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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3年,公元前207年,整个中华大地大半精兵正在赶往一个地方:巨鹿。
彼时,章邯的骊山军与王离的长城军共计40万已经完成了对巨鹿城的合围,城内赵军仍在做困兽之斗,唯一支撑他们咬牙死撑的是正在赶来的诸侯联军。
此时,楚、齐、燕、代等诸侯援军或正在赶来,或还在赶来的路上,但这些诸侯联军都畏惧秦军之强,不敢真正发起进攻。
相比之下,秦军则显得气定神闲,章邯命王离的20万长城军围困并进攻巨鹿,自己的骊山军在黄河渡口到王离军营间修筑甬道,通过黄河走水路供应军粮,章邯的打法也算是秦军的传统打法,就是稳扎稳打,用强大的后勤能力耗死你。
如果没有那个叫项羽的人横空出世,接下来的剧情大规模又一次失败的诸侯合纵攻秦。
在项羽那次悍不畏死的狂飙突进中,有一个关键人物:英布。
巨鹿之战中,是英布率先攻击秦军甬道得手,并力挫负责守卫甬道的章邯军,导致章邯军暂时退去,且粮道不顺,王离军缺粮,没有英布拔得头筹,后面项羽恐怕没那么容易形成摧枯拉朽之势。
在加入起义军前,英布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骊山刑徒,而巧合的是,英布面对的章邯军,最初也有很多是被临时释放的骊山刑徒,如是而言,这场巨鹿之战的“开场戏”是一场骊山刑徒之间的“内战”?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在秦末大战中,章邯的这支骊山军团是大秦帝国一方的绝对主力,这支临时组建的军队战周文,败陈胜,杀项梁,一路势如破竹,转战秦、楚、赵、齐多国,一度让胜利的天平再次向秦帝国倾斜,与骊山军团相比,号称主力的长城军团表现却显得乏善可陈。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骊山军团是由骊山刑徒组成的“杂牌军”,而长城军则是负责北方边防的主力军团,但这支“杂牌军”的战斗力却从始至终都压所谓主力军团一头。
另外,巨鹿之战中,秦军的战役总指挥是骊山军的章邯而非长城军的王离,要知道章邯的官职是少府,在地位上是不如三代为将的长城军统帅王离的,让地位更低的章邯指挥王离,这同样不合理。
拨开历史的迷雾,在这些不合理中寻找答案,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骊山军团绝不仅仅是一群刑徒那样简单。而且,出关战陈胜的骊山军,与巨鹿抗项羽的骊山军可能已经不是一支人马了。
英布、章邯、刘邦,这三个秦末重要人物的命运都曾与骊山刑徒存在交集,让我们以这三个人的经历入手,看看骊山军团战斗力爆棚背后的秘密。
章邯的选择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陈胜吴广起义军的先锋周文军杀入函谷关,一年前还看似坚如磐石的大秦帝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面临覆灭的风险。
亡国危机近在眼前,少府章邯向秦二世建议,当前敌军势大,在动员关中子弟入伍肯定是来不及了,不如干脆释放骊山刑徒,将他们编入军队去对付起义军,生死关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秦二世同意了章邯的建议,大赦天下,骊山军团就此组建。
二年冬,陈涉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兵数十万。二世大惊,与群臣谋曰:“柰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彊,今发近县不及矣。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将,
——《史记秦始皇本纪》
章邯的身份是少府,原本是负责管理皇室财产的官职,属于后勤官员。
后面章邯战场的表现也能体现一名后勤出身将领的管理风格,巨鹿之战时,章邯将整个骊山军团都用来保障后勤。
秦军打仗很重视后勤保障,秦灭六国时,秦军几乎没有缺过粮食,王翦灭楚之战就是靠着强大的国力耗到楚军崩溃,如今,让搞后勤出身的章邯作为骊山军团的统帅,也算是发挥了秦军的“优良传统”。
章邯的老本行与秦军的作战风格相契合,这也是章邯在组建骊山军团后不久这支军队就连战连捷,先后将多支起义军扑灭的原因。
骊山军团的规模约20万,其中大部分是骊山刑徒,骊山陵是秦二世时期上马的最大的一项工程,全国各地的罪犯中的大部分都要被带到骊山充当免费劳动力。
骊山刑徒人数众多,起义军又已经打到了家门口,此时将刑徒编入军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有一个问题必须去回答:这些刑徒们,可靠吗?
亡命者英布在骊山数十万刑徒中,最著名的一个就是英布,《史记》称英布年少时有人给他相面,说他会受到刑罚,而后称王,后来英布果然因为违反了秦法而受到黥刑,被拉到骊山当刑徒,英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同行之人说有人给我算命说我受刑后就会称王,如今我已经受刑了,看来离称王也不远了。
英布这样天生的刺头性格注定不会乖乖当一个劳夫,他专门与刑徒中的首领和说话有分量的人交往。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秦时为布衣。少年,有客相之曰:“当刑谜朽连而王。”及壮,坐法黥。布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人有闻者,共俳笑之。布已论输丽山,丽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桀交通。
——《史记黥布列传》
《史记》中的记载与电视剧《楚汉传奇》不同,英布没有加入过章邯的骊山军团,他在秦末起义之前就就带着一群刑徒逃出了骊山,跑到长江附近落草,陈胜吴广起义后,他拉起一支队伍响应陈胜吴广,后来陈胜被杀,英布继续带着队伍与秦军作战,见起义军中项梁实力最雄厚,便选择加入了项梁军。
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为群盗。陈胜之起也,布乃见番君,与其众叛秦,聚兵数千人。番君以其女妻之。章邯之灭陈胜,破吕臣军,布乃引兵北击秦左右校,破之清波,引兵而东。闻项梁定江东会稽,涉江而西。陈婴以项氏世为楚将,乃以兵属项梁,渡淮南,英布、蒲将军亦以兵属项梁。
——《史记黥布列传》
看到了吧,骊山刑徒中不乏英布这样“刺头”,他们在严苛的秦法之下都敢逃亡,如今秦帝国面临灭顶之灾,这个时候把武器分给他们,怎么保证这帮人拿起武器后是去打起义军而不是调整枪头去打秦帝国?
章邯的骊山军团的规模约20万,而骊山刑徒的总规模有近70万,看来秦帝国在选择哪些人加入骊山军的时候是能够进行一定的筛选的,那么秦帝国应该选择哪些人加入骊山军团呢?
最合理的选择是:原秦国之人。
当时秦二世朝廷能够完全控制的地区也就只剩下原秦国地区了,也就是说,秦法只对这里的人管用了,秦二世大赦天下也好,秦国的军功爵位制度也好,如果你的统治都瓦解了,它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有还在秦帝国实际统治下的旧秦国地区,这些政策才有用,所以,只有原秦国的刑徒,还有一丝动力去替秦帝国卖命。
当然,驱使人去打仗要恩威并施,不但要以军功利诱,还要以武力威逼,等等,此时的秦帝国还有武力吗?别说,还真有,而且还是精锐,真真正正的精锐。
最后底牌秦帝国实行普遍兵役制,凡男子16至17岁,没有特殊原因的都要在当地登记,为入伍做准备,帝国军队可粗略分为三部分:中央军、地方军和边疆军。
初次入伍的男子一般先在当地郡县服役,成为郡县兵,此阶段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接受基础的军事训练和维持当地治安,在秦帝国的军事体系中,郡县兵的战斗力是最弱的。
在郡县服役一年,具备一定的军事能力后,一般就要进入中央军或边军系统服役了。
边军主要是指蒙恬和王离先后统领的长城军团,可能有人会说,还有南方的岭南军团呢。
岭南军团确实也可以算是秦军的边军系统,但是它的性质更像是开拓团,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向南方殖民,主要组成人员是民夫,虽然也要有武装力量去保证殖民的顺利进行,但军队规模绝对无法与长城军团媲美。
除地方军和边疆军外,就是大秦帝国的真正精锐,中央军了。
中央军大体上分三部分:郎中令军、卫尉军和中尉军。
郎中令军是皇家军官团,人数约1000人,其成员都是咸阳的军事贵族子弟,普通人家子弟就不要幻想进入这里了。
卫尉军是皇宫禁卫军,人数约10000人,大多也是地位稍低的京师贵族子弟,普通人能够进入的机会微乎其微。
中尉军则是都城禁卫军,人数约5万,这支军队肩负着保卫都城的重要任务,其成员是全国武装力量中精锐中的精锐,武器装备也是所有军队里最好的。
中央军是秦帝国军事系统的精锐,但郎中令军和卫尉军人数太少,面对大规模战事很难有扭转乾坤的作用,如今起义大军达数十万之多,有可能扭转战局的只有这支中尉军。
别看起义军人数明显占优,但这5万中尉军可都是大秦帝国的精锐,双方摆开阵势大战一场,胜负还真就未可知。
但是,秦帝国不敢去赌,或许说不舍得拿精锐的中尉军的跟起义军硬拼,这是秦帝国最后底牌,当时起义军已成野火燎原之势,即便中尉军以极大代价打赢了周文率领的起义军,后面还有陈胜,还有项梁和无数大大小小的起义军,这支精锐如果就这么拼光了,其他起义军再打过来的时候,秦帝国也就真的只剩下干瞪眼了。
炮灰这种形势下,对于秦帝国来说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呢?当然是快速扩大中尉军的规模。
新加入的人,不需要战斗力有多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扩充军队规模,以及与对方拼消耗,说难听点就是:炮灰。
少数精锐中尉军与大量骊山刑徒的组合有很大好处,首先,有中尉军压阵,刑徒就不敢造次,如果有人真胆敢动反叛的念头,精锐的中尉军立刻就能把他们干掉。
其次,军队人数的大幅增多可以让秦军在作战时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也能将胜利果实扩大。
关键的战斗还是要以真正有战斗力的中尉军为主力,但当关键战斗打完,需要拼消耗的时候,再让刑徒军上。
如果中尉军成功冲散起义军的防线,刑徒军们一拥而上可以加速起义军崩溃的速度。
总之,刑徒军的最大作用就是减少中尉军的损失,但即便刑徒军是最最悲催的“炮灰”,秦帝国都不想一直用他们。
还记得周文大军杀来时,章邯对秦二世说的那句话吗:如今在敌军就要杀过来了,再征召附近郡县的人入伍已经来不及了,不如释放骊山刑徒,编入军队。
章邯的说法符合秦帝国的军事制度,秦帝国的军事制度就是兵民合一,遇到战事可以大规模动员各地农民当兵,此时秦帝国在原六国的统治基础已经崩溃,已经不可能再动员那里的人入伍参战了,但是原秦国地区仍牢牢掌握在秦帝国手中,土生土长的老秦人还是有相当的动员潜力的,只是起义军进展太快,动员原秦国辖区内各郡县之人当兵来不及了,章邯说要释放骊山刑徒的主要目的,其实也不过是让他们先去顶上一顶罢了。
关中子弟骊山军团的主力其实是秦军精锐中尉军,这才是骊山军团能够在组建之后迅速形成强大战斗力并连战连胜的原因。
但是,少数精锐带着大量刑徒这种“掺沙子”队伍,打出几场胜仗是可以的,但是要想连续取得胜利,就得提升军队的整体战斗素质,那么如何提升军队整体战斗素质呢?
秦帝国以关中起家,如今天下大乱,还是得依靠这帮老秦人,关中子弟来力挽狂澜。
事实上,章邯在作战过程中,秦二世就不断将征召来的关中“良家子”派到前线去支援章邯的骊山军,章邯的骊山军转战大江南北,战斗力不但没有丝毫削弱,反而越打越强,除了在战争中积累了经验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就是这支军队一直都能够获得兵源上的补充,这些补充的,还都是秦帝国中流砥柱:关中子弟。
关中子弟对秦帝国的认同感更强,更能够形成稳定的战斗力。
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杀陈胜城父,破项梁定陶,灭魏咎临济。楚地盗名将已死,章邯乃北渡河,击赵王歇等於钜鹿。
——《史记秦始皇本纪》
事实上,项羽在巨鹿之战中消灭王离的长城军团后,秦帝国仍未彻底崩溃,章邯收拢骊山军继续与项羽对峙,期间项羽数次进攻,虽然能够取得一定战果,但要彻底消灭章邯仍非一朝一夕之事。
这支骊山军团最终投降,是因为主帅章邯的心理防线被赵高专政给击垮了。
刘邦入关项梁死后,楚怀王召集楚国部将开会,决定派两路大军攻秦,一路由宋义、项羽率领驰援巨鹿赵军,一路由刘邦率领直接向西入函谷关灭秦。
这两支楚军中,主力毫无疑问在宋义、项羽一方,但有时不得不感慨的命运的神奇,你项羽确实很强,但你面对的秦军主力也不弱,即便你天下无敌也不可能轻易取胜。
刘邦率领的军队是比较弱,但是架不住他的对手更弱,为什么深入秦国腹地的刘邦军遇到的对手反而较弱呢?
还不是因为秦帝国的真正基本盘关中子弟兵都被调出去对付项羽了,留下的都是一些战斗力堪忧,战斗意志不强的郡县兵,所以刘邦能够在秦国境地进退自如,用劝降的方法就啃下了一座座城池。
所有秦帝国的精华都在巨鹿顶着项羽,刘邦却堂而皇之的先入咸阳灭秦,项羽和刘邦的命运转折点也在这一刻开始显现。
刘邦兵力弱,根基不强,兵力弱就必须去重视劝降,因为劝降可以有效避免战斗,重视劝降就得实行仁政,刘邦入关后约法三章,将秦法简化,秦人大为欢迎。
原本的根基不强就可以吸纳投降的秦人进入自己集团,有利于自己集团的壮大,刘邦入秦可以以一个解放者的形象存在。
反观项羽,则是被自己的旧身份给困死了,项羽是项燕的孙子,他的主要诉求是亡秦复楚,项羽的根基都在从楚地,他不能待在关中为王。
项羽对秦帝国有国仇家恨,明白了自己不能留在关中为王后,项羽便决定尽最大努力削弱秦帝国。
首先,他把已经投降的20万秦军全部坑杀,先从肉体上消灭一波秦人的军事力量,然后他大肆抢夺咸阳财物,反正他项羽要走,既然如此,抢劫秦国也算是从经济上削弱秦国,最后他把秦帝国一分为四。
章邯、司马欣、董翳和刘邦分别为:雍王、塞王、翟王和汉王。
在项羽的认知里,秦帝国想要成事,还是得靠关中之地,但他万万没想到刘邦能从汉中打出来,玩一出还定三秦。
人心的力量有时是难以估量的,你项羽再强,但你的所做所为已经注定了秦人把你当成了一个征服者,而刘邦第一次入关时给秦人的良好印象让秦人将其当成一名解放者。
刘邦与项羽的军事能力相差太大,但是在人心这个因素的作用下,二者完成了一次此消彼长。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项羽的确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句古老的楚国预言,他报了仇,但却埋下了更深的仇恨。
每个人在历史舞台上都带有不同的使命,秦亡后,项羽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中华大地需要的是一位能够带领所有人走向和解的人,显然,身上被烙上过重的楚国标签的项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于是,他必须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