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侃《红楼梦》的避讳

不觉有红楼 2024-06-22 17:11:32

作者:姬健康

《红楼梦》是部什么书?是含有娱乐成分的世情小说,不是道貌岸然的《论语》《道德经》,更不是《史记》《资治通鉴》类史书。可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这样认为,他们总是站在比常人更高一级的台阶上审视《红楼梦》:有人从宝黛自由恋爱的悲剧,听到了作者远比清末民初西风东渐时期还要早得多的婚姻自主的呐喊;有人从主人公贾宝玉不爱读书、厌恶仕途经济的言行上,看到了作者身上天生的对封建社会君主专制的反叛和抗争;有人从张金哥、金钏、晴雯的死,看到了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复杂性;更绝的是,有人从贾府的内斗、抄家、衰落,看到了作者具有深邃、超越时空的眼光,因为他无比正确地预测出封建社会必然灭亡的命运。这不,要是他能活到今天,哪有孙中山的份?改变世界的伟人就应该是他——《红楼梦》的作者!

不要说笔者说得过分,就是有不少人是在这样高瞻远瞩思维的指导下孜孜以求地钻研《红楼梦》的,其思想、其境界不知要高过先哲多少倍。其中认定作者不讲孝悌、礼义,敢于逆祖、犯上就是一条。起名、写书不避讳就是最突出的例子。他们认为,“曹雪芹”眼光如此远大、思想如此精深,“忤逆”欺祖对他来说算什么?如真的是讲避讳的,还能是超乎孔孟之道的伟人吗?

唐德刚在他的《史学与红学》里辑有这样一篇文章:《〈红楼梦〉里的避讳问题》。笔者反复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他明显的立场来,只感觉他是扬胡(胡适)抑周、潘(周策纵、潘重规)的。他搬出的是韩愈的《讳避》,认为在宗法社会里所谓“避讳”这事,原为可避则避,不是死避,韩愈说:“其父名仁,其子不得为人乎?”

周策纵在“按”里予以辩驳:“避讳”之事,各个朝代不尽相同,并以陈垣的《史讳举例》为证,说明清朝是最讲避讳的,尤其是康、雍、乾三朝,“避讳至严”,“试看康熙的讳‘玄烨’、雍正的讳‘胤禛’、乾隆的讳‘弘历’,无不二名皆偏讳。”

“曹雪芹”家族难道与众不同的吗?他们家起名就是不讲避讳的吗?抑或“曹雪芹”受尽了封建礼教的束缚之苦,他要在小说中大大地发泄一番、反抗一番?不但“宝玉”之名与老祖“尔玉”犯冲,还要将想方设法咒死宝玉的道婆冠以“马”姓,我才不管她是不是与我亲妈的姓相冲呢(曹学家考证其母姓马,史称“马氏”)!因为这有先例,我爸就给我起了个与祖父名号相冲的“雪芹”名字(曹寅有号“雪樵”),上行下效,有何不可?

大家都知道“曹雪芹”的爷爷叫曹寅,“曹雪芹”写书本应该避讳“寅”字的,但周策纵告诉我们,书中至少写了四次“寅”字,其中两次简直有辱爷爷的庄严形象。第二十六回的“庚黄”“唐寅”故事是与春宫图有关的,第六十九回更是将尤二姐的入殓时间安排在什么时候不好,偏要说“寅时入殓”,是不是对去世的爷爷讲死字就无所顾忌了?

可是,当我们将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想一想,《红楼梦》作者是那样一个忤逆、反潮流的英雄吗?恰恰相反,作者除了以客观公正的笔墨描写他手下的人物以外,并没有体现出超乎他那个社会规范的强烈反差,当然在封建社会对人性/情爱的束缚、社会的不公、官场的腐败等方面都有所反映,甚至有一些初级的民主主义萌芽,但全然没有一些人无限拔高的先进思想,反而对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奴婢制度、统治秩序都带着正统的观念来写的。在情与理的冲突上,似乎在走一种妥协路线,有纠结,有质疑,因而产生痛苦和悲观,以期通过佛道宗教途径找到出口。也许是笔者眼拙,心胸狭窄,如井底之蛙般只看见井口那么大的一块云彩。

同样,作者也是讲究避讳的,不然他就不会写林黛玉念母亲名字“敏”时念成“密”,写“敏”字时要少写一两笔;宝玉的丫鬟红玉就不会改名叫“小红”。退一万步说,如果作者是“曹雪芹”,他故意写出当时的社会这样讲究起名避讳的事情来,难道是为了开脱他爸爸给他起爷爷一样名号所犯下的忤逆罪名吗?是赞许他爸还是唾弃他爸呢?谁能告诉我?

有关《红楼梦》文字与作者“曹雪芹”的避讳问题,是红学史上的一个非常纠结的问题,也是避不开的问题,连唐德刚这样的著名学者都只能以调侃的笔调写文章,就是说明这些人都钻进了胡适布下的死胡同,怎么也钻不出来。可是笔者要问了,既然是死胡同,为什么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呢?为什么一定要直到撞死为止呢?你摆脱了“曹雪芹”、摆脱了曹家,不就是另外一个天地吗?

笔者不是保守主义者,也不认为讲究起名避讳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但我们研究问题,不能玩穿越,不能从今人的角度去猜度古人的言行规范。如果你认为清朝士大夫家也有不讲究避名讳的,请举出例子来,哪怕一个也够了。

现在还有一种高论,古人正式名字是讲避讳的,字号可以不避,笔者知道曹学是最讲证据的,请问此种高论记载在哪儿?也请举一则清朝士大夫家的例子来,笔者也好心服口服;唐德刚先生就举不出来,不知哪位曹学家、曹学信奉者能打破这一百多年的罗网,穿越而过,那红学史上就应该重重记上他一笔,有关《红楼梦》的避讳疑题也可告一段落,“曹雪芹”的形象霎时便丰满起来,那些正在为“曹雪芹”呕心沥血著书立说的曹学家也可硬气一点。不过,在这之前,请你先补一补中国人的姓名文化课,以免处处想当然,为了心中的“曹雪芹”,什么都可扭曲迎合。

好吧,曹家人可以在自己家族内部玩大不敬,对皇帝也敢玩大不敬吗?乾隆年代那是什么时期?文字狱还不够多吗?“曹雪芹”如果是曹天佑,州长助理当得好好的,他是吃错了药还是吞了豹子胆?竟敢在书里恶毒咒骂皇上。

懂一点清史的人都知道,乾隆爷没登基前封为“宝亲王”,当了一把手后自然就是宝天王、宝皇帝了,可鸳鸯抗婚是怎么骂的?“莫说是‘宝玉’,就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乾隆爷的嫡长子不是叫永琏吗?嘿嘿,我就给那个与多姑娘有一腿的二爷起个贾琏的名字,砍头不要紧,只要出口气。这也可以用“曹雪芹”天生反骨来解释吗?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难道也可以不顾一大家族人的性命吗?那时候可不讲“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株连九族”诸位在学校都学过吧!

话说到这儿,有些人还是不服气的,一桩姓名避不避讳的案子推不倒他心中的偶像的。可爷爷生前留下的遗产总要继承吧?有形的财产是没有多少了,可他老人家的学说、主张总要维护吧?更何况要维护的其中一人还是老曹家引以为傲的魏武王曹操呢。稍了解一点文化史的人都知道,曹寅是最早为曹操翻案的人之一,他的《续琵琶》讲的就是文姬归汉修史的故事,描写了曹操的政治生涯,显然是正面形象。而曹寅的友人也是将其视为曹操后人的,有张大受赠给曹寅的诗为证:“多才魏公子,援笔诗立成。”敦诚更是直称好友“曹雪芹”“曾曰魏武之子孙”。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你“曹雪芹”总不见得还要开玩笑吧?可他偏不,他索性一逆到底,通过贾雨村之口将天底下的大恶人名字加冕于先祖曹操头上,位列有正式记载的历史人物秦始皇、王莽之后,这已经不属于避不避讳的问题了,而是小巫见大巫的档次范畴了,不过,比起我们今天的曹学家、曹学信奉者来,这样的认识论又等而下之了。

在结束本文的时候笔者再向朋友们推荐一位名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曹学家、曹雪芹学会会长胡德平先生,他在为曹寅的《续琵琶》笺注时就指出曹寅也是讲究避讳的,不但避国讳还避家讳,比如将“玄音”改成“元音”,“传国玺”改成“传国宝”,是明显为了避他父亲的“玺”字。胡先生可能忘了,《红楼梦》书中还曾出现“焚符破玺”四字,可能是引用古籍词语,不属避讳范畴。不管怎么说,胡先生虽属铁杆曹学家,但在指出曹家的避讳一事上还是公正的,没有遮遮掩掩,甚至造假,不过他在回答“曹雪芹”是不是犯冲时只有拿起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了,悲夫。

笔者一直将曹学归类于天才学,事实上有关避讳的问题天才也解答不了,因为天才也讲避讳;只有神,神肯定是不讲避讳的,你听说过玉皇大帝、阎罗王也讲避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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