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你就在这烧锅炉啊？"战友孙建国一脸惋惜地看着我，"咱们当年可是正连转业，怎么..."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锅炉房里，煤渣的气味呛得人直咳嗽。

那是1990年深秋，我转业到市纺织厂后，被分配到锅炉房。车间主任说得直白："现在全国都在搞经济体制改革，能分到个铁饭碗就不错了。" 我也明白，部队里当连长，在地方上也就是个普通工人。

"王班长，你得把火候看准咯。"老马师傅教我烧锅炉，"温度低了，车间的机器转不动；温度高了，容易超压。这活儿看着简单，门道可不少。"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是滋味。想当年在部队，我可是管着一个连的装备，现在却只能在这又脏又累的锅炉房里铲煤。

"诶，老马，你说这活儿能不能改进改进？"我问道，"比如安个自动控温的装置什么的。"

老马嗤笑一声："你以为是在部队呢？这老锅炉都用了二十年了，能烧热就不错了，还想自动化？"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烧着锅炉。要不是那次战友聚会，我可能真的就在这儿耗一辈子了。

那天是李德才组织的聚会。他在市科委工作，专门负责企业技改项目。听说我在烧锅炉，他立马来了兴趣。

"老王，你们那是什么型号的锅炉？"他问得很专业。

"蒸吨二吨的立式锅炉，老古董了。"我随口答道。

李德才一拍桌子："你知道现在国家正在推广工业锅炉改造吗？光靠人工烧，不但费煤，还容易出事故。你们厂要是能装上微机控制系统，一年能省不少钱。"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可是..."

"别可是了！"他打断我的话，"咱们在部队练的就是一身硬本事。你要是感兴趣，我这儿有份自动化改造的资料，你研究研究。"

接过资料的那一刻，我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这不就是我想要的机会吗？

从那天起，我开始琢磨起锅炉改造的事。白天干活，晚上就抱着资料学习。以前在部队学的机械知识，这会儿全用上了。

"老王，你是不是魔怔了？"马师傅看我成天记录锅炉数据，直摇头，"就一锅炉工，整这些虚的做啥？"

我掏出计算本给他看："您瞧，咱们这锅炉效率才50%，一年要烧四千多吨煤。要是装上自动控制系统，起码能省三分之一。"

"真的？"马师傅将信将疑。

"骗您干啥？现在国家搞改革开放，就是要讲效益。您算算，光省下的煤钱，一年就十几万。"

这话传到了厂长耳朵里。一天，他突然来到锅炉房，二话不说，让我去办公室谈话。

"小王啊，听说你对锅炉改造很有研究？"厂长开门见山。

我一咬牙，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厂长，咱们厂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成本高。光是锅炉这块，一年就得烧掉二十多万的煤。要是上了自动控制系统，不但能省钱，还能提高安全性。"

"要多少钱？"厂长问。

"十五万。"我说，"最多一年就能回本。"

没想到厂长沉思片刻后，竟然同意了："行，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要是真能省煤，这锅炉就交给你负责。"

就这样，我开始了锅炉改造的攻坚战。李德才介绍了技术顾问，我就跟着学。以前在部队摆弄装备的那股子钻劲儿又回来了。

可困难接踵而来。自动控制系统调试时出了故障，差点造成事故。工人们议论纷纷，说我好高骜远，不务正业。

最难的是那次超压事故。新系统刚装上，温度控制出了问题，锅炉压力一下子蹿高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完了完了，这下可要出大事了。"马师傅急得直跺脚。

可我没有放弃。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锅炉房，把控制程序翻来覆去地检查，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三个月后，新系统正式投入运行。煤耗真的下降了三分之一，连专家来验收都说这是个样板工程。

厂长很讲信用，不但让我当上了动力科科长，还派我去专门学习锅炉技术。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其他厂子也来取经，我们的改造方案成了全市的典型。

"怎么样，老王？"再次见面时，李德才笑着说，"这锅炉没白烧吧？"

我感激地看着他："要不是你那天提醒，我现在可能还在那儿铲煤呢。"

"哎，你这话就见外了。"他严肃起来，"咱们这代人，赶上了好时候。国家搞改革开放，就得有人敢想敢干。你小子在部队就是个技术能手，只是需要个机会。"

再后来，我们厂专门成立了节能技术服务公司，我当了经理。那些在部队里练就的本事，在企业管理上都用上了。

临近退休那年，厂里要拆除老锅炉房。我特意去看了最后一眼，那些艰苦创业的日子，一幕幕涌上心头。

"爸，你说你当过兵？"儿子翻着我的老照片，一脸不信，"那怎么会去烧锅炉呢？"

我摸着他的头笑了："你知道吗，正是从烧锅炉开始，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改革开放。那个年代，机会就藏在看似平凡的岗位上，关键是你能不能抓住。"

黄昏时分，我又路过那片老厂区。新建的热电站里，数字显示屏闪着蓝光，一切都自动化了。但那间旧锅炉房的往事，却永远留在记忆深处，成为最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