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被重新送到号子里去。
午时已过。
中午吃的一个馒头半碗稀饭早消化得不见踪影。
饥肠辘辘!!
却见兄长胡大拎着一个竹制提篮,对着狱卒点头哈腰一路进来,在各个监室探寻自己。
他哥给他带来三个酱肉包,一碗稀饭,一盘小咸菜,两个炊饼。
胡大脸大,每日在蒸笼蒸汽里劳作熏蒸,白脸上有一层虚浮红色。圆脑袋,络腮胡子,嘴巴不大爱撅着,额头上深深浅浅全是穷苦人常有的皱折。
大哥,你别生气,那卢小乙强要去的酒钱,我随后方便就还你。胡不归说话不敢看他大哥。
算啦算啦。胡大面无表情假装轻松说。他已习惯胡不归浪荡后开的空头支票。
还有那二十几两银子,到时候一并……
算啦算啦。这些事呢,哥得说一句,以后吃酒,跟兄弟们一起,那是应该。但最好轮流坐庄,不伤和气也有个长久,兄弟你说呢?
胡大对弟弟总那么柔和。当然其实他对哪个都那么柔和。
还有,老父亲留下的牛街祖屋,咱兄弟两本是一人一半。你年纪也不小,我想再多存点钱,问得好价钱,去买个院落。这样咱家有两个去处,你可以随意挑一个娶妻生子。
哥,卖馒头能挣几个钱?买房子可算顶大的开销。
父亲去世时,一人给我们分四十多两家当,你那份本来我替你保管,经不住你几次三番要。都霍霍出去了。但我那份还存着呢。
哥,嫂子有病,豆豆还小,你得多替他们打算。胡不归说。
胡大沉默一会,看了看胡不归,叹口气说,说来说去,也没有其他,无非一个难字。那些事也不急于一时,兄弟我们再长久计较,吃完了啊?吃完了还有一件正事跟你商量。
胡不归抹抹嘴说,大哥吩咐。
胡大说,今天上午你丈人胡员外去家里了。
他是听说我被抓了才去的吧?胡不归说,墙倒众人推,这亲戚推的倒挺及时。
咳咳,你这个样子,人家情有可原嘛。胡大说,王员外你丈人带了一扇排骨,两瓶老酒,还给你嫂子带了药,给豆豆带了两斤酥梨。总之礼数很周到。
他这是?胡不归一时不明白。
这还不清楚?现在这个情况,咱们身陷囹圄,生死未明,他心里是想有个了结。
嗯嗯,胡不归说,让老胡家知难而退,主动提出。这样大家脸上好看。看来他就担心咱死撑装糊涂。
你不要怪他,员外其实也算忠厚人,他讲了很多。讲了父亲对他的好,讲了你小时候逗人喜欢。讲了玉莲的失望,眼睛都哭肿了。胡大说
谁也不能让自己女儿嫁一个浪荡鬼犯人。那行吧,大哥做主,唉,只是可惜了我玉莲是这阳谷县数一数二的颜色姿态,没有这个福分。胡不归痛苦地说。
本来这事我有预料,我的想法,让你嫂子和闹闹谈谈。闹闹会听你嫂子的,我又私下问她的父亲,哦她父亲说起来是我们外舅。说总得有一处宅子成亲,另外得有二十亩地生活。二十亩地……胡大愁苦的说。
闹闹也不错啊!很不错啊!胡不归两眼很激动的接话,二十亩地……
胡不归想了想闹闹,又去想想玉莲。可惜了风轻云淡那么淡雅温柔的十七八岁的美女。去年还一起游园嬉闹,我给她买丝巾,她喂桃子给我吃。胡不归叹口气,既然逼着那么紧,了结了吧。色就是空。色就是空啊。
可那个那个……胡大欲言又止。
大哥有话就说。
既然要取消婚约,玉莲送你那个玉如意在哪?到时候我连休书一起拿过去。
啊,那如意他们还记得…
你送给玉莲一只粗布狼狗,王员外随他带来礼物,一并拿回过来了,这个意思很明显。
狼狗,带小鸡鸡的狼狗娃娃,憨态可掬,送给玉莲时她是那么欢喜,说要日日放着枕边……
哦哦,那个玉如意现在还在廖掌柜那呢。胡不归说完,脸羞耻地红了。
连定情的信物你也当了?
胡大有些忍不住想训斥,忍住一会叹口气说,算啦。好歹成个家也就肯定都会好起来。
胡不归见哥哥满脸愁苦,又想到他对自己百般呵护,又想到家里嫂子的病痛和侄儿的幼小无知,凡事都压在哥哥那个炊饼的挑子上,一时心里难受得像油烹一样。
他虽然调皮顽劣,混沌桀骜,但看到他爱的人,爱他的人被生活压迫得悲苦无助,辗转于尘世的卑贱唾弃,深深的自责,激励他应该像个男人赢回尊严!
谁又不是经受了生活的毒打,才幡然醒悟的呢?
自古贫贱出英雄!
对于胡不归思想的彻底转变,从偷鸡摸狗喝酒耍钱到成为四有新人,最后利国利民雄图大展,转变的时间点。就是胡大来监狱送饭这天。这也是胡不归穿越第一天!!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而且还没完。
胡不归很认真很认真很认真对胡大说,哥,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因为我会努力地。
啊?胡大感觉自己将再一次被套路。
大哥,我制订了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很小很小,例如
一,我们会成为阳谷县最有钱的人。比顾老爷,王老爷,西门大官人和廖掌柜这些都有钱。最有钱的!不是之一!
二,我会当官,而且官会越做越大。
三,你不用担心宅子啥的,我们会有钱很多钱,会有地!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到时候玉莲跑不了,说不定李别闹也愿意做小,还有紫石街何家的三闺女……。
胡大摇头,说,哥相信你,你还有啥事没?
胡不归说,我还没说完呢。
胡大说你要没事我得回去,还得把明天做炊饼的面和出来,还得寻些银子去当铺赎王员外的玉如意。
胡不归说,我刚跟你讲的这些,你听了是不很兴奋很激动?
胡大说是啊我很兴奋很激动。
胡不归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兴奋激动。
胡大站起来叹口气说,远学,我正托人,看能不能通过使银子的路数帮你疏通,东方旭虽是衙门中人。但一个教谕,你的命不能全靠他。一切有哥呢。
所以呢?胡不归问。
所以你不要心理压力太大,事情都会过去。你要是吓糊涂得了失心疯,家里就两个病人。胡大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朝外走去。
哥你等等,胡不归喊。那双杀案悬赏多少银子?
五十两。胡大头没回说。
你去把它揭了。胡不归说。
我才不揭!胡大说,胡乱做事,我要也被那黑白无常锁进来,咱们这个家也就彻底玩完了!
他不想过多刺激胡不归,只能这么不咸不淡回答。,但这个弟弟有时候真的非常非常让他伤心失望。
哥,你要相信我啊!胡不归喊。
相信相信!胡大往前走。他垂着胳膊,无力地提着竹盒,眼泪哗哗的流。
胡大抹泪出门时,县丞张太公慢慢从暗地里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