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是我入伍的第十五个年头。
当时,按照我的军龄、35岁和营级职务三个条件,住在农村的妻子和儿女已经具备了随军的条件。
1965年8月1日,我妻子王春风和两个孩子的留影
1971年我第一次探家时和子女留影
但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一个意外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妻子生第二个孩子后,多年来一直月经失调,有时甚至会大出血,经医生检查,说是子宫肌瘤所致。
自从我那年春节回家一次后,半年多了一直不来月经,她还以为是子宫肌瘤的问题,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当我回家为妻子办理随军手续时,顺便带她到县医院进行了一次全面检查,才知道是已怀孕几个月了。
这下可坏事了,因为那时部队的计划生育工作,已走在了全国各级部门的前列,部队对此非常重视,已下达了严格控制计划外出生的命令,各级党委和支部每个月要汇报一次单位和有生育能力的孕情。
我是一个党员,也是军队的营级干部,当然不敢,也不能隐瞒实情。党支部听了我的汇报后,总军事代表和支部书记立即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
为了慎重处理此事,上级党委专门派医务所长和总军事代表到我老家调查了解,并要我妻子做人工流产。
大月份做人流,当时在农村可是阻力非常大的,首先是我母亲不同意,儿媳妇多年没怀孕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喜兆头,这突然叫做掉,那真是天理不容!
而妻子看着和她同岁的家庭妇女,大都已有了四、五个孩子了,而她才只有两个,总想再生一个。
这下让我确实为难了,一边是忠于家庭,忠于我的妻子,一边是培养我的党组织。
听党的话是毫无疑问,但对母亲、妻子的工作也不能强制,要有个过程。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妻子肚里的孩子在一天天地长,不知不觉中,竟拖到了八个月头上。
最后,上级党委给我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不做可以,但要开除我的党籍,并作复员回家处理。
当时,对于一个共产党员和部队营级军官的我来说,为了妻子肚子里的一个孩子,我受这么大的处分是不值的。
那些天,我悲天怨地地埋怨起妻子腹中的胎儿:“苦命的孩子啊!你既然想来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早点来呢?偏偏要在计划生育紧张的关头上来呢?”
妻子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前几年两个孩子小,我一个人吃了很多苦头,若再有个小的,那还不要我的命啊?我死了倒无所谓,可没娘的孩子谁来管,你还能安心在部队当你的兵吗?我为你死都可以,可我不能让我苦命的孩子没有妈呀!”
妻子思虑再三,她咬咬牙,擦干满含在眼窝的泪水说:“为了你和一双儿女的前途,走,我们去县医院!”
我们到了县医院一检查,不敢做。一是月份大,二是妻子的身体太虚弱。一旦发生意外,这个破坏计划生育的罪名他们担当不起,但他们又不敢一推了之,急忙将我们介绍给南阳市人民医院。
市人民医院很重视,专门召集了省、市妇科专家会诊,经过会诊他们也认为确实有风险,但必须得做,因为当时是全市,也可以说是全省计划生育刚开始的第一个大月份的破腹流产,做成功了,对今后的计划生育工作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破腹专家袁教授是省人大代表,准备第二天到省里参加理论研讨会,为了确保我妻子的人身安全,她专门向省人大请了假,留下来亲自掌刀。
经过近八个小时的手术,妻子安全地从手术台上推进了病房。手术师交给我一个仍有温度,且已能辨别出性别的男死婴让我处理。
看着没了生命气息的胎儿,我的心一下子碎了,我流着眼泪,双手捧着从妻子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悄悄地来到医院后边的小树林里,用手扒个坑将他埋了。
我边埋边在心里默祷:“孩子啊,不是爸妈狠心,而是你来得确实不是个时候啊。”
1984年5月1日我们夫妇和儿子、女儿留影
1998年8月,我第二次从豫西9617军工厂调到武汉,随军的妻子在家洗澡时,无意中摸到身上有一个小硬块,我和女儿陪着她到湖北省肿瘤医院捡查。
经验丰富的肿瘤专家,乳腺科何主任用手一摸,伸手将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对我说:“你爱人患的是恶性的,怎么办?”
恶性意味着什么——癌呀!我一听傻了眼,一把抓住何主任的手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何主任缓了口气说:“就看你爱人的体质和毅力了。”
我知道我妻子的体质很虚弱,但她的意志很坚强。那年大月份破腹产,连子宫都全摘除了,在手术台上躺了大半天连哼都没哼一声。
那时妻子为了防止肠子粘连,麻药刚过劲,她就双手抓住床头牚上下仰撑、左右翻身,虽然下肢疼得她满头大汗,但她还是咬牙坚持一个小时练一次。
出院后,身体还没有康复,即同我随军进了工厂。进厂后她被分配在家属工厂干木工活,在劳动中慢慢恢复了体质,没想到这致命的病魔又降临到她的头上,我彻底地崩溃了。
妻子和我结婚后,没享一天福,名义上军属光荣,实际上是在天天遭罪。
我不愿自己的妻子就这样被病魔无休止的折磨,几乎是哀求着说:“何主任,我妻子完全是为了我和一双儿女,才将自己的身体折腾垮的,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
何主任二话没说,立即在住院单上签了字:“马上住院,明天准备做手术”。
专家的手利害刀子也厉害,妻子第二天上午八点半上手术台,半个小时的消毒麻醉,九点钟正式动刀。三个小时的手术很成功,彻底割掉了癌病变部位,而且还找到了三个癌细胞转移的去向。
全家人当即松了一口气,但转移的三个癌细胞仍在妻子身上,随时都有癌病变的可能,不得不使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悬到了喉咙口。
何主任对转移的三个癌细胞倒不十分担心,他担心的是我妻子能不能经受住杀灭癌细胞的放、化疗治疗。
妻子经过两次大的手术,对死亡好像并不那么恐惧了,就说:“何主任,您尽管大胆地用药吧,我能经受得住!”
化疗治疗程序妻子坚持下来了,放疗程序刚进行一半,她就开始恶心呕吐不止,头发也一缕缕的脱落。但想起身上那三个转移的癌细胞,她还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将所有疗程进行完,随后还坚持口服了五年的疗化药。
后来在多次的复查中,何主任总是夸我妻子说:“意志战胜病魔,放心大胆的活着吧!”
“好人自有好报”,用这样的话评价妻子并不夸张。我父亲在世时,看到我妻子含辛茹苦地操持家务,善心善意地孝敬父母,明达世理地教育孩子,忠心家庭支持丈夫。
有了妻子作为孩子的榜样,两个孩子随军后,很快入了党、提了干,并有一份理想工作。
有了妻子对我全身心地支持,我才能安下心来在部队干工作。
1991年,我被提升为团级干部,也就在这年,我被评为解放军总后系统的先进个人,并荣立二等功。
1991年11月3日我(右一)参加授奖仪式,此照片11月16日登《解放军报》头版
1991年10月29日我在总后表彰大会上
在授奖仪式上,《解放军报》摄影记者周风仪问我有什么感想,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军功章的功劳,有妻子的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