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总有些器物,生来便带着光阴的分量。譬如庭院一角的陶缸,粗粝的釉面爬上青苔,缸口裂纹蜿蜒如古地图。它静默地立着,却盛过三更檐雨、半窗花影,与庭院同生共长。

老缸最是耐读。新陶初成,火气未褪,须得经年累月的雨水滋养,釉色才渐渐生出玉的温润。春深时节,缸沿的青苔总比别处绿得深些——晨露偏爱在此蜷缩,暮色也常在此停驻。某日细看,竟发现裂纹里藏着一片枯枫,不知是哪年秋风的手笔。器物老去的过程,原是光阴在悄悄作画。

江南人家最懂与老缸相处之道。梅雨时节,雨点叮咚落缸,自成清响;孩童踮脚掷入几尾红鲤,搅碎一池云影;老妇顺手掐下金银藤,斜斜插在缸沿。盛夏午后,浮萍漫过水面,蜻蜓点水而过,惊起缸底沉睡的铜钱草。这般生机,原是天地借了陶瓮作画框。

冬日雪粒敲打空缸,仿佛古琴泛音;开春头场雨落进去,水面浮起去年残荷;待到秋分,半缸清水倒映着柿子树的灯笼。老缸像位沉静的看客,将四季光景都酿成了不同滋味的水。有人往里投过莲子,却始终舍不得捞出,任其化作一缸碧色,仿佛整个夏天都藏在那里。

如今新瓷琳琅满目,光可鉴人者众,倒是这朴拙旧缸,裂纹里住着故事,青苔下藏着年轮。看客经过时,常见老者舀水浇花,孩童蹲着数游鱼,猫儿在缸边打盹。最熨帖的生活美学,不在精雕细琢的雕饰,而在器物与岁月共生的从容。

当暮色漫过缸沿,将陶色染成黛青,恍惚听得见往昔的檐雨声。老缸已非一器,它装下了光阴、风物、人情,悄悄温养着庭院一隅的山水心境。静水无言,却最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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