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咱俩换个工作单位怎么样?”李向东突然开口,打破了食堂的宁静,他的眼神飘忽不定,双手不停地搓着,像是在犹豫着什么。“我想去卷烟厂。”
我愣住了,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嘴里的饺子也突然失去了香味。卷烟厂?我心里满是疑惑。机械厂待遇优厚,福利好,还能学到一技之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去处,他怎么偏偏想去卷烟厂呢?
“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放下筷子,不解地望着他,“机械厂多好啊,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李向东支支吾吾,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我就觉得卷烟厂也挺好…”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他刚入伍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站在哨岗上紧张得双腿发抖,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手把手地教他踢正步,叠“豆腐块”,陪他度过了新兵连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他时常念叨着家里的情况,妹妹要上初中了,家里的重担都压在父亲一个人身上,母亲早逝,妹妹甚至从未见过母亲一面。每个月底,他都会把津贴寄回家,连小卖部五分钱一瓶的汽水都舍不得买。
我清楚地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我们一起站岗。他跟我说起家里的情况,父亲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劳作,晚上还要辅导妹妹学习。村里人都说他父亲傻,一个大男人,把日子过得像个寡妇一样。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眼里泛起了泪光。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我的心软了下来。这些年来,我们一起摸爬滚打,经历了风风雨雨,早已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去年冬天,我高烧不退,他半夜冒着鹅毛大雪,骑着借来的自行车去镇上给我买药,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雪人”。这份情谊,我铭记于心。
“行,听你的,咱俩换!”我猛地一拍大腿,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都是干活,在哪儿不是干?”
转业报到的那天,我背着绿色的军用帆布包,站在机械厂斑驳的红砖大门前,大门上“机械厂”三个字已经褪色,显得有些沧桑。门卫室里飘来淡淡的茶香,一位老同志坐在里面,叼着烟斗,慈祥地看着我。“你就是新来的退伍军人吧?进来吧。”他操着浓重的方言说道。
厂区里机器轰鸣,一片繁忙的景象,堆积如山的钢材,来来往往的工人,这场景让我仿佛回到了部队,心里的忐忑也随之消散。车间主任王师傅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技工,五十多岁,留着八字胡,说话干脆利落。“小伙子,想学技术是吧?先从学徒干起,肯吃苦就行。”他粗糙的手上布满了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机油的痕迹。
我白天跟着王师傅学习技术,晚上就着昏黄的煤油灯钻研机械制图。宿舍条件简陋,夏天漏雨,冬天透风,但我并没有因此而退缩。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迎着晨露去车间,机器的轰鸣声仿佛是催促我前进的号角,让我精神抖擞。
半年后,我就能独立操作车床了。看着自己亲手加工出来的零件,那种成就感比在部队打靶满环还要令人欣喜。这就像一位农民,辛勤耕耘后,看着金灿灿的麦穗,心中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这期间,我偶尔会碰到李向东,他总是显得心事重重,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后来我才知道,卷烟厂效益不好,经常发不出工资。
有一天,我特意去卷烟厂找他。厂门口的梧桐树上,知了叫个不停。我远远地就看到他和一个姑娘有说有笑。
“老罗!”他看到我,脸一下子红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张海燕,我对象。”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那是我在部队从未见过的神采。
张海燕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扎着马尾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告诉我,他们其实很早就在邮局认识了。
原来,张海燕在邮局做储蓄员,李向东总是找各种借口去邮局,一开始是寄钱回家,后来就变成了专门去看她。每次去,他总是排在队伍的最后面,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其实,我爸妈一开始并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张海燕抿嘴笑道,“他们觉得他只是个普通工人,希望我找个干部。”她父亲是中学教导主任,自然希望女儿能嫁个有前途的人。
“要不是他来了卷烟厂,我们哪有机会天天见面啊。”张海燕的眼里充满了甜蜜。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换工作是为了爱情。在那个年代,工厂招工困难,要不是我们调换,他们还真没机会经常见面。这就像两条原本平行的铁轨,因为一个偶然的岔道,交汇在了一起。
“好小子,为了媳妇连机械厂都不要了。”我笑着打趣他。李向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像当年在部队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1985年,厂里改制,我当上了车间主任,工资翻了一番,还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福利房。而卷烟厂的效益每况愈下,李向东夫妻俩的工资加起来都不够养家糊口。有时候我去找他,会看到他下班后捡废品补贴家用,心里很不是滋味。
1986年的冬天,一场大雪过后,我正在车间忙碌,张海燕抱着一个脸色苍白、不停咳嗽的孩子找到了我。孩子病得很重,需要一大笔医药费。张海燕的眼睛哭得红肿,像两颗熟透了的樱桃。
我二话不说,把存折里的钱都拿了出来,那是准备买电视机的钱,整整三年的积蓄。李向东说什么也不肯要,我把钱塞进他的口袋里:“别磨叽了,咱们是老战友,这点事算什么?再说,当年要不是你让我来机械厂,哪有我的今天?”
后来,我把李向东的情况反映给了厂领导。当时正值改革开放的浪潮,机械厂订单不断,正缺人手。就这样,李向东来到了机械厂。
他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比在部队时还要刻苦。每天天不亮就到车间,最后一个离开。我记得他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个零件时,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老罗,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的日子都渐渐好转,也都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每逢节假日,两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张海燕的厨艺特别好,她总是说:“要不是老罗当年帮我们,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前几天,我翻出了那张泛黄的转业证,照片上的我们还那么年轻,充满朝气。想起当年李向东吞吞吐吐地提出换工作的情景,我不禁感叹人生的奇妙。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地上。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个细雨蒙蒙的春天,那时的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凭着一腔热血,做出了一个看似冲动的决定。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不经意的选择,会如何改变你未来的命运,就像那场春雨,润物无声地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