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里的象牙戒指
邢卓
张天果以前是做过窃贼的，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他从来没告诉过自己的妻子。张天果做贼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干这事，一半因于好逸恶劳的品性，一半因于一些权钱交易者花天酒地的生活造成他心理失衡，他也想过那种纸醉金迷的自在日子；后来同伙们栽得栽，跑得跑，感到这行实在太险，这时他正瞄上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凭这肮脏的窃贼身份岂能赢得芳心？就金盆洗手悬崖勒马了。婚前，他献给爱人一枚珍贵的象牙宝石钻戒，这东西是他在曾经光顾过的一个领导干部家的宅第所获，拿到外省的珠宝行做过鉴定，货真价实，至少值六万人民币。
结婚后，张天果开了一家印刷厂，妻子在棉纺厂工作，起初的日子美满和顺，可三年过后，情况有了变化，先是妻子美珍所在的工厂生产颓败，裁下来好几批工人，美珍也在其列，接着张天果的业务也遭受挫折，他没有辨明客户拿来的相关证明有假，印刷了一批有问题的书籍，受到有关部门的严厉惩罚，工厂陷于停顿，经济来源断绝，一家人的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屋漏偏逢连阴雨，美珍突然查出了子宫癌，要做摘除手术。钱呢，钱打哪来呀？天果急得满嘴起泡，跟妻商量，说治病要紧，把那枚象牙钻石戒指卖了吧。美珍没有异议，当晚天果就把戒指 从箱底翻了出来，用牙膏擦了擦，准备天亮后去找买家。没有料到的是，第二天早上，天果要出门，却发现戒指 不见了，昨晚睡前就放在茶几上的，咋会无影无踪了呢？犄角旮旯寻了个遍，毫无所获，真是遭神遇鬼了。妻子住在医院，等钱开刀做手术呢，刻不容缓呀，赶紧另想招儿吧。家里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冰箱彩电一时也不好卖呀，只有这条瑞典滑篱狗还值几个钱，当初是花八千多块买的，乃儿子小夺的至爱，目前困难了到了如此程度，也没少给它吃喝，这会只有拿它来救急了。
这只名叫帆帆的小洋狗很招人戴见，小夺带它出去玩的时候让许多人眼羡过，尤其是赵局长家的公子哥赵明毅更是眼馋得不得了，跟爸爸闹着嚷着也要养这么一条黄毛滑篱，可哪找去呀，整个保定城也就天果家这么一条，是天果从缅甸边界搞过来的。赵明毅跟小夺是同班同学，央求了好几次要小夺把小狗卖给自己，小夺才不肯呢，赵明毅就干着急。现在要治病救人，小夺也只好含着眼泪忍痛割爱了。正好是星期天，天果让小夺把帆帆给赵家抱去，按买时的价格了出手，天果得了钱急速奔往医院，使妻子及时做了手术。
象牙钻戒的不翼而飞令天果十分沮丧。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子小夺一向忠诚老实，不可能在这么贵重的东西上做什么手脚，妻躺在医院等钱用，更没有弄去戒指的可能，有外贼进来的痕迹也是一点没有，莫非……
张天果整天陷在梦里似地考虑这个奇怪的问题，人都神叨叨快得精神病了。这天小夺放学回来，无意中说的一句话让张天果茅塞顿开。小夺说：“咱家卖给赵明毅家的小帆帆屙屎屙出了一只大戒指 。”天果后脑勺嗖地窜出股凉气，问：“听谁说的？”小夺说：“赵明毅说的。”孩子口中没假话，况且事情又那么符合逻辑，张天果判断，那只失踪的戒指肯定是被顽皮的帆帆吞下去了，随着这家伙的转卖，戒指也就旁落他家了。
若按照常理，张天果应该为这个发现欢欣鼓舞，卖的是狗，不是戒指，所以完全有权利把这件宝物索要回来，可张天果却违反常规地显得心慌意乱，他嘱咐小夺再找赵明毅探一探口风，看帆帆屙戒指的事是否真实可靠。小夺很快给了爸爸肯定的答复，张天果便惶悚如一只惊弓之鸟。
原来，赵明毅的爸爸就是张天果一度瞄准了的那个胖局长，张天果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溜进了这个局长富丽堂皇的家。遗憾的是局长家的保险柜坚如磐石，经验并不是十分丰富的天果感到无能为力，在他顺手牵了些名贵烟酒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了这只象牙钻戒，原本不以为这件没入保险柜的东西有多大价值，兴许是件儿童玩具什么的，拿出去一鉴定，吃了一惊。
现在，从赵家盗出来的东西又完璧归赵了，这也该是情通理顺的结果，然而这件事的发生蕴含着巨大的风险，如果赵局长还记得这件东西得话，如果这件从狗屎堆中捡出的东西没有被赵公子扔到一边的话，张天果的处境可就相当危险了。局长会马上判断出它丢失时的去向，分析到真正的窃贼是谁，这个悬了十年的案子便可一朝告破。
天果一分钟也呆不住 了，匆匆收拾了必须的生活用品，儿子正在学校，不能当面告别了，就快速写了一张字条，实情当然是不能写的，说有事出差外地，过三月五月才能回来，他又跑到医院，与爱妻话别，他不愿意妻子为自己担惊受怕，想撒个谎，可聪明的妻子从他心魂颠倒的神态上看出了问题，他含糊其辞的说法难以蒙混过关，妻子说，如果你有了新欢尽管明说，我决不拖 你的后腰。天果心一酸，只得实话实说了，妻子先是为他瞒得如此之深的丑恶历史所震惊，很快冷静了下来，说：“那就别耽搁了，赶快跑吧。”天果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孩子交给你了，好自为之吧。”说完眼含热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天果跑到了内蒙，又转移到了新疆，隐名埋姓，昼伏夜出，好在有个比较结实的身体，在一家埋在深山老林的煤矿谋了份工作，整天煤屑黑粉遮着这张脸，有时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才略略感到放心，也只是略略而已，一听到警车的呼叫心就疾跳得像兔子和狐狸赛跑，一见到戴领章帽徽的腿肚子就不由自主地转筋，睡梦里常见到那只象牙戒指飞浮着在前面带路，后边跟着公安的警犬将自己追赶。他想念妻子和儿子，可惜走时匆忙连他们的一张照片也没带出来，过年过节的时候他对家人倍加思念，可他知道这时节也是警察最想利用的机会，有一年春节，他已经潜到了家所在的城市的边缘，还是没敢往里边迈进。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除了听听亲人的声音还想问一问公安方面的动静，怕有人监听，怕连累上妻子孩儿，就没有开口，其实也用不着问，公安的安排，哪能让他们知道。
张天果被风声鹤唳的日子折磨得快没人样儿了，心脏长年慌颤惊跳，已有不堪重负的征兆，再这样下去公安要不了自己的命，也得客死他乡了，这土拨鼠一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头呀。想来想去，与其这么提心吊胆地把自己熬死，还不如让公安逮着，判上几年，总还有出来的一天，总比这样的食无味睡无眠人不人鬼不鬼的要强一些。天果最终下了投案自首的决心，这程子法律书看了不少，投案自首政府可以宽大，回去吧，和妻子孩儿也该团聚一下了。
张天果心怀忐忑地回到阔别了三年之久的家乡城市了，与妻子儿子洒泪相见后来到公安局，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就走了进去。警察们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案子，详细询问了一番，对他的弃暗投明的作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让他先在拘留室住下，随后公安干警按天果提供的受害人信息去调查取证，两天后，警察对等待裁决的天果说：“你回家该干嘛干嘛吧。”天果问：“真让我回去？”警察说：“少废话，走吧。”天果见警察态度生硬，很不痛快说：“你们可是说过坦白从宽的。”警察越发不耐烦，说：“你倒是走不走啊？”天果说：“走，走，啥时再来呢？”警察说：“这儿是公安，不是收容所！”天果满脑子糊涂，案子总不会这么不了了之了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说这是收容所了，本人是来归案的，又不是讨饭的盲流。
天果回了家，把一肚子的狐疑说讲给妻子，妻子纳闷了半天，突然脑壳里电光一闪，说：“莫非……”
妻判断得没错。赵局长的这只宝贵的象牙戒指来路不正，那年局长出国办公务，大笔一挥购 进了一套人家淘汰了好几年的破设备，外商乐晕了，送他钱物示谢，设备至今还废铁一堆地躺在工厂，有关部门声言对此事要一查到底，虽然雷声大雨事点，局长还是如履薄冰，戒指失丢时他没有声张，回到手中了也没敢报案，天果哪知道其中内幕呀，三年流浪生涯的罪错是白受啦。
载《草地》2008、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