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云,回族,1922出生,四川越西县人。
越西是零关古道上的重镇。1935年红军长征途经越西南箐、中所、丁山等10个乡镇,历时7天,宣传和贯彻党的民族政策,纪律严明,打土豪,分浮财,彝汉青壮年上千人踊跃参加红军,是凉山地区参加红军人数最多的县。
越西重教兴学之风盛行。张学云的父亲张成孝,因守寡的母亲给私塾先生家做针线,4岁得以进入私塾读书,12岁跟随马帮到成都当童工,18岁回越西。张成孝思想开明,6子5女都送入学校学习。张学云在男孩中排行老二。
张学云四妹张学易回忆:“红军长征两次路过越西,都有营部和连队驻扎我们家。当时父亲已是工农会积极分子。二哥参加了儿童团。他帮红军铡草喂马,站岗放哨,拿出家里的笔墨纸砚写标语传单,甚至把家里的面粉拿去熬浆糊帮红军沿街刷标语。几个月的相处使他深受红军影响,在红军开拔时他跟红军走了。
正患重病的祖母见不到最疼爱的孙子很着急,催促耿二爷(邻居)骑马追去。快到翻小凉山时,二哥被拦住了。他不肯离开队伍,一位姓杨的红军连长在他的红缨枪杆上刻下‘候补红军战士张学云’的字样。劝他:‘回去好好读书,好好劳动,长大了扛着这杆枪来找红军,保证收你。’这样他才恋恋不舍地离队回家。”
1936年,张学云到西昌宁远中学学习,每学期都考第一名。因他课余时常向同学讲述红军并表示将来要去当红军,校方知道后,在初中第四学期时将他开除了。
1938年学云以同等学历考入成都石室中学高中部,因抗战,学校疏散到新繁县改称联合中学。在联中,他带领同学宣传全民抗日的主张,上街下乡演讲、歌咏、创作朗诵诗词,主办墙报,写稿绘画。读到高中三年级时,尽管门门功课优秀,校方仍以思想左倾为罪名,勒令他退学。
1940年,张学云在成都考入国民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十七期工兵科,1942年以优异成绩毕业留校任教。其间他深受同乡、中共党员韩伯诚的影响,常秘密阅读进步书籍及《新华日报》,被军校视为异己分子。
他深感没有抗日自由,于是在1944年愤而去职,准备投考陆军大学。是年日军占领贵州省独山县,他愤慨地说:“如再不抵抗这疯狂的强盗,重庆、成都等地乃至整个国家都有被敌人侵占的可能,亡国之恨就要到来。”
他参加了青年远征军,在奔赴前线的途中,发现了国民党军队内部的许多腐败现象。他悲愤至极,深感失望,冒死回到成都以致酿成大病。
病愈后,他不愿再去嫡系部队任职,经韩伯诚介绍到川康绥靖公署特务团当排长,后韩伯诚又将他举荐给韩子重的父亲、四川军管区副司令韩润民任上尉参谋、连长等职。
张学云担任连长时,对士兵很好,带动官兵读书写字。他在家书中写道:“我算是穷极了,没有钱寄回家,我把钱用到士兵身上,首先让他们健康,好好养他们将来才能作战。”因而深受下级和士兵的尊敬和爱戴。
1944年,张学云约集5、6名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力行学社”,宗旨是力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并创立《力行学刊》。他卖掉订婚戒指购置油印机、油墨、纸张,担任主要撰稿、审稿人和总编辑。到1946年,学社发展到39多人。后被人诬为共产党组织,告到四川军管区司令部,他被特务机关传讯和拘留,经韩伯诚多方奔走营救始得保释出狱。
1947年10月,经韩子重介绍,张学云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并在韩的领导下从事军运工作。次年6月,党组织经过上层统战关系将他安排在罗广文部110军332团3营7连任连长,并担任连队地下党支部委员。该支部划归中共川东临委领导,制定了相机发动兵变,配合游击队作战,迎接解放大军入川的工作方针。
6月18日,他所在部队离开成都开到重庆,奉命途经宜宾到达泸州接收新兵。临行前,他去跟四妹张学易道别,交给她一个装满了当时禁书的帆布箱子和笔记本,说:“我要走了,没有多的钱留给你,也不能给你添点穿戴,只有这箱子精神食粮,它们的价值超过父母给大姐二妹陪嫁的妆奁。”
张学云走后,张学易打开笔记本:第一页是学云毛笔行书敬录的郭沫若先生“十诫”,第二页是隶书体写的四句话:“谨言行,慎交游,选良师,泽益友。”本子里夹着一个小信封,抖出一张苏维埃边区政府人民币和四张照片,每张后面各写一字:毛、朱、刘、周。张学易后来也走上了革命道路,13岁参加中共外围组织民主青年协会,后入伍参加抗美援朝。
张学云所在部队从成都经彭县、南充、江津到重庆,历时十几天。他在给学易的信中写道:“我带领队伍经过12天的艰苦行军到达重庆。每天拂晓启程,三更才能入睡。途中物价暴涨,所带的钱连茶水都不够,两餐粗饭难能当饱,拖得非常疲劳困顿。但为了崇高的理想和伟大的事业,克服困难是最大的乐趣。一个人的坚强意志就是在战胜一个又一个的困难中锻炼出来的啊!”
张学云在离开成都到重庆的一路上,不仅给妹妹写信,每到一处都会给妻子余显容写信,谈生活,谈理想,谈抱负,倾诉对爱妻余显容的挚爱和思念。
余显容,1924年出生于四川内江。1942年,张学云从中央军校毕业后,与当时在四川内江读书的余显容一见钟情,并从此开始了鸿雁传书。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张学云和余显容结为夫妻。婚后这对红色恋人离多聚少,仍然书信传情。张学云后来在渣滓洞监狱中也想方设法把情书带给妻子。
因张学云工作繁忙,结婚头两年,小两口常常一周也见不上一次面,即使见面也只能在旅馆暂宿。让新婚的妻子吃苦,张学云心里特别难受,他为了表达对妻子深深的爱意,便悄悄地雕了一个精美的黑漆木盒,在木盒上写下:“凯歌起,战云谢;恋容转,春闺热。”他本想在盒里装进一件贵重礼物一起送给妻子,但由于经济拮据,终其一生,他都是在艰难困苦中度过,以致盒中一直空无一物。
收到张学云的来信,余显容便珍藏在这个黑漆木盒里,直到去世之前,几乎每天都要读读情书。一共30封情书,她珍藏了半个多世纪,无论走到哪里都用红金丝绒包裹好随身携带,后来她全部捐赠给了重庆歌乐山革命纪念馆。
1948年12月,张学云连队奉命自重庆出发,计划经永川、泸县开往宜宾以西的训练中心柏滨镇营地。由于叛徒出卖,1949年1月行军至泸县时,他被国民党驻泸宪兵突然逮捕。
在泸州宪兵团部,敌特将他关入地牢,使用老虎凳、灌辣椒水等酷刑逼供。他两腿生疮,脚踝也被镣铐磨烂,痛苦难当,但是始终严守党的机密,坚贞不屈,保护了连里的十几名党员和几十名靠近党的群众。
月底,张学云被押解到重庆中美合作所渣滓洞监狱,囚禁于楼下八室。特务对他轮番审讯,施以各种酷刑,四次坐老虎凳腿骨折断。
为了能在出狱后积极参加建设新中国,他自学俄文,一个月便能背诵300多个单词,英语原有一定基础,自学后已能读浅近文字。1949年初,他在自制的春节贺年卡上用俄文和英文书写“中国共产党万岁”,送给各室难友。
他还参加“铁窗诗社”,通过写诗互相鼓励革命斗志。在《步傅伯雍原韵》中他写道:对敌斗争靠大家,酷刑难熬咬紧牙;蒋贼兵败末日近,坐穿牢底戴红花。怒把牢房当作家,军装卸去穿囚褂,铁窗共语兴亡事,热血浇出自由花。
他一方面有坐穿牢底的决心和毅力,另一方面积极为越狱准备条件。他和难友把一只旧马桶搬进牢房,装满石头瓦片,上面覆盖沙子,说是桌凳,实际是越狱的武器。他们还用罐头铁皮把窗棂锯到轻轻一推就断,可惜特务在大屠杀时,把八室的人强制转移到了七室,没有用上。
1949年10月初,监狱新调来的伪交警班有个班长是回族,学云用回语对他进行争取教育,用回文写了首诗送给这个班长(后译成汉文)。后来,这个班长在暗地里为大家买东西,在给张学云送出最后一封家书后,就离开了这个血污的魔窟。
1949年11月27日深夜,毛人凤密令把所有关押的“政治犯”全部处决。刽子手在屠杀了白公馆的革命志士之后,又赶往渣滓洞。
渣滓洞的看守特务以转移政治犯为借口,将楼上楼下二十多个囚室的“政治犯”集中到楼下的八个囚室里,行刑队的刽子手赶到后,即以冲锋枪、机枪向八个囚室疯狂扫射。
正当罪恶的枪口伸进楼下第六室风门口时,他抓住敌人的枪管,在夺枪的瞬间,他高呼:“同志们,我是军人,我掩护你们,你们要设法逃出去!”惜因弹匣长,拉不进风门,张学云猛然以自己身躯堵住枪口,另一匪徒的枪声响时,他中弹倒地,壮烈牺牲瞬间,鲜血喷洒了难友傅伯雍一身,敌人进屋补枪时,误认为傅伯雍死去,因而幸免于难。
1952年2月,张学云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安葬于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
附:张学云给妻子的信
这些充满激情和芬芳,在坚定的理想追求中体现出百转的柔情柔肠,散发着儿女情长普通人性与共产党员坚定党性交织的光芒:
古人有言曰:士为知己者死。妹妹!亲爱的惟一的知己呀!“惟精惟一”这是我永远对你抱下的决心。为了你,为了我这可爱的专一的女知己,我不惜任何的努力。妹妹!我不知道你在月明人静的时候,是否理想过,祈祷过我们的将来吗?我觉得我自从认识你以后,我们的心,我们的身,我们的灵魂,都化为一个了。.....我们准备接受更多更大的考验!铁不打不会成钢的,我们不怕困难,只怕周遭太舒适了,以致于柔化了我们的意志。(1948年6月19日)
为了未来的确保的真正的幸福,我们不能不忍痛离别。哪怕是永远的离别亦在所不辞!请你相信吧,我有决心与毅力去完成我们在枕边黎明共同希望的事业,相反的,我亦盼望你给我以同样的表示。亲爱的容,我们如果没有勇气克服情感的冲激,那一定是没有勇气去完成伟业的懦夫。(1948年7月15日)
我觉得理想是人生最有价值、是富于吸引力的东西,理想是我们生活的原动力。什么东西能使我们作苦斗的挣扎?什么东西能使我们极富于韧性地拼命?什么东西能使人们快活地毫不灰心地生活在不能算是人的生活的深渊中?我说就是理想。(1948年7月31日)
我们的爱是伟大的有意义的、有理想的,不是仅肉体的欲念,也不是仅才子佳人们卖弄风流的陶醉,更不是“卿爱我,我怜卿”似的有闲人含有的病态的怜念。我们真正是:如电一般地感人,如火一般地热烈,如钢铁一般地坚强,如泰山一般地崇高……你是多么的爱好人类的幸福,爱好光明的世界。没有自私的贪迷,没有把你的所有的思考放在你自己的身上。亲爱的,你越发艰苦,我越发觉得你才是真美……我们之间已没有庸俗的夫妻观念了,我们有的是志同道合的两个青年有志气的男女的无可喻价的爱!(1948年9月5日)
一个人品格也要在他人的非议环境中,坚决地向前冲去,求得胜利才算高尚。假如人云亦云,人非亦非,则就谈不到独立的人格和认识。您以后不要担心我的健康,我当然自知珍惜。我只希望你用你的所有帮助我的事业就够了。(1948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