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同镇和我一同入伍的七个战友中,和我关系最好的,要算张忠平了。
张忠平小我一岁,他家在我家邻村,相距不到两公里。开始在部队时我对他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但在一次做俯卧撑时,他居然连续做了三百多个,在那时我才真正关注到他。
下分到连队后,我们俩居然又在一起,和他接触的时间更多了,他是一个特别暖心的人,说话做事都给我带来很大的安全感,又好吃的,都会第一想到我,这也给我的心里上带来了很大的依赖。
在部队的日子,生活特别枯燥,因为有他的存在,那些日子总觉得特别值得回忆。
三年的军营时光,转眼即逝,我和他最终都双双退伍回到了老家,最初的日子,我们都很迷茫,那段时间,我们俩经常在一起,认真地规划自己的人生。
后来,经过深思熟虑,张忠平选择了在家发展,而我则跟着亲戚外出打工,我们一起的机会就变少了。
我每次春节回家时,张忠平都会和我一起聚聚餐,有时去他家,有时在我家,简单的几个菜,却有数不清的快乐。
记得在2012年春节前,我们聚餐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后来,我去了浙江嘉兴那边打拼,张忠平则在家乡的小镇上开了一个家具店。
我在外的日子,张忠平隔三岔五就到我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父母种的三亩多地,都是他一手帮忙栽种与收割。
期间,患肺气肿的父亲两次病情复发,都是张忠平把他带到镇里的医院治疗,然后在出院时,他才打电话告诉我的。
我觉得有这样的战友,特别值!让我在外的日子,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生活在忙忙碌碌中前行,随着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联络也渐渐寡淡。
记得我再次看到他,是2015年的冬天,那时我回老家办事,在街上碰到他。当时他汗流满面,和媳妇两人正在忙着装一车家具,要去送货到附近的一个村庄,他执意让我等他一个小时。
但由于我手头的事情也比较紧急,于是,我们简单的寒暄几句,就匆匆道别了。
人到中年,我才发现:岁月是一条永不停歇的长河,会淘尽我们人生中的人和事,留下最珍贵的部分。
在工作的城市,我和妻子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份事业,物质上是丰裕了,但我发觉,那些当地人和我之间,永远有一层心灵的隔膜。
后来,我听哥哥说,由于镇上的家具店越来越多,彼此之间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赚钱不多的忠平,干脆把家具店关掉了,继而他承包了邻村的十亩偏僻农田,搞起了养殖。
我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他直言自己目前没有任何困难。他还说,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停歇过,哪天等自己的一双儿女成婚后,他就会给自己放个假,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机会坐一次飞机,看一回大海。
有一年,我因经营问题,生意陷入了困境,在孤独绝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机里一千多个联系人中,能够倾述烦恼的,寥寥无几,唯有张忠平三番五次地给我打电话,让我放下重担,劝我回家散散心。
张忠平一直都很努力,但一个人的成功,有时并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在2018年,他拿出多年的积蓄,承包了八十亩水田,用来养殖甲鱼和龙虾,他和妻子同心协力,苦心经营,但秋季的一场特大暴雨,将他所有的期望化为泡影。
鱼塘全部被淹,他的情绪特别低落,从母亲那里知道他的情况后,我连忙和他联系,就在电话里劝他:“兄弟,咱们还年轻,不要泄气还有翻盘的机会!我那笔钱,就算我赞助你了!“
在我的规劝下,张忠平迅速调整了心态,决定重振旗鼓,他又陆续购置了虾苗和甲鱼苗,希望能够挽回败局。
可是,在2019年11月24日,他在水塘清理垃圾时,血压本身就偏高的他,一头栽倒在水塘里,再也没有醒来。
当我从张忠平妻子那里得知他离开世界的消息时,我当时就泪水朦胧,无语凝噎,我总觉得他可以长命百岁,可为何我最爱的战友,生命却止步于49岁?
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不经意的来,不经意的去,不经意间拨开一层层深处的疼痛。
张忠平走得太过于突然,一句话也没有留给自己的亲人,家中只剩下年迈的、深爱他的妻子和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及读高二的儿子。
我立即从嘉兴赶回了老家,只想再见一下忠平的遗容,他母亲已经73岁,30岁时失去了丈夫,而在晚年的时候,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眼泪,看到她那张绝望的脸,我的心里一阵阵揪痛。
下午四点半,张忠平的葬礼结束后,我把他的妻子、母亲和两个孩子招聚在一起,让他们谈谈下一步的打算,大家都缄默着,没有人吭声,两个孩子低着头,显得无所适从。
这时,忠平的母亲忽然捶胸顿足地发出一声呼唤:“我的儿呀,你咋这么狠心啊,你自己走了,剩下我们娘几个,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呀?”
随即,就是老人的嚎啕大哭声,那泣涕如雨的一幕,让人触目恸心,屋内所有的人都肝肠寸断。
我一边为忠平的母亲擦泪,一边抓着她颤抖的手,当即就做出了一个果敢的决定。
我郑重地说:”婶子,忠平不在了,还有我呢,以后有什么难处,我来担着!“
你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人心,都是相互的。当年忠平一心对我,如今他的家庭处于困境的时候,我岂能做一个旁观者?
我对忠平的妻子说:“我在八年之内,每年定期给你们四万元,如果家里再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到时再告知我,我定会鼎力相助。”
我和忠平的那份战友真情,深藏于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我们再也无法对话,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但在夜不能寐时,在我身心俱疲时,即便是猝然的对他一想一念,纵一刻,也千秋。
忠平老战友,你的两个孩子都挺好的,女儿明年就毕业了,儿子已经读大一了,你妻子在镇里的一家服装厂上班,你母亲在家里烧饭,身体也很健康的,在另一个世界,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