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7月17日,中共中央决定建立西南局,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服务团也在此时筹组成立。西南服务团的第六支队是公安支队,约1200多人。由刘秉琳、李俊成分任正副支队长,赵苍璧、段大明任正副政委。
支队下设若干大队,还有一个女生中队,番号为五中队。六支队驻地在南京成贤街附近的国民党政府农林部旧址。
1949年8月中旬,潘嘉钊调到公安支队,先在六支队研究室,9月9日分配到五中队三分队当分队长。此前她有过一些行军的实践,但是路途短,又不承担领导责任。这次接受任务,既感到光荣,又有点紧张。
五中队共100人左右,多是南京市公安学校的学员。年龄最大的22、3岁,最小的14、5岁。下设三个分队,九个班。中队指导员曹春兰,中队长是潘嘉钊的姐姐潘嘉镇。她俩都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干部。分队长都经历过渡江战役,多数在南京市公安局工过。中队设有党支部,潘嘉钊是支委之一。
出发前,女生中队进行了紧张的行前准备。
考虑到队员多数原是江南水乡和大城市的青年学生,有的还是“娇小姐”,只经过公安学校几个月的培训,即穿上戎装,跋山涉水长途西征,远离家乡和亲人,不但思想上问题很多,行军中的实际困难也不少。因此,一方面,深入进行形势教育,讲解进军西南的重大意义,还阐明新区政策及队伍纪律,特别是反复进行思想动员和吃苦耐劳的教育。
一次在鸡鸣寺山麓的大草坪上,全支队人员听段大名副政委和李俊成副支队长的报告。段大明,原市公安学校副校长,是抬轿子的苦出身。他的报告生动风趣,释疑解惑,对大家的思想很开窍。
李俊成,原南京市公安局办公室副主任,大学生出身,曾任二野师长。他的报告强调了进军西南的重要性、艰巨性,批评有些干部轻视本身工作,认为行军只是走走路,到了即算了的临时观点,要求各级干部积极主动认真对待每一阶段每一项应做的事情。这一点,颇有警示作用。
中队的思想工作做得很细,对个别不愿去西南的,反复说服。一分队分队长李俊卿曾为解除一个队员的动摇情绪,深入到她家中,对她和其家长进行劝说,晓以大义,使她坚定了西进的步伐。
另一方面,抓紧实战准备,讲解行军常识,教会怎样规范地打背包,打绑腿,动员轻装精简携带物。每天坚持出操,练跑步,增强体质,还多次进行行军模拟演练。平日大唱革命歌曲,鼓舞斗志,活跃部队。装备上,除军用水壶、布袜、力士鞋、皮带等以外,每人发给一块1.2米长的单幅油布,既可打背包挡雨,又可供晚上垫着睡觉。每人还发给一个长条米袋。
队员们情绪很高,决心很大,纷纷表示在行军中接受党的考验。为了轻装,许多人把《母亲》《家》等心爱的书籍含泪丢下了。有些队员,剪成小分头,连头发也精简了。
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南京一片欢腾,敲锣打鼓,爆竹齐鸣。当日夜,五中队随支队从南京出发,渡江至浦口,登上了闷罐车。由津浦路至徐州,转轨陇海路到郑州。由于交通不太顺畅,火车走走停停。继而转轨京汉路赴汉口。
途经河南驻马店时,已届中秋(10月6日),月色皎洁。抵汉口后,五中队当晚住在一个大蛋粉厂车间的水泥楼板上。厂子还未建好,四面无墙,只是一个钢筋水泥楼架。
休息一天后,队伍渡江至武汉,乘粤汉路车拟至长沙。因中途铁路尚未修复,队伍乘火车至湖南临湘西面的云溪镇,下车开始步行。走过洞庭湖畔的岳阳城,四天后跨过伤痕累累的汨罗江大桥。几天行军,检验了队伍的步行实力。过汨罗江,又上火车,抵达长沙。
行军真正开始后,个别队员思想浮动,被困难吓倒了。在汉口,有一个女生不辞而别。到长沙,三分队又有一个开了小差。当时是晚上,队伍刚下火车到驻地,潘嘉钊发现D某不见了,立即四处查找,在车站附近拣到一顶她丢下的帽子,还带有热气。可是夜色茫茫,黑压压一片,始终未找到她。尽管出了两个开小差的,但大家的情绪都很稳定。
到长沙后,队伍很快转赴常德。先驻于距常德城60里的吴家湾。因为西南战役尚未打响,支队在这里进行了近半个月的休整、学习,对前一阶段的行军做总结,评比先进,发展优秀分子入团入党。之后,即移驻常德城。在那里,又学习了一周左右。
鉴于下一步行军的任务十分艰巨,对队伍进行了整编,体弱、年幼的留下坐船,个别分队长、班长作了调整、充实,中队减员到80来人。每人发了雨伞;米袋装得满满的,准备解救路上断粮之急;在军用水壶中装上盐拌碎辣椒,以备路上吃不上菜时下饭。
10月23日,二野司令部发出进军川黔作战的命令。军队向前进,西南服务团也随后行动。
11月8日,六支队从常德出发,开始向西南挺进。第一阶段路程,是从常德到沅陵西南的芦溪,走了8天。第二阶段是从芦溪到湘西的永绥,走了5天。第三阶段是从永绥至四川酉阳,中间曾经过一段川黔结合部的贵州松桃地界,又经过秀山,走了7天。第四阶段是从酉阳经黔江、彭水,到武隆东乌江畔的江口,走了10天。
这四个阶段,全是双脚步行。每一阶段的终点,休整一天。
从常德出来,山峦起伏,绵延不断,有的地方上山几十里,下山几十里。同云溪至汨罗走的路大不相同。而且时逢冬季多雨,地无三里平,又加天无三日晴,8天中有6天下雨。每人背着20来斤重的背包、米袋等,还撑着伞,行走很艰难。第一天行进40里,以后逐渐增加到50里、60里、80-90里,最多的达120里。
女生中队这些来自平原走柏油路的姑娘,从来没有吃过这个苦。许多人脚打了泡,一走一拐或扭伤了;遇到例假,每前进一步,都皮开肉绽,非常困难。加之,雨水侵衣湿漉漉,路滑泥泞易摔跤。大家一不小心滑倒了,就爬起来再走。经常浑身外面泥,里面汗。有的同志连衣襟和裤裆都糊满了泥浆。
女队员穿的是双层底的粗布袜子和军用力士鞋,鞋袜糊满了泥浆以后沉甸甸的,少说也有一二斤。说它是泥巴靴子,毫不夸张。这种泥靴,穿了一路,虽然沉可谁也离不开它。
最让人难受的是,第二天早上,当从被窝里拿出来热热的伤脚,伸进泥浆未干的鞋袜时,寒冷与刺痛侵入肺腑,其中滋味难以言表。但是,这些年青的女战士,硬是咬紧牙关,顽强上路。
每到宿营地,一件必要的大事就是找一个大木盆烫脚,挑脚上的泡。大家互相用头发丝穿脚上的水泡和血泡。还高兴地叫嚷着:“快帮我挑革命的血泡。”也有个别幸运儿,脚上只磨茧不打泡,就抱着脚说:“谢天谢地,谢谢我这争气的双脚。”
挑泡是用头发丝把脚上泡里的液体引出又不弄得皮开肉露,以保证第二天的行军。不少打了泡的男队同志为了穿血泡,也常常来向女队员要头发,他们说:“女生青丝金不换”,“女生队要组织女泡连了”。
洗脚,是大家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候。行军任务已经完成,大家围着大木盆,一面洗脚,一面说说笑笑,谈谈逗乐的事。
至于脸,女生们,当初一个个好似粉团玉琢,又白又红又嫩,一路风吹雨打下来,满面征尘,到宿营地,有水就洗。所谓洗也是全班人以班里公用盆(兼菜盆)中的一点水,擦上一把。没有水,连这样简易的擦洗也免了,甚至几天不洗脸。
因为,清晨起来,十分紧张,多用水,来不及给群众挑水。大家都不愿意为了一张脸而违反群众纪律。当然,也有例外,那是在行军取得阶段成果休息时,大家可以到江畔河边,洗涤一番。还有,每逢队伍进入城镇,特别是步入重庆市,要求整顿军容风纪,不能马虎。那又黑又脏又粗的脸和乱乱的头发,多少也要梳洗一番。
大部队在湘西、黔边、川东行进时,常常是茫茫山野,人烟稀少。没有营房,大家就在民房的屋檐下、猪圈旁、牛栏边铺草作床歇息。中途不能定时进餐,常强忍饥渴,但队里从无人叫苦。
有一天清晨四时起床,大家睡眼惺忪,勉强吃了点饭就上路。中午因打前站的同志走岔了路,临时煮了点稀饭,每人半碗。到了傍晚,又饿又累,可原定的宿营地又被其他队号去了,只得继续向前走。
天已黑了,队员们问向导还有多少路,答:还有两里。走了两里又问,还有两里。如此,走了十来个两里。这天一共走了120里。
到了宿营地,大家连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好好睡一觉。七班长李学信,个子矮小圆胖,像个“皮球”,她不顾饥饿疲劳,抢着为全班抱稻草铺地铺,稍不留神,掉进了臭水沟,衣服全湿了,但她毫无怨言地就这样地入睡了。
队伍行经湘西、黔边苗族地区,群众生活非常贫困,而且民族隔阂很深。大家准备了一些针头、棉线,沿途分给少数民族同胞。,向他们宣讲解放军的性质、纪律和党的政策。
四川,名义上的“天府之国”,但川东老百姓极为贫困,有的大姑娘都衣不遮羞,真是赤贫如洗。我军急速西进,摧毁了宋希濂兵团的白马山防线。敌军溃退时烧民房、毁桥梁,丢盔弃甲的情景到处可见。翻倒的汽车还在沟里冒烟,敌人的尸体仍躺在路边。一个现象引起大家的注意。即敌人尸体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面向黄土背朝天。
一次,大休息时,潘嘉钊在江边洗衣服,一个白花花的漂浮物映入眼帘,细看,也是一个赤条条的尸体。原来尸体上的衣裤都被老百姓扒下来,拿回家遮体御寒了。大家闻知这种情况后,心情十分沉重,队里同志尽可能地脱下自己能拿出的衣服,送给当地的孩子、姑娘穿用。
行进中,队伍对群众的利益决不侵犯。有一次,女生中队爬完了山,下到山坳的村落边,走过一片片橘子树林。树上金灿灿、黄澄澄的橘子挂满枝头。大家眼睛一亮,情绪顿增,但没有一个人停步,而且,队伍中立即响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嘹亮歌声。
从常德开始的行军,是走不完的崎岖山路。一座座山来一座座山,一路无数的山。有高耸的山隐没在云海之中,俯视不知沟底有多深的;有一拐一拐十几个弯的;有坡度不大而漫长的。
走在山中,往往一眼看不到头,或者弯弯曲曲感到已走到尽头,此路不通,可是一转弯又出现一片生机焕发的青山绿水,真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感。
在徒步行军的第四阶段,在彭水附近,有一座山,曲曲弯弯,上下六十里,有的同志叫它“雪山关”。过了半山,路上结冰一步一滑。山上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树枝树干上的雨雪,结成了冰凌,树条、电线都变成一条条粗粗的冰棍,脚下的碎石都裹成像鸡蛋、鹅蛋一样,晶莹剔透。江南的女战士都说,这是首次看到这样奇特壮美的自然奇景。
行军中,女队员们以顽强的信念,战胜自我,挑战极限,披荆斩棘,闯关过隘。
三分队有一个14岁的小姑娘李煜晨,天真可爱。走出常德以后,过一条湍急的深沟时,桥被国民党军破坏了,桥上铺板荡然无存,只剩下支撑的桥架。同志们依次上桥,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脚下水波奔腾,清晰可见,谁要是稍不留神,就可能坠入水中。
小李年幼不敢上桥。犹豫一阵后,她手脚并用爬了起来。两岸同志看到她在桥上爬行的惊恐神色,无不为她捏一把汗,但她竭尽全力,终安全到达彼岸,众人才如释重负。
经过20多天的徒步行军,队员的体质增强了,脚板磨结实了,也积累了一些行军经验,更重要的是革命意志更坚强了。到第四阶段,每天走上7、80里山路已不在话下,相当自如了。以至一天走了90多里过所谓的“雪山关”,大家还有闲情雅兴浏览美景。
同志们终于以坚忍不拔的精神走出了最艰苦的阶段。五中队七八十名步行的同志到达江口后,与先期到达的的二三十名姐妹会师,上百人欢欢喜喜地于12月13日乘船前往涪陵。转轮船于12月16日抵达重庆市。
从1949年10月开始至12月中,西南服务团六支队五中队这支年轻的女兵队伍,行经苏、皖、豫、鄂、湘黔、川七省,三渡长江,一过洞庭,翻山越岭,经过约八千里路的小长征,终于英姿飒爽地到达目的地。队员立即分配到重庆市公安局和西南公安部,从事紧张的新区公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