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看见郑州的背面

米宅 2024-03-18 09:5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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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9年,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刚出版的长篇小说《双城记》中写道:“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半个世纪后,德国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赫尔曼·黑塞,在《荒原狼》中写道:“有些历史时期,当整整一代人都陷于两个时代、两种生活方式之间时,对他们来说,所有合乎情理的东西,所有的社会道德、安全感和无罪感都将不复存在。当然,并非每个人都会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近百年过去,狄更斯和黑塞的两段文字并不过时,听来振聋发聩。某种程度上,这两段话切中了当下时代的表征:我们仍旧处在一个“割裂”的世界。割裂之下,人类有两种生活方式:好和坏。有积极正面,也有鲜为人知的背面,无论是物质水平,还是精神状态,无论是繁华都市,还是偏远农村,无论是中国,还是全球。这种割裂,正面欣欣向荣,背面不露声色。似乎只能去看见,然后接受。凌晨三点半,我看见了郑州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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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准备回家,早上的火车。回家前夜,不知道是回乡情怯,还是外面的声响干扰,我在出租屋的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于是,不到凌晨三点,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收拾东西。合租的四户人家已经熟睡,墙体和门窗隔音效果差,住在隔壁房间的兄弟大哥,不时传出打呼噜的鼾声,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十三层的走廊静悄悄的,白炽灯发暗昏黄,垃圾袋里的水流到地板上湿漉漉一片,经过时我险些滑倒。想起几天前看的恐怖电影,我浑身一颤。打着哈欠,提着行李,我蹑手蹑脚坐电梯。到公寓楼外面,掏出手机:已是凌晨三点半。阳历三月,春寒料峭,我被凛冽的冷风吹得清醒起来,不困了,也不乏了。我走着走着,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凌晨三点半的郑州开始映入眼帘,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城市场景:异常寂静,没有人群,车辆稀疏,时黑时亮,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的生存空间。原本,我打算叫辆出租车去火车站,然后在候车大厅稍稍休息。此时,我有了新的计划:安排好时间,沿着去火车站的路线,走一走,逛一逛,看看深夜的郑州,究竟什么模样?

途中,我首先遇到一位年轻人,看长相也就二十四五岁,我比他大不了多少。当时,他正在开锁共享单车,我从他身后绕过去,也佯装取车。看到我,他很惊讶,眼神里透着疑惑。我和他聊了聊。年轻人叫小天,原来他也去火车站。我问他:“兄弟,你也是趁着周末回家?”小天说:“不回家,家在农村,这次回老家市里参加一个考试。”在后续的交谈中,我了解到:小天所说的这项考试,是中小学教师资格证考试。他已经毕业两年多,工作始终没有稳定下来,家里想让他考公务员,或者在县城做老师。“刚毕业时,父母也这样交代过,但我不想考。”小天接着对我说。我问他为什么?小天犹豫地说:“当时觉得体制内工资低。一个公务员能挣多少?老师又能挣多少?几千块钱而已。我自己的想法是在省会闯一闯,好歹上的学校是一本院校。”我又问他:“现在呢?”小天激动地说:“当然肯定是编制香!”对话结束前,我又问小天何时考试?他说今天上午九点。我有些迷惑,问他咋不提前坐车回去?找个宾馆住一夜,也就不用着急赶夜路。小天说:“老家市里的宾馆,考试这段时间人满为患,一宿至少得一百块!”我还想再去问些什么,小天难为情地告诉我说不行了,他要出发了,赶时间。我看到,最初起步的几十米,小天双腿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蹬车。这个年轻人,用尽全身力气让车子驶动、运行,似乎也是在让自己的命运转动起来。小天离开后,我的面前只留下一堆歪歪扭扭的共享单车。有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些单车多么像我们这些在城市打工的普通人。而车子的形态,又多么像我们七零八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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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沿着去火车站的路线行走,在不知不觉中,由小路拐上大路。大路上,车辆逐渐多了起来,路灯比之前的发亮,四周不那么黑了。我发现,路上数量最多的有两种机动车,其一是出租车,其二是大货车。尤其大货车,它们一辆又一辆的从我身边快速驶过,片刻也不停留。在没有拍照的十字路口,无人经过时,它们甚至连红灯也闯。我一点也没责怪货车师傅们不守交通规则,只是在心里有些担忧,希望他们慢一点,安安全全把货品送到,好与家人团圆。出门在外,挣碎银几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阖家团圆?出租车倒是规矩,它们遵守交通规则,发车的发车,停在路边的停路边。我想,正在行驶中的出租车大概已经接客了,因为车顶屏幕上亮着“有客”字样。而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大概还在等候属于他们的乘客。而不管如何,师傅们,今天开张了。这也意味着,大家有饭吃了,孩子们学费有着落了,美好生活有了可能。

先人讲: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大概是亘古以来,颠扑不灭的道理。但是我又想,如果想有更多的“虫子”吃,只靠早起也许是不够的。因为人比鸟复杂,人生比鸟生多了欲望。这个时代几乎饿不死人,但吃饱饭后要做的事,无一不是艰难的。继续迈着步伐,走向火车站,我观察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有24h便利店,一位年轻的店员软绵绵地趴在收银台上,正打瞌睡。有夫妻早餐店,店铺很小,从外面一眼就能看到里面。他们好像在蒸包子。还有送外卖的大叔,代驾的小哥,等活的农民工,收废品的老人……他们全都冒了出来。此刻凌晨四点多钟,郑州这座城市已经相当热闹了。我继续走着,高架桥下,也有一番景象。一群装卸工、搬运工,正在作业。有的卸货,有的码货,有的拉车,黑暗之中,风风火火。

烧烤摊,小吃摊,也都在路口支起来了。我原本以为这些小老板们,正在准备食材,桌椅板凳刚刚摆好、放好。有朋友告诉我,现在很多人做夜市,彻夜守在这里,即使客人不多。

途中,我最难忘的是两位拾荒女士,她们是老人。我看到,她们骑着车子顺着马路,挨个翻垃圾桶,有时竟把头伸进垃圾桶里。遇到饮料瓶,她们就像看见了宝贝,几乎爱不释手。她们车上有东西掉了,我问她们需要帮忙吗?老人家说不用,她们自己干就行。我笑了笑,离开了。走在路上,想起这些遇到的人,我很感动。心想:这就是我们的老百姓,永远都在艰苦奋斗,用劳动创造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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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我走到了火车站,天将亮未亮。火车站里的乘客们前呼后拥,有位农民工大叔五十岁出头的模样,他喘着粗气提两个大包上台阶,路走得踉踉跄跄。看他如此艰难,我慌忙跑到他的身后,帮他把东西托了上去。起初大叔很警惕,事后,大叔很感激地对我说了好几声谢谢。不知怎的,我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也是位农民工,此刻正在距家几千里的东北大连务工。还有一个大妈,很慌张,眉头紧蹙,双手发着抖。她迈着碎步跑楼梯,差点与我相撞。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不识字,买票找火车,迷路了。大妈描述完后,我接过她的车票查看,发现我们两人同车次同车厢,于是我领着她一起进了站。这时,大妈原本抖着的手安稳了,紧蹙的眉头也松弛下来。就像看到农民工大叔想起父亲一样,看着大妈的刹那间,我也想起了在家务农的母亲。列车发动,驶向豫东平原我的家乡,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位网友曾说过的话:出门在外,大家别忘了帮帮各自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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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天,太阳光照下来时,阳面的人会觉得温暖,于是他们热爱世界。而阴面的人,或者说背面的人,通常只有忍受寒冷。他们并非不爱这个世界,恰恰相反——他们想爱,却没有能力。希望身处阳面的人,能看见背面的人。如果可能,帮他们一把。也许在闷热的夏天,阳面的人也会需要待在阴面乘凉、生活。这无关施恩与报恩的道德要求,生而为人,应该具备人文精神:尊重人,爱护人,关心人。1918年,民国著名学者梁济曾问儿子:“这个世界,会好吗?”儿子梁漱溟回答道:“我相信世界是一天天往好里去的。”希望郑州越来越好,希望我们这个世界越来越好,希望平凡的你我他——越来越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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