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说春闱的目的就是为了搞他,其实他错了,真正被刺的人是范闲。
自打范闲接手春闱以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最大的障碍是二殿下使坏,郭铮下绊子,从考生入院的搜身检查,到考试中蜡烛,喝的水,以及茅房都埋有火油,然而这还不算完,糊名抄录中更是手脚不断,即便这样了,杨万里的名字还是被替换掉了。
不巧的是正好是太子门生,虽然迎刃而解,但庆帝又把历年来春闱舞弊的积累的案子都甩给范闲,这才牵扯出林相。
可是,林相毕竟是六部之首,又是未来岳父,于公于私都不该范闲查案,但就如赖名成一样,越多人憎恨,范闲才能成为孤臣。
而范闲要成为孤臣,就必须踢掉身边所有能助力之人,然后再得罪所有人,随之才算是真正的孤臣。
这个时候苦主出现了。
一个声称春闱高中被冒名顶替又被陷害致死的遗孀,披麻戴孝的弱小女子,即便说的不全是真的,单就往那一站一看就是个苦命的。
林相承认了,但也不全部承认。
林相承认自己历年来往春闱中榜的名单塞了不少人,而这些人也都成了他的门生。但至于冒名顶替后又杀人灭口的,他不至于做,也不屑做,毕竟已身居高位,又何必惹不必要的人命官司。
范闲跑去质问,但意外又出现了。
袁宏道身为林相的门客,经手过多桩秘事,如今苦主刚出现,林相也承认自己有私,而范闲已经把苦主交给言冰云送往刑部,也就是说至于苦主状告林相残害性命的事情尚未确定,因为刑部审案除了苦主递状子,还有审核、调查的过程。
而袁宏道却在言冰云一行人去往刑部的路上,在众目睽睽下行刺,更关键的是袁宏道不是蒙面行刺,而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要行刺,甚至还提及了林相的名字。
很明显的栽赃嫁祸,那么其目的是把林相架在火上烤,还是反其道而行之为了帮林相脱罪?
林相并不含糊,对于袁宏道的所为不予追究,对于袁宏道到底是谁的卧底也不关心,而是让范闲陪着去了皇宫。
这里要提及一件事,那就是范闲的名声。
通过春闱一事,因为范闲秉公做事获得很多穷苦考生的高评,但也意味着那些想走后门,想通过关系登榜的“有钱或有权”一族也得罪了个干净。
别说封建社会,就算是现代,向上很难,向下却很容易,穷苦人虽然数目庞大,但除了舆论别的压根起不到作用,而舆论在资本家手里不过是游戏而已,想改变风向并非难事。
总而言之,范闲得了美名,也改变不了他独木难支的现状。
不管是林相有意帮范闲,还是范闲威逼林相,反正俩人这趟皇宫之行,只会让范闲的处境更加艰难。
见了庆帝后,林相故意踢翻了赏赐的凳子,借此说自己老眼昏花,从而提出告老的意图。
庆帝知道林相想全身而退,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林相的门生遍布朝堂,即便人不在庙堂,但余威仍在,想要做什么并非难事。
所以,庆帝当众让范闲为林相把脉,而范闲思索了一会还是选择据实以报,说林相身体还好。
其实,林相说的很对,这次告老不过是自己与庆帝的一次登台唱戏,也是最后一次教范闲的现身说法。
范闲没想到林相要告老,因为从脉象上林相的身体很好,而且林相事先并未与他通气,事发突然难免让人想不通。
更关键的是范闲早已把林相当作自家长辈,除了林婉儿的关系,林相对他还是帮助良多的。
就比如杨万里被诬陷带了小抄,虽说范闲也有准备,但林相安排的顶罪人还是起了很大的作用。毕竟春闱万众瞩目,还有二殿下从中作梗,林相的援手并非隐秘,又这么大张旗鼓,弄不好就卷入党争,而林相可是一直保持中正的。
也就是说在范闲的计划里,有林相。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随着放榜结束,这次的春闱算是结束了,虽然庆帝有意让范闲调查往年春闱舞弊营生的事情,但范闲的婚事却也将近了,这是庆帝在范闲出使北齐之前已经答应好了的。
一旦范闲和林婉儿的婚事提上日程,那么林相就是准岳父,范家和林家就是亲家,就是一家人,到时候范闲的势力会因为林相势力的融合而大增,同时林相的安危也因为范闲多了一层保障。
但这不是庆帝想看到的,因为林相的余热要到此结束了,而范闲的做大做强能容忍,但绝不容忍既强大又不可控。
范闲从来都不是一个可控的人,虽然他已经跪拜庆帝了,但每次跪拜不是心有怨气,就是形势所逼,而非真正的折服。
庆帝从见范闲第一面,从范闲不跪神像就知道,这个人是桀骜不驯的。
既然范闲的婚事已定,那么林相主动告老就是面子上最好的结果,对于这个结果林相是早有预感的。
其实春闱递门生名单的时候,林相就在铺垫了,而苦主的出现也有顺势推舟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放任袁宏道而不管,要知道这可是六部之首,只一人之下而已。
林相当着范闲和庆帝的面说自己疾病缠身,说自己体力不支,说自己想安葬故乡,其实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是告诉庆帝,他主动告老,不会成为范闲的助力。
第二层是告诉范闲,庆帝才是最阴谋的那个人。
这里面最有意思的是明着把大宝交给范闲,而且还给范闲一笔赡养费。林相此举是在托孤,也是在告别。
所谓的告老并非易事,按照庆帝的心思但凡参与党争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林相知道自己也不会例外,更何况庆帝让交出的心腹名单,也被拒绝了。
那么就相当于林相留了一手自保,而庆帝多了一层顾虑,可悲的是林相自保目的不是自己,而是唯一放心不下的儿子。
人之将死,心有牵挂,该有多绝望。
林相知道大宝听不懂自己所交代的话,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说,他知道范闲和林婉儿都会对大宝好,可人有七情六欲,事有轻重缓急,在他心里大宝是儿子,是义务,而别人不过是善心,可善心是度的。
所以林相告诉大宝,没有人关心的时候就蜷在角落慢慢活。
所以,他告诉大宝,爹例外。
越身居高位,越身不由己。
林相最大胆的怨恨就是在还没出皇宫的时候,含沙射影地咒骂庆帝。
君不君,臣不臣。乌烟瘴气,身陷囹圄。而一切阴谋的背后不过是为一个遭所有人被刺的孤臣,而这个孤臣则是为了下一代君王。
一入皇宫深似海,步步紧逼步步危。
就如二殿下,因为“可担重任”,即便是亲儿子,也要被毁去一生。
就如范闲,因为不能姓皇姓,即便给其高位,却只能当提线木偶。
就如太子,因为是太子,所以装疯卖傻,打造下一代疯批。
就如林相,因为位居宰相,所以不能善终。
就如陈萍萍,因为有绝杀武器,所谓非死不可。
范闲就等着吧,在庆帝的计划里,林相是第一个被刺他的人,然后还会有更多。
其实,范闲也很矛盾。
一方面,他是真的在为公平而努力,也是真的想改变这个腐朽又黑暗的世界,所以,他对林相的感情就很复杂,既希望林相能安享晚年,儿孙绕膝,但林相的双手并非清白,他并不想就此放过林相。所以才有那一幕林相想告老,他拒不配合的场景。
真理只有一个,天平只能居中。
另一方面,他心疼林相,人到老年,最有希望的儿子死了,身边还有一个智力宛如孩童的儿子,生前能护住,死后又当如何。
所以,我们看到的范闲傻乎乎,一副参不透的模样,不过是,林相并非陈萍萍和范建那样让他信任而已。
结了婚接手了内库,这个高位足以让范闲盛气凌人,又加上鉴查院一处主办的身份,财富和权力都有了,接下来就是如何被驯服了。
其实,依照庆帝的想法对于所有人,需要的不是如何驯服,而是如何监管,但唯独对范闲是如何驯服,但庆帝是帝王思想,既然能把范闲高高捧起,就能重重摔下。
所以,庆帝对范闲实行的是放风筝政策,既舍得放长线让其飞翔高空,但手中的绳子始终紧紧抓住,高飞和跌落不过一瞬间。
林相是第一个工具人,往后会更多。
曾经这一幕二殿下在范闲出使北齐的时候用过,因为范闲重情所以惹了假死欺君的罪名。如今庆帝亲自下场剜肉,只能说更刻骨铭心。
一个人最残忍的就是明明可以手起刀落给个痛快,偏偏钝刀剌肉,越快越钝,越剌越钝,抓心挠肺,不得其所。
范闲今日的悲痛指数又达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