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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苗秋兰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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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79年的秋天，父母离婚了，那年，我才十岁。

我对那天的情景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抱着四岁的妹妹哭哭啼啼不肯走，三个姑姑把大门关了起来。

我也舍不得离开母亲与妹妹，一边哭着一边跑过去开门。

门才开一条缝，妹妹小小的身子就挤了进来，张开一双小手扑进我怀里，嘴里哇哇哭喊：

姐姐，抱抱，姐姐，我不要走，我要在自己家里，我哪里都不想去。

才四岁的妹妹，从小就古灵精怪，她老早就察觉到不对劲，知道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可以说，妹妹是我抱大的，跟我感情很深，看着妹妹哭成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紧紧抱着妹妹不撒手，哭着央求父亲把她留下。

可他头一扭，走进了屋里。

大姑冲过来夺过妹妹，把她塞给了在外面哭泣的母亲，然后把我拉进院门关上，语重心长对我说：

秋兰，你不想要小弟弟吗？你妈妈走了，你爸可以再找一个新妈妈回来，然后替你生个小弟，这样一来，你奶奶的病就会好了。

提到奶奶的病，我迟疑了。

奶奶很想得一个孙子，可我母亲却一连生下两个女儿。

不巧的是，母亲生妹妹时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怀孕。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奶奶心里堵得慌，每天闷闷不乐，三个月前病倒了，一直躺在床上哼哼，人越来越消瘦。

医生说她这是心病造成的，让家里人每天要哄她开心，不能再刺激她。

于是，三个姑姑就想出了让父亲离婚再娶的主意。

其实我父母感情还不错，可我父亲是个大孝子，对于奶奶的心愿，他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再加上三个姑姑不停回来唠叨，他只好同意了这个歪主意。

就这样，我父母强行被离婚，只因为想让奶奶有一个大孙子。

这原因是不是很可笑？

02

母亲牵着妹妹挎着一个布包，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村子，向远处走去。

我扒着门缝，看了好久好久，又哭着回头求父亲：

爸爸，你把妈妈和妹妹带回来吧，只要他们能回来，以后你叫我干啥我都愿意。

父亲依然扭过头不吱声，可我分明看到，他的脸上都是泪水。

奶奶生了四个孩子，上面是三个姑姑，父亲最小。

可能是家庭环境的原因，父亲的性格懦弱没主见，奶奶和姑姑们说什么他都不敢反抗，被动听着。

这次也不例外，即使他万分不想跟母亲分离，也只能顺从。

毕竟奶奶的病是因他而起，他不想做不孝子。

十岁的我已经懂事了，我很不甘心，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于是，我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心，一定要让母亲和妹妹重新回到这个家里来。

我知道，母亲带着妹妹无处可去，只有回外公家。

外公家离我家有五里路，外婆老早去世，我母亲没有兄弟姐妹，目前外公一人独住。

母亲走后的第三天下午，我趁去后山割猪草的空档，飞一般向外公的村子跑去。

当我来到他家门口，老远就听到妹妹在哭喊：

我要回家，我不要住在这里，我想姐姐，我要姐姐带我玩。

听到这儿，我心揪着疼，我一把推开破旧的院门，屋里三个人都惊讶抬头。

四岁的妹妹率先反应过来，她那挂满泪珠的脸上，瞬间笑得灿烂。

她张开小手向我扑来，糯糯的喊：

姐姐，你可来了，我想死你了，你快带我回家吧。

我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久久不愿意松开。

母亲抹着泪，轻声问我：

秋兰啊，你咋来了？你爸知道你来吗？

我摇摇头：

不知道，我是偷着来看看你们。

外公轻叹：

唉，真是造孽啊，好好的一家子咋变成这样呢？

我没吱声，转脸打量四周。

两间狭窄的土坯房，由于年久失修，早就破烂不堪。

因为才下过雨，院子里到处是积水，还有动物的粪便，显得又脏又乱。

屋子里家徒四壁，阴暗潮湿，给人一种很憋闷的感觉。

我很担忧，母亲和妹妹住在这里，以后怎么生活？

外公身体不好，在队里挣的工分还不够他自己吃的，以前都要靠父母接济着过日子。

如今又添两张嘴， 生活的窘迫显而易见。

看着饭桌上一碟咸菜与一碗稀饭，我不由自主眼眶潮湿。

03

在外公家坐了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我打算回家去。

妹妹也要跟我回去，母亲流着泪把她紧紧拉扯住。

听着妹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我的心碎成了一片片。

回到家里，我忍不住跟父亲说起母亲与妹妹的惨状，我说：

爸爸，外公家太穷了，饭都吃不饱，你如果不管的话，妈妈与妹妹怎么办？她们会饿坏的。

我说这个话有原因。

母亲自从生妹妹时伤了身子骨，就不能去队里挣工分了，如今她带着外公和妹妹，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父亲也想到这一点，长长叹息说：

秋兰啊，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能不顾着你奶奶的病。

我生气道：

那你顾着奶奶，就不要妈妈和妹妹了吗？她们也是你的亲人啊，你忍心看着她们挨饿吗？

这句话打动了父亲，当天晚上，他趁奶奶睡着，偷偷摸摸从粮缸里挖了半口袋玉米粉，又装了十几个红薯送去了外公家。

自那以后，父亲与我时常背着奶奶与姑姑送吃的喝的给母亲。

为了防止被发现，我们都是夜里悄摸着去的，就像做贼一样。

三个姑姑疼父亲顾娘家，经常会从自己的家里送来粮食与日用品，我们再把这些东西匀点给母亲。

奶奶和姑姑们想的很天真，认为父亲一离婚，就能说到一个女人为他生个大胖儿子。

结果呢，相亲了七八个，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父亲。

第一，父亲长得其貌不扬，而且性格木讷懦弱不讨喜。

第二，奶奶久病在床，需要人服侍。

第三，大家都知道我父亲为啥离的婚？都认为我奶奶和姑姑们不好相处。

这三个原因，成功吓退了所有女人。

父亲看清了现实，他越加频繁的去外公家，他甚至生出了把母亲与妹妹接回来的想法。

我看出了父亲的动摇，频繁劝说父亲去外公家走动。

到后来，只要天一黑，我与父亲就找个借口出门。

奶奶躺在床上不能动，喊几声没人回应，也就一人睡觉了。

04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年。

父亲一次一次的相亲，一次一次的失败，眼看盼孙无望，奶奶终于等不及，怀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临终前，她还抓住父亲的手嘱咐：

儿啊，你可记着，一定要帮我生个大孙子，一定要为苗家留个后。

想想还不放心，又转头对三个姑姑说：

妈走了以后，你们三个可要帮着你弟弟再成个家，没有孙子，我和你爸在阴曹地府都不会安心的。

三个姑姑脸上挂着泪，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

妈，你放心走吧，你的话我们记住了，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奶奶走的不甘心，可事情的发展并没如她愿。

以前委曲求全的父亲，自从奶奶走了后，他突然就硬气了许多。

外公的房子实在不能住人了，一到下雨天，屋顶就像筛子一样漏水下来，屋里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的。

有一次半夜下暴雨，两张床上都湿透。

我跟父亲知道大事不好，第二天天一亮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妹妹看到我们，立刻大哭道：

爸爸，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个破房子里住，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听到小女儿这么一嚷嚷，父亲突然就生出了无穷的勇气，坚定道：

秋萍别哭，爸现在就带你们回去。

父亲的话一出来，我与母亲都惊喜不已，外公问：

宝伢（我父亲名）啊，你这话当真吗？你不怕你三个姐姐为难你？

父亲豪气道：

我妈都不在了，我就没必要再顾虑什么，你们收拾收拾，现在就跟我走。

外公说：

宝伢啊，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你姐姐们对你再好，那也不能跟你过一辈子，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只有你的老婆和孩子，这一点你要看清楚。

你把她们母女俩接走就行了，以后好好善待她们，我这糟老头子就不跟着过去凑热闹了。

父亲想了想，对外公说：

爸，你说的在理，我听你的，那我先带玉玲（我母亲名）母女回去，等把我那三个姐姐摆平后，再来接你过去养老。

这时，母亲也把东西收拾好了，父亲带着我们母女仨雄赳赳气昂昂回到了自己家。

刚踏进院门，妹妹就开心的笑了，她像只小蝴蝶一样，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以前的小花狗已经长成了大花狗，但它还认识母亲和妹妹，一个劲围着她们撒欢儿。

院子里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三个姑姑自然知道了母亲与妹妹回来的消息，当天晚上就来到我家里兴师问罪。

母亲不敢吱声，躲在父亲身后。

我与父亲并肩而立，一同对抗三个姑姑的责难。

父亲铿锵有力道：

大姐二姐三姐，以后我的事就不劳你们烦心了，这辈子我就认定了跟玉玲过。

我舍不得我的两个孩子，虽然她们是女儿，但毕竟是我的亲骨肉，我也相信，只要好好培养，我女儿长大了不会比男孩子差的。

至于什么传宗接代，什么被人看不起，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好好的过日子。

三个姑姑看再也不能左右我父亲，只好灰溜溜走了。

没有了三个姑姑的捣乱，我们的日子虽然过得贫穷，但是其乐融融。

第二年的春天，父亲把外公也接了过来，母亲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

如今45年过去，从小鬼精灵的妹妹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大学毕业后，去了首都发展，后来移居国外，日子过得美满而富足。

我没有什么出息，初中毕业就下来帮着父母干活。

主要也是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毕竟外公与母亲身体都不好。

妹妹感恩我作出的牺牲，她不但把父母接过去养老，还把我儿子带去了国外培养。

六年前儿子留学回来，找到了一份高薪工作。

他结婚后，又把我们老两口接去了大城市居住。

自此，我们这一大家子，都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好生活。

回想以前的种种苦难，真是感慨万千。

我很感恩父亲做出的改变，如果不是他后来有了担当，我们一家子依然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总而言之一句话，一个家庭里，作为男人，一定要有主见，否则的话，妻儿就会被连累。

反之，亦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