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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庄海涛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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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年时间，弹指一挥间。

我与夏玲花都上了新华高中。

由于路途遥远，平时都住校，星期六放学，我们才相伴着一起步行回家。

少女怀春，少年钟情，虽然彼此没有说透心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夏奶奶动不动就嘱咐：

海涛啊，我把玲花交给你了，千万不能让她出了差错，哪个小毛孩想打她歪主意，你替我揍他。

我害羞一笑：

奶奶，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她的，谁也抢不走她。

我心下想，哪里要你老人家叮嘱啊？玲花迟早是我媳妇儿，我能让别人靠近她吗？

只可惜，我能挡得了那些小毛孩，却挡不住命运的安排，我差点失去了她。

有一天，学校里来了一对时髦夫妻，他们径直找到玲花，告诉她，说他们是她的亲爸亲妈，还让她跟着回苏州家里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玲花吓坏了，撒腿跑到四班找我拿主意。

我与玲花同级不同班，她在二班，我在四班。

看到自己的女孩吓得花容失色，我于心不忍，随之假装镇定，走向了那对中年夫妇。

我问他们：

叔叔阿姨，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玲花的亲生父母？

中年妇女说：

玲花后背有一个巴掌大的红色胎记，你问问她有没有？

玲花闻言，脸色大变，不可思议看着这对夫妻。

我感觉事情大了，这可不是我能解决得了的，我说：

你们不能就这样把玲花带走，她是夏奶奶带大的，你们要征得老人的同意。

玲花这时才回过神来，她气呼呼道：

我不认识你们，我才不跟你们走呢，我要去找奶奶。

说完，进教室收拾好书包直奔家里而去。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我哪里还有心思上课？也跟着她跑回了家。

我们前脚刚到，那对夫妻也跟了过来。

夏奶奶看到这情况，也是一脸惊愕，她再三盘问细节，终于确定，这对男女真的是玲花的亲生父母。

这事要从十七年前说起。

02

十七年前，有一天早上，夏奶奶挑猪粪去自留地，刚走到村口，听到一个草垛后有婴儿哭声。

她寻声找去，看到一小包袱里抱着一婴儿。

由于是夏天，小婴儿粉嫩的脸上被蚊虫咬成一个一个红疙瘩，惨不忍睹。

老人看着于心不忍，赶忙把孩子抱回了家。

听人说，夏奶奶是天生不孕，结婚五年被夫家撵出了门，她不想连累娘家，遂留在我村落了户。

孩子饿得哇哇哭，夏奶奶熬了一点米粥汤喂她喝下，等孩子吃饱，老人抱着她满村子问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谁家丢的孩子？

夏奶奶又等了十多天，还是不见有人来找，这才充分肯定，这女娃应该是被父母遗弃了的。

反正她是孤身一人，既然老天赐给她一个孩子，她也就欣然接受。

这女娃又聪明又乖巧，长得还漂亮，深得夏奶奶喜欢，祖孙俩在一起，倒是把日子过的温馨安逸。

夏奶奶满以为自己老来有靠，谁知，眼看孩子要长大了，亲生父母来摘果实了，这让她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以下是玲花父母解释。

原来他们是一对下放知青，两人相爱后生下一对龙凤胎。

有人说，龙凤胎不容易养活，非要丢弃一个，另一个才能活下来。

那个年代里，重男轻女的思想普遍存在，与城乡无关，与年龄也无关。

两人经过商量，就把女娃丢了，又把男娃偷偷送回了城里爷爷奶奶处抚养。

因为他们那时还没有回城指标，也没有结婚，身边带着孩子不方便。

后来，他们双双回了城。

临走之前，两人偷偷来夏奶奶家看过玲花一次，看她过得很幸福，也就没打扰，这一过就是许多年。

夏奶奶问：

既然不想打扰，怎么又找来了？

男人回答：

我们岁数越来越大，心里的愧疚感越来越深重，我老婆想闺女日夜睡不着，所以就想着把孩子认回来。

婶儿，我知道我们对不住你，你把她养大不容易，你说一声，要多少抚养费我们给。

还没等夏奶奶开口，玲花大叫：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死了这条心！

说完，转身进屋，砰关上了门。

夏奶奶沉吟片刻，默默跟着进了屋子。

也不知道她跟玲花说了啥，仅仅过了两天，玲花居然同意跟着她父母去苏州。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啊，这么一走，山高水长，或许我们再不能相见。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就在那棵老枣树下，玲花哭着说：

海涛，你别难过，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我们肯定还会相见的。

我走了以后，你要多多来奶奶这儿看看他，有什么情况，你写信告诉我。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忍着悲痛，轻轻点了点头。

03

玲花走了，夏奶奶突然病倒，几天几夜水米不进，她这明显是受了强烈刺激。

我不放心她，让父亲把老人送去了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诊断结果把我们吓得目瞪口呆，她居然得了子宫癌。

看我脸色不对，夏奶奶笑着安慰：

孩子，不要这副模样，去年我就知道了自己的病，只是手里没钱治疗，没有告诉你们罢了。

我之所以同意玲花跟着她父母回城，就是因为我这身体。

她要上学，她要考大学，我不能拖累她耽误她的前程，所以逼着她走了。

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告诉玲花，于是，我瞒着夏奶奶写去了一封信。

但是很奇怪，我居然没收到玲花的片言只语。

这一头，老人坚决不肯住院，非要回自己的小院保守治疗。

我拗不过她，只好暂时把她带回家。

我当时还在上学，没能力挣钱给她治病。

父亲这个庄稼汉子也是无能为力，他到处凑钱，却是杯水车薪。

时间过去一个多月，玲花突然回来，并且给了我父亲八千元，拜托他带奶奶去动手术。

我问她这钱是哪里来的？她惨淡一笑：

问他们要的，你写的信被他们扣了下来，有一次我听墙根，才知道奶奶生病的事。

我吓唬他们，如果不出这笔钱，我就回农村……。

海涛，奶奶事拜托你了，我猜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到奶奶身边的。

说完，她依依不舍的挥了挥手，又跟着她父母走了。

我一点猜不透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回来一趟也不去看看奶奶？

我总感觉她变了，可又好像她没变。

幸好事情没多久，我彻底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04

有了这笔钱，我与父亲带着奶奶去县人民医院做了子宫切除术。

幸亏病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老人手术后，恢复的还不错。

在病房里，父亲一人顶不住，我只好请了假跟他轮流守在病床前。

有一天晚上，我喂米粥给她喝，夏奶奶过意不去，她哽咽道：

海涛啊，都是奶奶不好，让你和你父亲受累了。

我不经意道：

奶奶，没啥的，只要你身体早日康复，我们累一点值得。

正在这时，病房门一开，玲花走了进来，脸色一片惨白，就像女鬼一样。

我心一惊，连忙问：

玲花，你咋来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玲花没接我的话，径直走到夏奶奶跟前一下子扑倒她怀里呜呜哭开了。

老人看到孙女来，十分高兴，伸出手一个劲摩挲着她的头发说：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你哭啥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过几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老人以为玲花是舍不得她而哭的，可我总觉着里面还有事。

果不其然，等把老人哄睡后，她拉着我走到无人处告诉了我一桩令人气愤的事。

原来，她父母认回她并不是因为想她，而是她那个双胞胎哥哥得了白血病，需要她捐骨髓。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奶奶劝她回去，她选择了听从。

她有她的想法，她知道奶奶岁数大了，没有能力支付她的学费，她就想着让父母出钱给她读书，等她大学毕业了，再跑回奶奶与我的身边。

可是，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有一次，她无意间得知，她哥哥生病住院。

当时她也没多想，更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后来她父母骗她去医院做配型，她这才恍然大悟。

但是她并没声张，从那天起，她对父母起了戒备之心。

有一次她父母关在屋里叽叽咕咕，她贴上去偷听，才知道我的信被截取，也知道奶奶得了病。

于是，她拿捐骨髓威胁父母，拿到了八千元给奶奶做手术。

前两天她父母逼着她去做骨髓移植，她拒绝，双方发生激烈争吵。

害怕她跑了，她父母居然把她锁在了家中，连上学也不给她去。

她对自己的父母彻底绝望，于是，当天下午她得到机会逃了出来，一口气跑回了村子，然后又来到医院。

我听完之后，惊得目瞪口呆。

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丧尽天良的父母。

小时候把她扔掉也就算了，长大了还要算计她。

玲花幽幽说：

海涛你知道吗？我在那个家里，根本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他们回城后，又生了一个妹妹，我在那个家，就是一个多余的，就是一个等着被屠宰的。

说着说着，她浑身颤抖，抱着肩缩成了一团，低声抽泣。

我心疼坏了，不管不顾把她抱在怀里哄：

不要怕，你还有我呢，以后我会好好疼你，我会陪在你身边一辈子，永远不会离开你。

在我的安抚下，她逐渐停止哭泣，情绪平稳了下来。

关于这件事，我们商量好了，不给奶奶知道，害怕刺激到她。

玲花再也没回苏州读书。

奶奶问她这是为啥？她回答：

我不喜欢他们，我就想留在奶奶身边，穷一点也开心。

奶奶听后，眉开眼笑的。

或许她经过这一次生死关，想通了许多。

玲花的父母又来纠缠过几次，都被她坚决拒绝了。

他们还想要回那8000元，玲花气愤道：

这是你们欠我和奶奶的，没问你们要8万就算便宜了你们！

我站在玲花身边说：

你们再胡闹，我就把你们的卑鄙目的到处宣扬，看你们还有没有脸活在这世上？

我这通话彻底吓退了他们，后来这对恶心夫妻再也没出现过。

再然后，我与玲花克服种种困难，双双考上了师范学院。

奶奶是在我们大三时病情扩散去世的，临走前，她颤抖着手，把玲花的手抓住放在了我的手心。

我深深理解她的这个举动，轻声安慰她：

奶奶，你放心吧，我会把玲花照顾好的，这辈子，我绝不会负她。

奶奶听完这话，安详的闭上了眼。

此时正是深秋，院子里的两棵红枣树上，由于无人采摘，挂满了红彤彤的枣子，秋风拂过，噼里啪啦落下来一大层。

多少年过去了，小院早已经拆迁，那两棵枣树早就化作了尘土。

可是，我始终忘不了，在我七岁那年，我被夏奶奶带回家，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陪着我在枣树下，一年一年长大，然后，就有了如今的幸福生活。

只可惜，那又软又甜的红枣糕，以后的许多年里，我走过很多地方，买回来很多次，却再也没吃到过当年的那种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