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洗过手在一旁看着她收拾,幽幽说道:“近来只要学校一放假,我们家半帘都上我这里来,她嘴刁得很,要常给她换花样做吃的,亏了有你在,否则我都不晓得怎么去应付她。”嘴上虽如是说,刚又听了费烟宝说的“人或者牛上来也不够你这样砍的”的笑话,心里便发狠想着:要是哪天叫自己逮着机会,将吉元利和那半假不真的风水biao子剁个稀烂,那才叫痛快呢!原来她见吉半帘近来都不回自己父亲那边了,心中有疑恐,便旁侧敲击打探,果真是那女人已经跟吉元利住到一起,看现下的情势,不久可就双双要去登记领证了……昨天中秋节,她请珠宝店的员工们到掩屋吃饭,远远地也见到吉元利带着那女人在石雕边的小桌吃饭。也不知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她自己却是总找机会去瞧他们的,那女人与吉元利挨得紧紧的, 一会儿帮他把汤吹凉,一会儿又给他剥虾……她在这头看得头烧脑炸的,眼里迸出的火星化成箭往外乱射,不多时又掉头回来,末了全落到她身上,她也察觉不到疼痛,只是恍惚中看着身上原来穿着的雪白流苏绒羽裙此时沾染了片点点的乌红血迹,极像那住满了数万个千年失忆失心魂的荒凉沼泽。员工们等上完菜都忙着和老板敬酒,她心不在焉的,吞了一个装椰汁的纸盒塑料盖子下去,吓得众人上前又扯又扛又搬又抱又踢,顿时兴起全民参与的混乱戏,好不容易咳出喉咙中的盖子,有人送水上来喂她喝下去,也有的拿湿热冒气的小方巾上来为她拭汗;待大家都回归原位,她头件事还是去看那个方向,哪还有那对昏男狡女的影子,早换了几个年轻人坐在那里,轮流着用头一泡茶水洗自己前面的餐具,害得她又暗自生了许久的闷气。

“长得跟吃多了烂泥的田鸡似的,也配做吉太太!”王小姐不经意就脱口而出。费烟宝看着她笑:“王小姐,我试过的,田鸡煮粥腥得很,可是入不了喉的。”这边终于回神,也笑道:“那就不煮了,免得整好了大家都不吃又要倒掉的浪费粮食。你忙你的,我昨天喝多了酒,现在头还胀着的,要上去歪会儿。”她向前走几步又停下来,看向窗外,问道:“是风卷送你们过来的。”费烟宝说:“他近来学校的课上得晚,早上便送我们过来。”王小姐随口应和道:“看来他成长懂事了,知道体谅你们母女。”
王小姐虽累,却仿佛肚里装了好几桶水般,一挨床就想往马桶上跑,在马桶上呆坐半天也是干坐,又只能回到床上,如此来回几次,更催得她头痛眼晃,便起身到她女儿房间找止痛片吃。哪想吉半帘的房门紧闭着,里面传出断续的闹响,她敲门问道:“这么好的天,是在睡呢还是早醒了?”里头突然安静下来,好似3D影厅里广告与正片交接的间隙,风雨欲来,万物肃严,却总使人盼着听和看下一秒钟将要发生的隆重与震撼,究根到底,观众还是期待来场好戏的。王小姐又问:“你若醒着,好歹吱下声,开门让我进来拿片止痛药吃。”里头仍是沉寂着,只听“嗖”的一声响,从门缝底下塞出一个白色信封,里面装着两颗海星状白黄交错的药片。她并没有走,还是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总觉得房间里的人和事正在自己眼里拼接出一副诡异得如霓虹般多彩的画面来,但又没有个可依据的中心,都是散乱胡凑的,她认为自己再坚持下就能找出那所缺的关键模块,但终究还是放弃了,末了向房间说了句:“外头那样大的日头,那样蓝的天,那样漂亮的云,你别老在屋里闷着,也该抽时间到外面走走。全闷在屋里头怕是会闷出病来。”她听里头仍是没声气,遂咳着回去,好像听见残整不齐的一句话:“好了,好了,她终于走了。”另一个衬道:“她可真啰嗦。以后看看能不能在外头找个自便的地方再处到一起;我刚听着还以为她得上了绝症要同你话道永别呢。”

吉半帘打开水龙头,将手上的几枝鸢尾花淋过水再插进一个小嘴圆肚的雪白瓷瓶里。据她母亲说,那瓶子是贵重的汝窑,是一个爱慕她的珍珠供应商在古货市场找到了花高价买下来送给她的。她不信,既不信那瓶子是值钱的古董宝贝,也不信肥头大耳的珍珠供应商老板会爱上干枯且尖嘴猴腮的王小姐。大小雅嬉闹着跑进厨房,绕着料理台追赶。吉半帘烦不胜烦,骂道:“不要闹,快消停点!若是打破东西怎么办?这里头摆的用的都是好东西,不小心打破一个,可是要你们的妈妈在这里做一辈子的厨娘么?”正说着,只她转身去喝口水的功夫,就听见一个水石混杂的声响,再回头就见那瓶子连几枝花杂糅成一团抱着瘫在地上。吉半帘发够呆就冲过去将站在料理桌另一角的两个小幼儿掠到那“残骸”边站着,喝道:“快哭,大声哭罢!”大小雅立即张嘴哭,她便指着她们,喝喝地骂道:“你们的妈妈是怎么教你们的?!这玩意儿多贵你们知道吗?现在怎么办?叫你们大人来赔的话,恐怕一辈子都还不尽的!或者说你那二两半的妈妈平常最多只供你们吃穿听你们哭,抽不出时间来教你们规矩道理的?”两个小幼娃不去理会她说的话,只管扯开嗓门大声嚎哭。突然尤风卷走进来,手里拿了两个奶瓶放在桌上,问道:“这是从哪里说起?她们的妈妈呢?”吉半帘只盯着对方看,只是笑着,也不说话。他再问,她才道:“她在楼上帮王小姐检查新到的货物。”大小雅见父亲来便不再哭,都伸手索抱。尤风卷一边手抱起一个孩子笑道:“你说话倒是有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做的是什么下渣的生意。”

地上原来摊在一处的水现在都四处散了,往低洼的地方去,像透明无眼的蛇般寻找出路,可惜刚撞到他们两人的鞋边就停住了,也许这就是终点,也许并不是,但都不重要,上头的活人比较重要。吉半帘挽住尤风卷的手,无端地说了一句:“要是此时此刻有面镜子在我们面前就好了。”风卷应道:“我听烟宝偶尔提起你,说你不喜欢与人亲近,不仅脸貌生得尖刻,嘴里也藏刀,连跟王小姐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两三句不合就恨不得在她脸上刮出血来。”吉半帘恨道:“都说长得妖俏的人心中才是真的生刀剑,才会在背后埋汰别人,我虽生得没她好,但却有许多她没有的好处。她在你面前酸寒我,定是怕你与我亲近。难怪你第一次见我都不招呼,低头离得远远的,就如我是上课要提问你的老师般。”
未完待续,隔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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