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3日,我一二八师四六八团解放江西靖安,国民党残部500余人逃进绵延百里的九岭山脉,摇身一变,转兵为匪,占领全县15个乡镇中的9个,对新生的人民政权和人民生命财产带来严重的威胁。中共靖安县工作委员会、县人民政府被迫暂留永修县城办公。
1949年7月3日清晨,天气异常闷热。
刚在九江被任命为靖安县公安局长的田博文,怀揣着介绍信,率领冯宾、宋瑞生、宋文增、刘长富等南下干部,踏上了前往靖安县的征程。此去的任务是深入匪占区,寻找地下党,建立情报站,侦察土匪的有关情况。
田博文,1922年生,河北平山县西岗南村人,念过6年小学。15岁参加八路军,曾参加过平型关等著名战役,后任黑龙江省海伦县公安局副局长。1949年4月,田博文和妻子张雅贤,随邵式平率领的800名东北南下干部工作团八大队到达江西九江。
在滂沱大雨里,田博文一行5人抵达靖安,先后和县东门外豆腐店的地下党员老张、解放军警卫连接上了头。
傍晚,他们装扮成收山货的、做挑夫的、打短工的,在县人民政府临时办事处成员的引领下,踏上泥泞的山路,分别进驻九岭山下的西头、东源、官庄、蔚云、躁都等匪患区侦察。
西头乡是国民党县党部所在地,处在“三面耸巨峰,一河断大路”的险境中。潦水拐弯处的下街、双州两个村,是全县最严重的匪患区。
距西头乡5华里,有一个亭子坳小商店,因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人都借此店当亭子休息,各种消息都在这里汇聚。店老板是一位叫钟传勇的党员,田博文就扮作店伙计。
一星期后的夜晚,田博文、冯宾等5人在这个小商店碰头。他们冒险深入匪占区的各个村庄,设法找到地下党员,建立了情报网络,摸清了土匪的行踪。
夜阑人静,亭子坳商店灯光如豆。钟老板19岁的女儿秀枝蹲在门外的小溪旁,边洗衣服边观察外面的动静。屋内几人交换着匪情:
西头乡盘踞国民党江西省第十六绥靖赣西北“剿共”指挥部荣誉团团长谢明光匪部。谢匪,湖南岳州人,肥头大耳,狡诈险毒。他受命接收国民党各部队医院痊愈的200多名穿有“红十字”灰色军装、佩戴“荣誉团”部队番号的伤员。
荣誉团下设军属会、特务排和3个战斗营。有迫击炮1门,机关枪2挺,“汉阳造”步枪、手枪共100余支。原计划到湘省归队,因湘北战事紧张,湘赣路被截断作罢。南昌解放时,谢明光把队伍从武宁拉到靖安,听从的指挥。
1949年5月底,国民党县长彭朝钰逃跑。国民党第十行政区专员徐树楠委任谢明光为代理县长。
官庄乡盘踞着国民党江西保安第九师第八团。县长彭朝钰兼团长已逃跑,留下团副梁秀山、胡壁如、邓养吾。该团共有3个连160余名人,机关枪、手枪、步枪共百余支。
新成立的蔚云联防区,区长是匪首余希林,指导员李世祯,联防区下分塘埠、官庄、西头、古竹、躁都5个乡公所,有区丁5名乡丁35名,用于补充保八团兵力,武器弹药由该团提供。
武宁、靖安交界的朱家山。匪首刘虎城,是国民党瑞昌县县长吴孝先的部下。瑞昌解放,吴孝先潜逃,刘率领他的“百人百枪”四川兵,窜至朱家山安营扎寨。
统计下来,全县9乡共有4股500余名土匪。
靖安县工委书记孔洁光、县长吴国天听完田博文的匪情报告后,要他进一步摸清4股匪徒盘踞的具体位置及其修筑工事、活动范围等有关情况,注意发现有利战机。
山里形势越来越严峻,土匪多次扬言要攻打县城,气焰嚣张。
1949年7月28日,县警卫连李连长带领两个排的兵力前往来堡乡邓家坳搞武装侦察,遭到西头谢明光匪徒的围攻,警卫连排长王廉臣牺牲。朱家山匪首刘虎城则率领他的“百人百枪”在躁都马坊杀人越货、鱼肉百姓。
黑云压城,匪患区的群众更加恐慌。
这天上午,谢明光在西头下街召开庆祝会,嘉奖围攻共军的“有功”人员。为了壮观场面,显示气派,全乡男女老少都被赶来参加。匪徒们端着枪维持秩序。
谢明光喝完一大缸茶水,开始宣读他的“保境安民”施政纲领。接下来,狂谈一通所谓形势,说:“国军还有三个月就要收复中国,美国已出兵了。共产党共产共妻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说着站起来带头鼓掌。
田博文混在人群中看着热闹,突然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掌。一个猴精似的匪徒端枪对准他:“我观察你多时,你人不像本地人,声不像本地声,八成是共党眼线!”
田博文处变不惊,说:“我是上门招亲来的,就是倒插门女婿。”他没说自己是亭子坳商店里的伙计。
猴精说:“你今天说不清招的哪户亲,插的哪家门,就别想蒙混过关!”说着,就要把田博文押进匪营。
钟秀枝从人群中闪出来说:“他是我男人!”一下把猴精给镇住了。
但猴精领赏心切,索性把田博文和钟秀枝一块儿押进三营营部。带班的副营长辛月华脸上无肉,充满鬼气,他听完猴精的报告,吩咐匪兵把两人分开审讯。
两人所述情况一致,辛月华打消了对他们的怀疑,下令把他俩放了。猴精大失所望。更失望的是好色如命的三营长项文斌,把辛月华往死里恨。
项文斌是谢明光的湖南老乡,好色,因小时生过瘌痢,有“毛稀色魔”的外号。他几次想强抢钟秀枝,只因钟老板和谢明光关系不错,才压下了欲火。
之后,为了消除土匪怀疑,钟传勇说服田博文,和他女儿假扮夫妻。
钟秀枝从小就跟随父亲走遍了山里的远乡近村,是个山里通,头脑机灵。她对田博文非常崇拜和钦佩,像只快乐的小鸟,整天乐此不疲地跟在田博文的身边,一口一个“田哥”叫得甜。闲暇,田博文教钟秀枝识文写字,钟秀枝学习热情很高。
一天上午,西头来了个卖洋货的,大草帽下遮盖着一张看不清五官的核桃脸,仿佛一个谜。更令人费解的是,货郎担里只装着几颗糖果,且价钱高的出奇,人们只能看看摇摇头走开。 卖货郎的出现,给山村引来不小的骚动。一群细伢子跟在核桃脸后面起哄,直到核桃脸的身影消失在山角的拐弯处。
这引起了田博文的高度警觉。他和钟秀枝与核桃脸拉开距离,尾随其后。跟到亭子坳分路口,核桃脸拐入一条通往东源的山路。东源是徐树楠的老巢,核桃脸很有可能是徐的信使。
田博文和秀枝挥汗如雨,追踪到险峻的云阳山下。山上,瀑布飞溅的浓荫处藏着一座叫“白云寺”的古刹。
二人拾级而上,进到庙前。钟秀枝说庙里有一个叫释印正的老和尚,人很慈祥。这时,核桃脸扭过脸来,看了他们一眼,便消失在殿堂深邃的阴暗处。
寺庙紧贴岩壁而建,没有后门,正中大门是整个殿堂的“不二法门”。
足足一个小时,核桃脸没出来。田博文顿感情况不妙,让钟秀枝在外接应,听口哨为号。若他半个小时后没有出来,就赶快下山去报告,然后独自闯进庙门。
殿堂一片阴暗,佛像前两支蜡烛微光跳动。迎面而来一个年近四十的独臂和尚。田博文开门见山道:“请问师傅,有没有见到一个挑货郎担的人进来?”
和尚摇头道:“出家人不做生意,哪有什么货郎担进来?”。
这是明显的谎话了。庙里一定有鬼,独臂和尚和核桃脸很可能是一伙。
田博文把枪对准独臂和尚:“我是靖安县公安局局长田博文。劝你放明白点,今天不交出卖货郎就跟我走!”
独臂和尚真名陈耀祖,是徐树楠设在白云寺情报中转站的联络员。
田博文察颜观色,见和尚摇摆不定,吹起一身长哨,钟秀枝应声而入。田博文声色俱厉:“绑起来!”丢给秀枝一根麻绳
“别、别、别,田局长请你们随我来!”独臂和尚战战兢兢嘴叼蜡烛,独手推开神龛上的佛像,里面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从梯子上爬下去是一个撑着圆木的坑道。
弯腰走了三四分钟。独臂和尚推开空穴墓碑,一束明亮的光柱射了进来。外面是白云寺和尚的圆寂塔林墓地。独臂和尚合上活动的墓碑,上面赫然刻着释印正和尚的名字!
钟秀枝追问印正师傅是怎么死的。独臂和尚说,是徐树楠派人暗杀的。
独臂和尚交代:座落在九岭山主峰的东源乡邱家街是徐树楠的藏身地,其部下有匪兵及其家属200余人,电台1部、迫击炮、重机枪4门(挺),长短枪185支,子弹3900余发。徐在钟氏祠山顶搭建瞭望台,在周边制高点修筑工事,在交通要道设置岗哨。
徐树楠指使谢明光去招安官庄乡保八团团副梁秀山、蔚云联防区区长余希林、朱家山匪首刘虎城,达成共识共同对付共军。但刘虎城不服谢明光,谢把荣誉团开进朱家山围剿刘虎城。二匪就此开战。谢势大,刘逃入密林,给谢留下一座空巢。谢恼怒不已,推平了刘的老窝,还在废墟撒了泡尿,种下了祸根。
最近,徐树楠准备召集谢明光、梁秀山、余希林等匪首到东源开攻打靖安县城的紧急会议,时间是7月24日。徐要蔚云区情报组织,摸清共军驻守县城的准确情报。核桃脸就是奉徐之命,扮成卖货郎,通知谢梁余三匪首开会,同时到白云寺情报中转站取情报。
卖货郎已取走情报。情报大意是:共军在县城只有2个排不到100人的兵力驻守,每晚2更过后,营部仅有一名岗哨,原县一中队厕所藏有2箱子弹等等。
独臂和尚还交代,卖货郎名叫雷转楚,身藏短枪。
田博文意识到情况紧急,若不截住卖货郎,不但自己暴露,徐树楠得到情报,会立即组织三个山头的土匪,向县城疯狂反扑。
此刻,核桃脸已逃离寺庙快1个半小时了!又如何截得住?
钟秀枝说,她知道有条直通东源的近路。两人急急而行,在太阳西坠时到达东源向务地界的南村象嘴头上。这里是小路和大路合并,大路与潦河平行的咽喉部。
钟秀枝说,雷转楚到达这里还要点时间。两人随即隐身在山脊石坎后。
约20分钟后,核桃连出现。田博文喊话,令其投降。等了一阵,钟秀枝直腰往下探,半个身子暴露在石坎外,田博文说了声“危险!”飞身一把将她按倒。这时,匪徒枪响,子弹呼啸而至,田博文顿感左臂有微烫感。紧接着,第二颗子弹又在石坎上嘣出闪亮的火花。
田博文怒不可遏,果断扣动扳机,核桃脸顿时栽倒咽气。
两人如愿从雷转楚身上截获了情报和短枪。此时,夜幕降临,如火的红月西坠,百里九岭沐浴在一片月辉红雾中。
第二天一早,田博文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天是谢明光在石境主持和训练壮丁的第5天,谢部三营传出“正营长打死副营长”的消息,据说是为了抢一个当地的女人。
西头双州孙老倔17岁的闺女孙晓菊,人称“西头一枝花”。她在出门给老爹送茶饭时,被谢明光的三营副辛月华盯上。辛月华指使他的老乡周排长,将她抓走关在一处离匪营较远的老屋里,派匪兵轮流看守。
孙晓菊抱着求死的念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却不料辛月华也陪着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孙晓菊被打动了,打消了求死的念头。年幼单纯的她,当然不会想到这是辛月华的伎俩。用辛的话说就是:“有道是功夫在诗外,得人先得心。”
辛月华说,要带她回广东老家,一同伺弄家中的果园。孙晓菊有点动心了。
辛月华金屋藏娇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谢部都传开了,这让三营长毛稀色魔项文斌搔耳抓腮。他假惺惺地来看望辛月华的女人。这不看则已,一看心脏像过了万伏电流。
项文斌要辛月华把“西头一枝花”让给他,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辛月华一口拒绝。项文斌嚯地掏出手枪:“今天到底是要这个女人还是要你的狗命?”辛月华依然拒绝。
一声枪响,三营副应声而倒。孙晓菊吓得当场昏死,被项文斌抢走。谢部顿时炸了窝。
辛月华的老乡一排周排长发誓,要毙了项文斌,而项文斌的老乡二排长汪智勇,则要死保项文斌。顷刻间,匪营大乱。
田博文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亭子坳小商店后面的仓库秘密开碰头会,立即意识到,解放靖安的有利时机来到了!
碰头会议变成了诸葛亮会,大家涌跃发言出谋献策。田博文果断决策:利用谢匪内讧,让白云寺独臂和尚上朱家山,给与谢明光有仇的刘虎城带信,待谢、刘狗咬狗、两败俱伤之际,我军乘势取利,攻下西头。解决了谢、刘两股顽匪,拿下保八团和蔚云联防区的土匪,就易如反掌了。
田博文少了封信给独臂和尚,让他戴罪立功,然后带着冯宾、宋瑞生等人下山,到县城向孔书记、吴县长汇报,一边火速到安义请求部队进山剿匪。
大伙儿钟老板店匆匆吃完中饭。分头行动前,田博文把金星钢笔送给钟秀枝。钟有些激动,眼泪叭哒滚落。挥挥手,就算告别,而这一别便是永远!
刘虎城早想报一箭之仇,得到独臂和尚的口信,很是高兴,倾巢出动。
8月5日深夜,刘虎城带“百人百枪”接近西头。他下令队伍隐蔽在河滩芭茅丛中,为防有诈,派人先去探听虚实。
谢匪三营,早似开了锅的水,沸腾翻滚。周、汪一、二两排对峙,周打响了第一枪。保命心切的毛稀色魔无心顾及刚抢到手的美人,在其心腹汪智勇的贴身护卫下,狼狈逃亡。
孙晓菊失魂落魄狂奔回家,从此背着“匪营长太太”的罪名,噩梦缠身,于1963年正月自缢。
探子证实了独臂和尚的口信,刘虎城大喜,传令杀入谢明光老巢。刘部集中火力,机关枪横扫,手榴弹轰炸,周、汪两排被打得晕头转向,老半天才回过神,停止火并,一致对外。
那边谢明光听到三营内讧,急忙从石境赶回西头,老远就听见密集枪声,以为是共军攻上了山,陡然凉了半截,走近才知是刘虎城的队伍找他算帐来了,急调一、二营的兵力增援。
谢明光躲在双州山头的碉堡里,指挥赶来的两个营分别进入西、北两山包的掩体战壕。,凶猛反击,打了刘虎城一个措手不及。刘虎城腹背受敌,局面立变,不得不就地潜伏在河背岩石后面,转攻为守。
夜色深重,两方阵地上只闻枪声响,不见人影动,谁也不敢贸然前进,更不甘退缩认输,相互死死咬住,成胶着状态。
这边,经过一夜急行军,我靖安警卫连、四六八团、奉新警卫连,在田博文带领下,拂晓时分到达西头境内。不久,冯宾和刘长富、宋瑞生和宋文增领着四七一团、四六六团也相继到达蔚云岭和官庄等指定位置。负责指挥的是一五六师师长邓克明。
凌晨6时,东方燃起一片火烧云。邓克明一声令下,解放靖安的总攻开始了!我军在西头、蔚云、官庄3个土匪据点的战斗同时打响。
谢、刘两方,一夜鏖战奄奄一息。我军迫击炮,数弹齐发,两方土匪哭爹喊娘,毫无招架之功。
半小时后,冲锋号吹响,我军从崖口、南边、羊角排三方,齐头并进,扎紧大口袋……上午8时,解放西头的战斗结束。但在清点俘虏时,却不见了匪首谢明光和刘虎城。
谢明光率其残部40余人进窜铜鼓,又从铜鼓逃往湖南。刘虎城则率领残部50余人逃回武宁朱家山,后在大规模的清匪反霸斗争中被就地歼灭。
同时,解放蔚云、官庄的战斗也胜利结束。但官庄保八团匪首梁秀山、邓养吾、胡壁如和蔚云联防区区长余希林侥幸脱逃。
此战共俘敌146名,毙敌16名,伤敌1名,缴获机枪3挺,步枪、手枪共191支,子弹4000余发,手榴弹105枚。
我军乘胜追击,在东源乡邱家街钟氏祠活捉了专员徐树楠,其部下100多名武装土匪全部缴械投降。
8月9日,靖安县人民政府成立。田博文被正式任命为靖安县公安局第一任局长,妻子张雅贤接管县医院,成为该院负责人。
同月29日,县公安局对逃窜在周坊麻垅村山上“保八团”团副梁秀山展开凌厉的政治攻势。田博文请梁秀山的朋友舒敏森带劝降信和解放军的《约法八章》上山。经过5天规劝,梁秀山率30余人到县城缴枪投诚。不久,保八团副胡壁如、邓养吾等也携械投诚。至此,仅蔚云联防区区长余希林逃跑,境内土匪全部肃清。
新中国成立后,钟秀枝也被选派参加了地方干部培训班。田博文由于工作繁忙,让妻子张雅贤去看望过她。
12月9日,田博文调进贤任县公安局局长。走之前,钟秀枝托人给田博文稍去10双绣着“革命到底”的鞋垫。
1968年8月31日,年仅46岁的田博文由于严重的胃出血和便血,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