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母亲常说:“这房子是不是太大了?总感觉空荡荡的。”我却不以为然:“四间房刚刚好,一家人住着多舒服啊!”我一边擦着窗玻璃,一边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却不明白母亲话语中的含义。直到我出嫁后,老家的房子才渐渐发生了改变,就像一幅画卷,被时间慢慢晕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变化最先出现在我的闺房。原本整洁的房间,不知何时堆满了旧衣物,墙角也塞满了杂物,像一只被遗忘的百宝箱,充满了岁月的痕迹。我惊讶地问母亲:“我的房间怎么变成这样了?”母亲却毫不在意地说:“你都嫁出去了,放些东西也没关系。”
后来,厨房也变了模样。曾经井然有序的厨具被挤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煤球、废旧轮胎,甚至还有一辆锈迹斑斑的报废自行车。原本干净的地砖蒙上了一层灰尘,墙壁上也沾满了煤灰,像一幅抽象的油画,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我忍不住问母亲:“这厨房……”母亲摆摆手:“我一个人,简单凑合就行。”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客厅的改变。母亲竟然在客厅中央搭了个灶台,说是冬天烧火做饭方便。后来,村里通了天然气,母亲干脆把客厅彻底改造成了厨房。油烟味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桶和菜筐,曾经温馨的客厅变得面目全非,像一个繁忙的集市,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我看着这一切,欲言又止:“这客厅……”母亲却说:“我一个人住,不用那么多讲究。”
每次回家,我都试图整理房间,让它恢复昔日的光彩。可是,我的努力总是徒劳无功,房间很快又会变回原样。我像一个试图阻止潮水上涨的孩子,一次次被现实的浪潮击退。有一次,我特意给母亲买了一把崭新的水果刀,希望她能把切菜和切肉的刀分开用。下次回家时,那把水果刀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问母亲:“那把刀呢?”母亲漫不经心地说:“哪把刀?哦,可能在哪个角落里吧,一把刀就够用了。”
曾经温馨整洁的四间房,渐渐变成了一个杂物仓库。唯一保持原样的是母亲的卧室,尽管角落里也堆放着一些杂物,沙发上也残留着前一天的饭菜痕迹,但至少还能看出房间原本的模样,像一艘在风浪中颠簸的小船,勉强维持着平衡。
我逐渐明白,这不仅仅是生活习惯的差异,更是一种生活态度的体现。母亲常说自己忙,没时间收拾,但她却有充足的时间和邻居们聊天,就像老人们常说的,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的交流成了她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她吃完饭从不立刻洗碗,而是等到所有的碗都用完再一起清洗,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仪式。扫地的垃圾堆在角落里,像一座小小的山丘,被子永远是卷着的,像一幅未完成的画卷,家具上的灰尘厚得可以写字,像一本记录着时间流逝的日记。
我曾问母亲:“您就不能把东西及时收拾好吗?”母亲却说:“我这把年纪了,活着就行,还在乎这些做什么?”她的回答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中的热情。
每次回家,我都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因为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沾上灰尘。可是,我的举动却引起了母亲的不满:“你看看你,穿成这样,邻居们还以为你在城里过得不好呢!”我说:“妈,我这是为了方便干活。”母亲却坚持说:“你是城里人,应该穿得体面些。”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很难改变,尤其是像母亲这样的老年人。即使我每次回家都帮她打扫卫生,擦冰箱,刷案板,换被罩,但过不了多久,一切又会回到原样。我就像一个在沙滩上堆城堡的孩子,无论多么努力,最终都会被海浪冲刷得一干二净。
后来,我干脆在城里做好饭菜带回来,这样就不用在满是油烟的客厅里忙活了。母亲嘴上说着麻烦,但我知道她心里是高兴的,就像一个孩子收到了心爱的礼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接受了母亲的生活方式。我明白,在她眼里,杂物代表着生活的痕迹,凌乱意味着家的气息。就像一棵老树,它的枝干或许不再挺拔,树叶或许不再茂盛,但它依然屹立不倒,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邻居王婶曾说:“你妈这是怕孤独,才把房子塞得满满的。”或许,王婶说得对。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开始收集各种各样的物品,仿佛要用这些东西填补内心的空虚。四间房子,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盛放着她所有的回忆和情感。
如今,每次回家,我依然会为房子的凌乱感到无奈,但更多的是心疼。母亲年纪大了,我能做的就是尽力照顾她,让她安享晚年。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我要做的就是守护它最后的温暖。
临走前,我说:“妈,明天我再来收拾房子。”母亲笑着说:“不用收拾了,我住着挺好的。你来就多陪我说说话。”我知道,她是真心话。对母亲来说,一个干净整洁的房子远不如儿女的陪伴重要。就像一株渴望阳光的植物,亲人的关爱才是她生命中最需要的养分。
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明白:爱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全部,包括她的生活习惯,她的固执,她的不完美。这四间杂乱的房子,就像母亲的内心世界,虽然不够完美,却真实而温暖。就像一颗饱经风霜的珍珠,它的光泽或许不再耀眼,但它依然珍贵无比。最重要的不是房子有多整洁,而是我们对亲人的爱有多深沉。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它的源头或许并不清澈,但它最终会汇入大海,成就生命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