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19岁的我参加完高考后,心情不好也不坏,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成绩不可能考上大学,从此以后,我就是个天高任鸟飞的“自由人”了。
果然,高考成绩出来,我不出意料地名落孙山,相比起那些患得患失的同学来说,我应该是最平静的一个。
虽然我是个农村姑娘,从小就被父母宠爱,但我身上不但没有什么骄横习性,心理素质也足够强大,这才得以坦然地接受自己“不行”的现实。
虽然落榜了,父母并没有怎么责怪我,对他们来说,只要我们姐弟俩能够快乐,那就足够了。至于什么的望女成凤望子成龙之心,他们心中应该也有,但从来不会成为我们的负面压力。
既然没有上大学的可能,我就得为今后的人生做打算了。
在当时的农村,尤其是农村姑娘面前,人生之路的选择并不多:要不就是做点家务,过两年相夫教子;要不就是跟潮流南下打工,赚点微薄的工资,同时也可能收获爱情。
我父母并不大愿意我出门远行,实际上,我家的条件也算不错,父母也从来没指望过我去赚钱养家。
当时的我也确实处于迷茫期,不知道哪条路更适合自己去走,于是便无可无不可地按照父母的安排留在了家里。
对我自己来说,这个时候留在家里,原本就只是为了度过这段迷茫期,说是蛰伏也好,反正没有多想其他的事。
但在农村,你自己不想什么,别人却有可能主动替你着想,尤其是那些热心的亲友,三大姑八大姨的,她们的心思,可比你自己缜密多了。
时间来到11月,我终于从迷茫中走出来,也就在心里暗暗做出了决定:不能就这么窝在家里按部就班地相夫教子,那实在太庸碌了。明年还是要外出闯一闯,只有走出去,那样才能见识到人生的精彩。
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是中规中矩地待在家里,无非就是洗衣做饭做点家务,做完了就看看书,有客人来了泡茶待客,也学会了一些迎来送往之事,亲友们对我的表现很看好。
既然看好,在她们心里就认为,那就得给我做点什么,而她们能想到的,首先就是给我介绍对象。
我心里老大的不愿意,毕竟自己刚满19岁,虽然也憧憬自己将来的爱情,但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快找对象结婚的事。
但不管我愿不愿意,七大姑八大姨的长辈就开始给我张罗起来。还别说,她们的效率很高,11月中旬,邻居英伯娘就神神秘秘地对我说:
小娟,我娘家有个侄子,今年20岁,也是去年没有考上大学去了广东打工,长得那是一表人才,我看你们就很般配,要不你去见个面?
要是换个人说这话,我完全可以不理不睬。
但英伯娘和我母亲算是“闺蜜”,她只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女儿,从小到大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般,我就只能忍着性子委婉地去说了。
我告诉英伯娘说,自己20岁都不到,还真的不想这么早嫁人,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但英伯娘却不放弃,连续几天都在我耳边说这事,甚至还鼓动我母亲加入这个行列。
原因也很简单,在她眼里,我这个邻家侄女很不错,娘家的侄子也很优秀,能凑到一起就是天造地设,她这个媒人脸上也有光。
我虽然不愿意直接驳她的面子,但她唠叨得多了,我的态度就开始变差,那天直接就回了一句:
您娘家的侄子再怎么好,不也是个打工仔么,您这么极力推荐,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暗疾?
我这番话说得有点重,即使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我实在别无选择,如果不说点重话,英伯娘肯定会继续唠叨下去。
果然,听了我最后那几句话,英伯娘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了。稍微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对我说:小娟,既然你这个态度,那我就不多说了,或许是你们的缘分不够吧。
这件事只是我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我依旧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但我自己明白这样安稳的日子不多了。
离过年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年后,我也将会离开家,去那遥远的南方闯荡一番。
应该是我对英伯娘不大友好的态度走漏出去,从那以后我就获得了一段安静的时间,那些喜欢和我说介绍对象的亲友们都安静了,而我自己更是乐见其成。
过完年就是正月初,我早就和几个老乡约好,大概会在元宵节后出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虽然也是上过高中的人,但我还是认为要好好准备一下。
大年初十那天,我和几个小姐妹去了镇上,既要打听一下车票的事情,更要购买一些必须的用品,免得到了外地手忙脚乱。
当时我们镇上已经有了直达广东的长途班车,票价还算公道。主要就是方便,避免了坐火车时和陌生人接触的机会,也不需要繁琐的换乘,几乎成了我们当地外出打工人的首选项。
打听好了票价和车次之后,几个小姐妹有的走亲戚,有的去办事,只有我一个人有其他考虑,也就是去买一些必不可少的用品,于是就自己单独去逛街了。
95年的农村乡镇,所谓的逛街其实就是逛集。刚好还是正月初,街道上几乎是摩肩接踵。我不大习惯这么拥挤的氛围,便下意识地选择了街道背后的一条小巷子穿过去。
刚刚走到巷子口,迎面就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竟然还是英伯娘,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小伙子。
虽然前段时间我顶撞了她,但英伯娘确实有“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大度,我还没有发现她时,她就开口和我打招呼了:小娟,你怎么在这里冒出来?
我不好意思地叫了声伯娘,然后就随便说了几句自己来的目的。得知我要去买东西,英伯娘还很热情地向我介绍,哪个店里的东西货真价实,哪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买之类的话。
和她客套的同时,英伯娘身旁的小伙子一直没有开口,我用眼角余光打量了几眼,发现这家伙买挺顺眼的,至少不让人讨厌。
离开之前,我和英伯娘打了个招呼,还礼节性地朝陌生小伙子笑着点了点头,就准备去办自己的事了。
擦肩而过走了五六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请等一下。
我真的就停了下来,转过头错愕地看着对方,说话的当然是那个不俗的小伙子:不好意思,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虽然有点冒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我的好奇心就这么被提起来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既然你自己都知道冒昧,却还一定要说,那就说说看吧,我洗耳恭听。
看得出来,对方也是个懂礼貌的人,并没有直接说自己想说的话,先是简单介绍了已在自己:我叫胡珺,是英姑妈的侄子。
我心里马上想起一个问题:这不就是英伯娘上次给我介绍的对象么?
我突然觉得脸上有点不自在了,尽管我和他是第一次见面,我能在英伯娘面前肆无忌惮地“贬损”他的侄子,但真的正主儿到了面前,还是很有点不自然的感觉。
我脑子里众念纷纭,胡珺的话却开始刺耳了:听我姑妈说,她去年想帮我们做个介绍,你瞧不起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但你当时还说我“不就是个打工仔,是不是身上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你,我确实是个打工仔,但身上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你我素昧平生,你瞧不起我也无所厚非,但在背后诋毁别人,是不是很不合适?现在见到了,我今天也大胆说一句,我配你也绰绰有余。
胡珺的这番话,说得我瞠目结舌,虽然很刺耳,却还是让我觉得自己理亏,也就没有和他纠缠,也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了。
原本以为,我和胡珺之间的恩怨就这么过去了,两个原本就不认识的人,还有这么一场不愉快的经历,下意识里也不会有亲近的可能。
但事情的发生往往让你措手不及。正月十六,我和几个小姐妹结伴南下,坐的是镇上的长途班车。
一路上倒也顺利,但下半夜班车到了广东境内吃饭的时候,我们遇到麻烦了、
我虽然不晕车,但也是第一次连续坐这么久的车,完全没有了胃口,也就不想吃东西。
班车司机把车停在一家饭店的坪里,开了门让大家下车吃饭,自己就不见了人影。
车上的旅客陆续下车,有的吃东西有的上厕所,我下车上了厕所洗漱了一下就准备回车上继续睡觉,却被两个男的拦住了:没吃饭就别上车。
我心情原本就不大好,见对方这么无理取闹,说话的语气就更差了: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难不成你还敢抢不成?
我自认为说得理直气壮,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你们上厕所洗漱都要用水,难道不要钱么?在饭店吃饭就是顾客,我们不收费,你没吃饭就不是我的顾客,当然要给钱才行。
我也不愿意多惹麻烦,便愿意花点小钱省麻烦,但对方竟然不依不饶让我给20块,甚至比吃饭的钱还多,我这才知道自己进了黑店。
我不肯掏钱,对方也不愿意放手,尽管我们车上的人都是一个镇上的,可我认识的就只有几个小姐妹,大家都不敢说多话,生怕对方动粗。
正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给你五块钱,你要就收下走人,不要我就报警了。
我抬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胡珺,手里拿着一张五块的钱朝那几个男的在说话,胡珺的旁边还有好几个同伴。
对方看了看阵势,似乎也不愿意闹太大的纠纷,收下了那五块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时候,我当然得表示感谢,走近胡珺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胡珺显得很大度,催促我赶紧回车上去,免得在这里又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弄得我心里有点不爽: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惹祸精不成?
后面半程倒是很顺利,我顺利到了东莞,下车后还想和胡珺多说几声谢谢,他却早就已经走了。
我们不是没有目标的“盲流”,有个小姐妹的小姨在东莞工厂,据说能介绍我们进厂。我们按照地址也顺利找到了工厂门口,可惜不能进去,只好在厂门口慢慢等。
直到下午五点多,工厂下班了,那个“小姨”才从里面出来,我们悬着的心才算踏实。
我们虽然叫她“小姨”,但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她安慰我们说:
明天进厂没有问题,已经和人事部的领导说好了,也是我们湖南的老乡,到时候不会出岔子,主要是今晚怎么安排你们好。
那个时候的东莞确实比较乱,我们几个女孩子晚上怎么安排,安全问题确实很头疼。我们商量的时候,‘小姨’突然大声喊了一句:领导,您这是去哪里?
我抬头一看,“小姨”嘴里的领导,竟然就是胡珺。
后来才知道,胡珺已经是人事部的主管,工厂的招聘都是他经手的。看到我们几个,他也显得很惊讶,随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得知我们晚上没地方住,胡珺考虑了一下,随即就做出了安排,赶在天黑前帮我们办好了入职手续,当晚就能住进宿舍了。
就那样,我顺利成了一个“厂妹”,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虽然我只是高中水平,但心思算是很灵活的那种,很快就在同事中崭露头角,半年之后,我就成了班长,已经是基层的管理者了。
和胡珺都在一家工厂上班,虽然职位悬殊,但都是老乡,见面的机会并不少,一来二去,我们竟然又对上了眼,彼此都对对付那个有了好感。
如果不是有最初那场拒绝相亲的尴尬,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表白出来。可每当自己想起当时的冒失时,心里就非常的忐忑,只能暗暗忍着。
直到中秋节那天,我们一帮老乡在一起聚会,在大伙的“误会”下,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才被捅破,我们恋爱了。
96年底,我和胡珺回到老家举行婚礼,作为姑妈身份出席的英伯娘,在我敬茶的时候,却乐呵呵地问我说:小娟,现在确定我家侄子身上没有什么隐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