的东南角,有座迎江寺。寺内的振风塔,在整个长江沿岸也是颇有名气的。

安庆的傍晚▲
当地曾经流传着一个神奇的传说:古时,安庆本是一片汪洋。
有一年,鄱阳湖闹水灾,一夜之间便把湖边百姓冲入江流。观音大士为了普渡众生,乃摘下一片柳叶,化作一艘神舟,救起了落水百姓。百姓们坐神舟顺水漂至安庆,遇上了东海孽龙。孽龙当即口吐妖风,掀起冲天巨浪,妄图倾覆神舟。可是,风浪刮了三天三夜,神舟仍安然无恙。孽龙一气之下,退水八百里,于是神舟搁浅岸上,变成了安庆市,船的桅杆即迎江寺的振风塔。此一荒诞传说,可能是人们从高处鸟瞰安庆,见此地形似风帆而编造出来的。

菱湖风景区▲
言归正传,记忆安徽安庆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人才辈出,譬如:中国现代美学的三位奠基者朱光潜、宗白华和邓以蛰都是安庆人(桐城、怀宁都属安庆)。

安徽安庆▲
朱光潜(1897—1986),安庆桐城人。
他的《悲剧心理学》《文艺心理学》《谈美》等著作,是中国第一批具备系统论述的美学专著。特别是《文艺心理学》,阐述了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的“直觉说”、英国心理学家布洛的“距离说”、德国心理学家立普斯的“移情说”,对后世影响极大。

《悲剧心理学》▲
安庆另一位美学大师是宗白华(1897—1986),他和朱光潜生卒年相同。
宗白华籍贯虽是江苏常州,但他出生于安庆小南门,在外祖父方守彝家长大。宗白华的美学包括了佛教思想,这一点显然受到外公方守彝的影响。方守彝是大居士,佛学造诣很深。宗白华和新月派诗人方令孺、方玮德是亲戚,常雅集,探讨文艺。
宗白华不像朱光潜著述丰厚,他惜墨如金,不足20万字的《美学散步》几乎汇集了其最精要的美学篇章。多年前,笔者读《美学散步》,对里面论述《世说新语》的文章印象深刻,从此爱上《世说新语》。本质上宗白华的美学,就是“世说新语式”美学、是“散步式”美学。这种治学方式类似于钱锺书的《谈艺录》《管锥编》,不追求宏大理论框架。宗白华的散步式美学,不简单,需要广博的知识。宗白华在《美学散步》开篇“小言”里说:“散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行动,它的弱点是没有计划,没有系统。看重逻辑统一性的人会轻视它,讨厌它,但是西方建立逻辑学的大师亚里士多德的学派却唤做‘散步学派’,可见散步和逻辑并不是绝对不相容的。”中国人审美,一向注重感性和感觉,是自由自在的、写意的、碎片的、跳跃的、散步式的。最近重读《美学散步》,仍然觉得宗白华了不起,他谈意境、谈中国书法和绘画、谈罗丹雕刻、谈希腊哲学,皆深入浅出,得心应手。

《美学散步》▲
安庆第三位美学家是邓以蛰(1892—1973),安庆怀宁人。
他是著名书法家邓石如的五世孙,也是两弹元勋邓稼先的父亲。早年,邓家祖辈(尤其是邓石如)在书画篆刻方面的成就对邓以蛰影响很大,他可以欣赏到大量书画藏品,为他打下高雅的审美基础。1907年,16岁的邓以蛰东渡日本,在日本结识陈独秀等人,接受新思想、新文化的启蒙。陈独秀是他的同乡,比他大13岁,对他的影响也很大。
相比朱光潜和宗白华,邓以蛰的知名度没那么高,因为他的著作曲高和寡,闻一多很欣赏邓以蛰,但说他的文章“没有一篇不诘屈聱牙,使读者头痛眼花,茫无所得,所以也没有一篇不刊心刻骨,博大精深,只要你肯埋着头咬着牙,在岩石里边寻求金子,在海洋绝底讨索珍珠。”这大概就是邓以蛰的著述没流行开的原因。

美学家是邓以蛰▲
最后介绍一位和安庆缘分很深,20世纪二十年代三赴安庆的大师——郁达夫。
在安庆期间,他除了教书,也四处闲逛、听戏、流连风月场所。郁达夫在安庆走过的地方,笔者跟着他的足迹一一寻访。
那年初冬时节,我和好友去安徽省安庆市寻找郁达夫的屐痕处处。历史上,安庆曾是安徽经济文化的中心,同时又是省布政使司和安徽省会所在地。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曾国藩创办安庆内军械所,随后在这里诞生了中国第一台蒸汽机和第一艘机动船。

郁达夫画像▲
郁达夫20世纪二十年代三赴安庆:
第一次是1921年10月1日抵达安庆,他的成名作《沉沦》1921年10月15日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出版,而这时郁达夫正在安庆。《沉沦》一出,郁达夫顿时声名鹊起,同时也引来巨大争议,可以说郁达夫是在安庆感受他成名的喜悦与烦恼。郁达夫写了三篇以安庆(A城)为背景的小说:《茫茫夜》《秋柳》《迷羊》。另外,《茑萝行》也不时提到安庆。小说里安庆以A城指代。

郁达夫的成名作《沉沦》▲
郁达夫前两次到安庆,执教于安徽公立法政专门学校,其中第二次还携原配夫人孙荃同行。
1928年,民国省立安徽大学在安庆创立,一开始租借百花亭圣保罗中学校舍;1935年新校舍(包括“红楼”)建在安徽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旧址西侧。1929年9月17日,郁达夫接省立安徽大学来电,被聘为文学院教授,月薪340元,复电答应去教半年。于是,1929年9月29日他第三次来安庆,入住百花亭安徽大学。一周后,郁达夫因不满当局罢免校长刘文典,遭人攻击,被列入“赤化分子”名单,幸得友人邓仲纯事前通风报信,郁达夫连忙逃离。“从安庆坐下水船赴沪,行李衣箱皆不带,真是一次仓皇的出走。”(见郁达夫1929年10月6日的日记。)

小说《迷羊》里提到的“道台衙门”▲
笔者寻访郁达夫常去的地方。
安徽公立法政专门学校,就在菱湖公园旁,郁达夫常去公园蹓跶。他1921年抵达安庆没几天,10月4日的日记曰:“吃了晚饭,同几位同事,到菱湖公园去散步去。菱湖公园同颐和园一样,是模仿西湖的。”郁达夫小说《茫茫夜》《秋柳》《迷羊》,均有关于菱湖公园风物景致的描写。20世纪三十年代前后,刘文典、苏雪林、朱湘、朱光潜、陈望道、刘大杰、许杰、赵景深、冯沅君、陆侃如等著名文化人都在安庆任教过,菱湖公园也是他们经常游玩、茶叙的场所。这个公园现在还在,是安庆最重要的景点和市民休憩之处。

菱湖公园▲
安庆迎江寺是长江边上的名刹,寺内振风塔有“万里长江第一塔”的盛名。
郁达夫常去迎江寺,并在寺内的素食餐馆“迎江楼”就餐。在《迷羊》里,郁达夫写道:“迎江寺的高塔,反映着眩目的秋阳,突出了黄墙黑瓦的几排寺屋,倒影在浅淡的长江水里。无穷的碧落,因这高塔的一触,更加显出了它面积的浩荡,悠闲自在。”小说里,还有一段男女主角登塔的精彩描写,在此不赘。那次出行安庆,我和友人也登了振风塔,在迎江楼吃了斋菜。

安庆迎江寺▲
郁达夫是旧式文人,有放浪形骸的一面。
在安庆期间,除了教书,他也四处闲逛、听戏、流连风月场所。小说《茫茫夜》《秋柳》中的花街柳巷“金钱巷”,就是薰风巷,现在叫新市巷,成了一条美食街。梓潼阁、倒扒狮、四牌楼,也是他从学校到市中心的必经之地。郁达夫在安庆走过的地方,我们跟着他的足迹一一寻访,包括他小说《迷羊》里提到的“司下坡”“道台衙门”(设在安庆谯楼)。

安庆老街倒趴狮街▲
1949之后,安徽省会定在合肥,安庆的地位也就日益衰退,加上铁路发展后,以水运交通为主的安庆就更没有优势了。
但是,发展缓慢也有好处,安庆老城区不大,一派旧情旧调,非常适合city walk。市中心的倒趴狮街曾是安徽商业第一街,目前格局没变,麻石铺路,老字号林立,昔日省城的底气犹存。安庆别称“宜城”,确实宜居、宜人。
那天,逛完倒趴狮街,我们走到墨子巷64号安庆老邮局,它1928年建成,当年叫安徽邮务管理局。郁达夫1929年秋第三次来安庆,大概率到访过这里。1929年9月30日这天的日记写道“在街上空跑了半天”,又买书,寄信给鲁迅、周作人、王映霞等人。接下来三四天的日记,也写了上街闲逛、复信、寄信。所以说,郁达夫极有可能到访过这个邮局。
郁达夫一生颠沛流离,除了故乡富阳,日本东京、上海、杭州、北京、福州、新加坡、苏门答腊,都是他重要的人生驿站。
但是,大家别忘了,还有一个安庆。

安庆市容▲
《安庆风华▪七律》——佚名
宜城古韵千秋载,文化辉煌映日开。
振风塔影临江立,菱湖月色照人来。
黄梅婉转歌新梦,翰墨飘香赋旧台。
胜景无边诗韵里,传承智慧育良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