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冬寒冻死人》,[美]理查德·福特著,汤伟译,收录于《石泉城》,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2月)
莱斯没工作,特洛伊没运气。死了丈夫的诺拉则在酒吧里和不同的男人厮混,为了没有着落的下一顿饭钱。当他们三人搭伙过了一夜,这一夜过得算不上有什么意义,他们原本就在毫无意义的一天结为了一个同病相怜的组合。这个组合里的人都没有力气了,都从生活中掉了下去。他们的现状就是如此,谈不上去维持什么,也不会有朝着比这更糟的地步继续恶化的可能。
还有人同他们一样,有着同样糟糕的处境。哈利·里维斯,莱斯私底下把他叫做“老莽夫”。他是莱斯母亲的男朋友,莱斯同他合不来,言外之意瞧他不起。可莱斯又不得不承认,和莱斯一样失去工作的哈利,做出的决定也和莱斯一模一样,回到莱斯母亲家里寻求庇护,只是他比莱斯先到了一步。
福特的叙述就这么平淡,就像在讲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可要是往细处说,那不算什么故事,不过展现了生活的一种应有的滋味。苦涩中混合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这个感觉莱斯无法准确的将它形容,可以视为福特卖的一个关子。它是那种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感觉,莱斯相当有把握的确定,“没有人会喜欢那种感觉的”。
处于这种感觉里的莱斯,带着它又开启了自己寻常的一天。这一天仍然开始于喝酒,由此遇上了诺拉。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惊喜,显现于调情中的玩世不恭却让较多的可能充塞进莱斯的期待。
莱斯知道诺拉,知道这个一般在下午三点去酒吧,很晚才从酒吧出来的女人。莱斯见过诺拉和一些空军基地的男人跳舞,和他们喝酒聊到很晚。莱斯尽管知道,不要试着搭理诺拉这样的女人,“惹点事很容易,代价却很大”,可调情则是无所谓拒绝的本能反应。
生活的滋味终究苦涩,给调情也蒙上了一层哀怨的色彩。谁都不知道轻佻的调情何时竟变得认真了起来。可能是特洛伊,这个想听爱情故事的残疾人,用他那不像玩笑的热情勾动了诺拉的记忆,于是,一段绝非编造的往事经由诺拉的讲述让他们这个组合的人发出共同的哀声。还可能是莱斯,对诺拉故事里的关键节点表达出的认识让后者态度严肃,至少,此刻的诺拉,不再像莱斯对她的初始印象那般堕落。
从这时起,这个组合有了好似老友般的奇妙的联结。特洛伊对钓鱼的提议出自一份由衷的真心实意,诺拉虽然奇怪这样的提议,但她还是决定去试上一试。相似的霉运成了这个组合的标记,却是他们抵御人生凉意的互助之力。
半醒半醉,不必那么清醒的认识生活,“想折腾出一点有想象力的事来消磨时间”即为简单的快乐。特洛伊已经找到了这样的快乐,他让莱斯开车碾过他没有知觉的脚,以此取乐。没有运气的特洛伊由此对苦涩的生活完成了壮烈的征服。它一直延续到钓鱼的时候,成为这篇小说里伤心的呜咽。
黑夜下的河边,特洛伊煞有介事的同莱斯聊起了犯法的话题。这是正式钓鱼前的热身,也是对生活心有不甘的发泄。走霉运的特洛伊和莱斯都想过干犯法的事,只是不知道去干哪一件。生活的伤悲就此定型于他们什么都干不好的潜台词里,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伤心的了。
事实上,钓鱼的失败也证实了这一点。它不是特洛伊一个人的失败,莱斯也体验到了失败带给一个人的那种强烈的沮丧。在特洛伊的计程车里,莱斯抱着诺拉,想起了一些富丽而温馨的日常场景。那些场景里没有莱斯,他不在受欢迎之列。正是如此,哈利·里维斯留在了莱斯母亲的房子里,被莱斯视为是对他的一种胜利。从生活中失败的莱斯总算在诺拉那里恢复了微薄的信心,又在面对特洛伊的失败时让这点信心付之东流。
特洛伊钓着了什么东西。一条大鱼。特洛伊兴奋地大喊大叫,好像他同生活的搏斗分出了高下,形势的天平在朝对他有利的方向倾斜。特洛伊是个残疾人,他拉不住那条鱼,他要求莱斯下河把鱼抓上来。莱斯没有拒绝,但莱斯下河前看了特洛伊一眼。这一眼,莱斯看见了特洛伊身上的绝望。那是拼足了气力依旧会失去一切的预示,在特洛伊身上显现的那么明朗。
明朗的绝望让此后的情节走向一个令人信服的收场。特洛伊太想证明自己,证明他是能战胜生活的。可生活将他导入一个残忍的事实,用玩笑让他直面幻灭造成的恶心。
一头淹死的鹿卡在了河里的树木断枝上,特洛伊的鱼钩正好勾住了它。“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的”,莱斯的这句宽慰话同特洛伊所说的“所以一个狗屎镇上的跛子用一根鱼竿把它逮住了”形成了相关的呼应,呼应出“真正的悲哀”,那种受命运的捉弄凉透身心的哀怨。
唯一的补偿莫过于同病相怜之人的互相取暖。莱斯一点都不在意诺拉晚饭后,和特洛伊回酒吧继续喝酒跳舞。这个三人组合的奇妙之处就是共同的快乐,大家都能从中获得属于自己的那份美好。从这样的美好里,莱斯又看见了新的希望。他认识到,母亲和哈利,“不过是其他人拥有的一种正常生活”。希望产生在莱斯心里,虽说无法驱散人生的凉意,可它仍然是一个结果。那个结果里,以小说里的三人组合为例,没有人受到伤害。如此,生活还算有点儿意义。
2024.8.4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