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的时候,我已经29岁了。父母去世已经有了三年,留下单身一人的我,既没有兄弟姐妹帮衬,也没有叔伯长辈管着,一不小心就成了大伙眼里的“单身汉”。
其实,我的模样虽然不俊,却也绝对不算丑陋庸俗,文化水平虽然不高,却也读完了初中,在当时的农村也是大行大市不算文盲,可我就是找不到对象。
自从我过了20岁,父母就开始拜托人给我说亲。我也曾先后见过几个姑娘,只是没有一个能成的,要不就是人家嫌我是个闷葫芦不会说话,要不就是嫌弃我家里条件不好。
再后来两三年,父母先后患了重病,常年卧病在床干不了活不说,还要花钱吃药。我家的条件就更是每况愈下,干脆就没有人愿意给我说亲了。
父亲比母亲先走,临终前还嘱咐母亲,等儿子娶了老婆成了家,一定要去他的坟前放一挂最长的鞭炮,那样他才安心。
可惜,直到母亲去世,这个任务也未能完成。乃至母亲临终前一口气就是不肯断,直到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娘,您放心走吧,等我成了家,一定会在您和爹的坟前放鞭炮的。她才勉强闭上了双眼。
以前父母在世的时候,我虽然做事也不懒惰,但毕竟能力有限,那几年里也可以说是心交力瘁,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情。
如今父母不在了,不为其他,就为了在母亲临终前的那个承诺,我就不敢有什么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于是,母亲走后,我越发把家里打理收拾得妥妥当当,手里有点余钱时也不敢乱花,陆陆续续把家里的房子收拾妥当,还添置了一些必备的用具。至少别人走进来,根本不会看出这是个单身汉的家。
当时的农村,其实已经很流行出门打工,但我却从来没有那个想法。每年的年初有同伴约我一起去广东时,我都是瘪瘪嘴说:我一个人一张嘴,挣那么多钱干嘛呢?在家里好好过平稳日子就行了。
其实在家里,还真没有太多的活计可干。
我家的责任田只有我一个人的份额,也就一亩不到的水田。山土倒是有好几块,能够种的也就是红薯花生豆子之类的作物,一年种一季,大把的空闲时间。
农闲的时候,我也不会出远门搞副业,顶多就是在附近打打零工,挣几个零花钱,小日子也算过得平稳。
这也就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自己单身汉的这个宿命了。
时间来到95年夏天,一年一度的双抢又开始了,我家的水田在小河的对岸,名义上那里已经是邻村的地盘,只是我们村也有一部分水田而已。
据老一辈人说,我们河对岸的村子原本就是一个老大队,只是后来分开的而已。
眼见得我家水田里的稻子成熟了,那天刚好天气不错,我就决定早点动手,搞完双抢还能去别人家打个零工挣钱。
一亩的早稻对我这个正当壮年的人来说不在话下,一天收完,一天犁耙,再加一天插完晚稻就完事了。
可我动工的时候,紧挨着田里也动工了,而且人家还是一个女的。
这个女的我并不陌生,就算父母在世的时候,我们就打过交道。因为我们两家的田是紧挨着的,瞧她一个女人家,我也曾力所能及地帮过她一些。
女人叫新英嫂,她家离水田这里大概也就四五百米的样子,之所以一直是她一个人在田里干活,那是因为她丈夫走了。
说起来,新英嫂还真是个苦命人,从年龄来说,她顶多和我差不多大,她嫁过来的那一两年里,每年的双抢,她都会跟着丈夫下田干活。
因为我们两家的田紧挨着,于是就出现了一个令我尴尬的局面:那边是她们夫妻恩恩爱爱,时不时还要打情骂俏几句。这一边是我这个孤家寡人,虽然看得眼里发红,心里却酸楚得很。
后来新英嫂的孩子出生了,也就较少能看到她下田干活。可孩子四岁那年,新英嫂的丈夫在灰料山里出了事故当场就没了。
从那时候起,新英嫂就不得不重新出现在田间地头,只是脸上再也没有见过笑容。
那时候我父母还在世,只是他们身体不好的缘故,下地干活的肯定是我一个人。
出于同情,我也就经常帮着她做点重活,比如把打稻机里的谷子装到袋子里扛到路旁,那样她就能轻松些用板车拉回家。
有时候,新英嫂还会自己赶着牛来犁田。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搞这个,牛儿要不就是不动,要不就在田里横冲直撞。
看得我在一旁都会哭笑不得,于是便会下田去取而代之。
每当我帮她犁田的时候,新英嫂倒也不客气,还说这老牛也欺女怕男的,在你手里乖巧得很,到自己手里就不听使唤。
当然,每次帮她犁田时,新英嫂都会适当地表示感谢,因为曾经请过我回家吃饭被我拒绝,她就会弄点酒菜送到田头来,我都会却之不恭。
只是她想要给工钱的时候,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收了,毕竟自己原本就是可怜人家才帮手的,再收钱不就有负初衷?
毕竟是在田里劳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别人在别人眼里,我们似乎互相有点意思,甚至曾有好心人试图撮合我们。
我自己也对新英嫂其实颇有点好感,也并不在意她是个结过婚的寡妇。
但当时父母还在,总以为我一个黄花青年,娶一个二婚女人“划不来”,那事就不了了之。后来父母先后去世,我心里就更没有那个想法了。
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今年新英嫂竟然比我先一步,我刚刚准备割稻子,她就已经赶着牛扛着犁耙到了水田里。
看到我来了,我们也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随后就各自开始干活。
我原本以为,几年下来,新英嫂在犁田的事上应该有点进步,可不料她依旧还是无法驾驭。
瞧她那副囧样,我便熟门熟路地走过去对她说:你就不是干这个的料子,不如我们换工吧,你去给我割稻子,我给你犁田。
新英嫂倒也不矫情,很爽快地接过了我的镰刀去了隔壁我的田里。只是她割稻子的手脚很麻利,我那丘稻子圈被她割倒了,我才刚刚犁完她家的田,还需要撒肥料再耙一遍。
新英嫂也不勉强,看了看日头对我说:我先回去做饭,到时候你就来我家吃算了。我女儿中午要回家吃饭,今天就不能给你送过来了。
大白天中午的,我就算要避嫌也不用担心,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等我耙好田封好田埂上的缺口放好水,扛着犁耙赶着牛到了新英嫂家时,她女儿已经吃完了饭准备回幼儿园了,迎面碰上我,还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叔叔。
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新英嫂看我进来了,赶紧起身让座,还说等你很久了,肚子饿了吧,快点坐下吃饭。
一边吃一边聊着,我们才互相知道,她准备明天插秧,也还是一个人动手,我却是今天下午收稻谷,赶着明天犁田。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一个人干活不方便的话题,我们都很有点唏嘘。
吃过饭喝了晚茶,我就准备去田里踩打稻机了。火辣辣的阳光晒在头顶上,确实有点不舒服。
新英嫂突然对我说:这么热的天,你还是休息一下再去吧,万一热翻(中暑)在田里就麻烦了。
我虽然有点认同她的话,却还是说:不去不行啊,一亩田要用脚踩打稻机,去晚了就得开夜班了。
新英嫂接过了话头说:要不下午我去帮你吧,虽然踩不动打稻机,但给你递个稻茬还是可以的。
看我还有点迟疑,新英嫂却笑着说:你帮了我这么多,要不是你帮我耕田,我今天一整天都弄不完呢。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明天来帮我啊。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答应,会不会让她多想我认为她占我便宜了?于是便坐在她家阶基上,麦草帽盖着脸,开始睡午觉了。
新英嫂的嘴张了几下,却没有说啥话。我知道,她应该是想说睡在这里不舒服之类的话,却又明白我躺在阶基上的意思,无非就是不让人说三道四,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能省事就省掉点麻烦。
她家的阶基比较宽,太阳晒不进来不说,还有不小的穿堂风吹着,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刚好是三点前后。
起身揉了揉眼睛,新英嫂正从杂屋里出来,笑着对我说:你倒是睡得挺准时的,我的猪食刚好煮熟,现在出发吧。
就那样,我和新英嫂一前一后又去了田里,之所以稍微拉开点距离,主要还是避嫌的想法。
我倒无所谓,但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真要被人说三道四,今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很快到了地头,因为上午都被新英嫂割倒了,稻茬都是整齐有序地放在水田里,她负责把稍远处的稻茬拿过来送到我手里,我就专职踩着打稻机。
还别说,男女搭配真的不累,效率也比遗忘要快多了。太阳刚下山的时候,我这一亩地的稻子全收完了。
眼见得天要黑了,我便催她快点回家去,要不然你女儿找不到你就不好了。
新英嫂却说:中午的时候告诉她了,让她放学回到家就自己煮饭。我听了突然心里一动:我到她家时遇到她女儿出门,难不成她一开始就准备下午来帮我的么?
想到这里,我也还是催她快点回去,等她走过了一段田埂,我又补了一句:明天我来帮你插秧吧,要不你这一辆亩田你一个人要弄几天才完工。
新英嫂没有回头,但脚步却停顿了一下,随后头也不回地答应了一声好就走了。
我把自己的稻子用板车拖回家,要连夜把稻子晾开,以免稻子发烧,还要做饭喂猪还得洗漱一番,直弄到半夜才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出山,我就把稻谷用晒垫晒开了,然后去了新英嫂的水田里帮着扯秧,我都扯完了一个秧厢她才姗姗来迟,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子。
见到我在田里,她到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扯好了这么多。随手就把手里的袋子地给我,说是给我带的早饭。
我坐在田埂上吃晚饭,抽了支烟又下田乐。毕竟有两亩田要插秧呢,只有两个人,还是要抓紧时间的。
整个上午倒是很顺利,到下午三点的时候,突然来了个大婶在田头喊:新英,你快回来,你家丫头掉到鱼塘里,全身湿漉漉的在哭,你回来给她换身衣服哄哄她吧。
新英嫂只得放下手里的秧,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先回去一趟,这里麻烦你了。插完了记得来我家吃晚饭啊。
我打量了一下剩下的田,估计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插完秧,便大方地让她快去,哄好孩子就不用再来了,估计也插得差不多了。
就那样,下午几乎就是我一个人在插秧,直到天黑黑才插完,想着这个时候回去还要自己做饭,真的有点不想动了,于是便去了新英嫂家。
没想到,她和女儿就坐在桌子前,饭菜都盖着碗,看样子就是在等我,假如我不来的话,真不知道她们娘俩等到什么时候。
看到我进屋,新英嫂赶紧起身,给我端来一盆热水说:赶紧先洗把脸吃饭,真不好意思,小家伙整个下午都在哼哼唧唧,只好麻烦你了。
我只能安慰她不用多想,反正就那么点事情。小姑娘看到我竟然也不认生,都到我身边问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还说自己好饿,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慢,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吃饭的时候,我倒不再客气,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三大碗,这累了一天又酒足饭饱了,一时间竟然有点困了。
一旁的小丫头更是不得了,饭都没吃碗就眼皮打架,勉强吃完就睡着了,新英嫂把她抱到了隔壁的床上。
我抽上支烟喝了碗热茶,使劲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想要回家去,却感觉有点晕乎乎的,赶紧就晃了晃头。
新英嫂赶紧伸手扶住我说:怎么了,是不是有哪不舒服?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说:还真有点困了,其他没啥。
新英嫂却迟疑地对我说:要不,今晚你就留下来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就像蚊子一般,脸上也漾起了红晕。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说什么?真的么?
她毕竟是过来人,过了那个茬口反倒很坦然:这么些年了,你帮了我不少,从来不求什么回报,如果你不嫌弃我们母女俩,今晚就留下来,我们今后一起过怎么样?
傻子才不愿意呢!那一晚,我当然留了下来,我们就像新婚的夫妻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有点累了的我,整晚都不觉得累了……
第二天,我就带着新英去了乡镇府领了证,有了红本本在手,我们的事就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了。下午就带着新英去了我父母的坟前放了一挂万子头鞭炮。
婚后,我们夫唱妇随,妻子对我百依百顺,我对她们母女当然也没有二心。第二年,新英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夫妻也已年过花甲,每当回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四目相对却又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