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作者:松雪酥

冰悦谈小说 2024-12-31 17:08:44

汴京小面馆

作者:松雪酥

简介:

沈渺穿成了被恶婆婆休弃的下堂妻。

原主爹娘早逝,只留下一间烧毁倒闭的面馆。

还有两个险些饿死的幼弟幼妹。

人人皆道她可怜命苦。

前夫一家更是想看她笑话。

而上辈子祖孙三代都是厨子的沈渺:……这不巧了么,专业对口了。

摆小摊儿、修缮院子、经营面馆,从此汴京不仅有樊楼,还有声名鹊起的沈记大酒家!

谢祁是个命硬难杀的倒霉蛋,外出办差,先遇盗,后遭骗,身无分文投靠姨母家,却意外发现多年未见的未婚妻表姐已有身孕。

身心俱疲回到汴京,多日不知食滋味,直到偶然路过金梁桥上一家小摊儿。

买了个烤馒头,一口下去,烦忧顿解。

“真好吃。”

——原来我平生所有好运,皆是为遇见你。

精彩节选:

“好你个口舌生疮的贼贱虫,往日装病,如今反咬一口!”

“我儿已高中,休了你这落魄商贾女,我儿还给返家银两,已仁至义尽!你却欺老娘年迈,打砸报复!叫我这屋里粉碎!把银钱还来!你这不下蛋的瘟鸡!晦气!呸!”

“就你这破落户那点嫁妆箱笼,几根烂木箱子,老娘还看不上呢!趁早全拉走,省得老娘还要找人丢这堆穷酸腌臜货!”

淡荡和煦的春光从摇曳的柳梢头漏下,秦淮河畔的野棠也被春风吹开了,正是惬意的芳菲时节,但周遭却无人有心欣赏这美景,只见狭窄的巷弄口挤满了来瞧热闹的街坊四邻,伴随着老婆妇暴跳如雷的尖锐骂声,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驴车从人堆里费劲地挤了出来。

沈渺臂弯挎着个蓝皮儿小包袱,跨坐在驴车上,正好听见身后追赶出来不绝的骂声,又瞥见人越聚越多,立刻做作地抖落出一条帕子,一双桃花眼顿时眼泪涟涟。

原主本就有一副我见犹怜的好相貌,又是大病初愈,更添弱柳扶风的楚楚可怜。

聚堆儿瞧热闹的有许多不明所以的过路行人,见她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素花褙子,头上只包了块蓝地花粗布头巾,仅有一根木簪子装点,几缕碎发垂落在削瘦苍白的脸颊边,泪珠儿扑簌簌地落下,被那老妇人一路追骂也不敢还嘴,反倒有些瑟瑟发抖,不免都心生怜悯,有那好事的还专程找了本就住在这儿的邻里过问:“瞧这娘子也是良善之相,这可是怎么一回事?”

邻里本就抓了把瓜子在袖子里磕,听见有人问,顿时眉飞色舞道:

“好叫官人知晓,这荣大娘是个老寡妇,膝下唯有个读书的儿子,刚中了秀才,便瞧不起早年娶的媳妇沈氏,嫌这沈氏父母双亡,又体弱多病,不是个多子多福的相,平日里便多有磋磨,如今趁荣大郎求学未归,便做主把人休了!沈氏往日是个逆来顺受的,得知要被休弃,整日啼哭哀求,前几日大病一场,荣大娘也不为她延医问药,只怕她不死,谁知沈氏命硬,竟叫她硬挺了过来!嘿!你猜怎么着?”

那邻人说得唾沫横飞,也不等问话的人是何等反应,便迫不及待地往下说道:

“这沈氏鬼门关里走一遭,那愚钝脑筋倒清醒了,既不哭了也不求了,先不发作,静静地养了几日能下地了,竟躲开荣大娘去衙门找了个讼师来作证,要把自家嫁妆清点交割带走,那荣大娘抠鄙成性,怎会答应?正要撒泼打滚,谁知沈氏竟抢先哭嚷滚倒在地,一边哭一边砸,把荣家锅碗瓢盆砸了个稀烂!”

荣大娘泼悍成性,又爱占邻里便宜,在巷子里早没了好名声,如今说起荣家的事人人都愿意插嘴,有人捂嘴笑道:“那荣大娘一味说沈氏进门三年无所出,为此休妻,也是个大笑话!那荣大郎整日在明州学馆读书,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次,就是年关上头回来一日两日,荣大娘也日夜过问、步步紧盯,夫妻两个倒分房睡得呢!咱们都猜,那沈氏八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还有一人摇头道:“这也罢了,这荣大郎读书赶考的钱,大半尽出自沈氏的嫁妆,如今荣大郎得了秀才功名,竟要将糟糠妻休弃,还不愿归还嫁妆,本就理亏,幸好沈氏请来的老讼师伶牙俐齿又熟通律法,替她将剩余嫁妆要回,否则这恶婆母也不会如此气急败坏。”

原来如此,果然可怜。那官人望着那渐渐驶远的驴车,听得连连点头,又瞥了眼站在巷口仍旧叉腰大骂的肥胖老妇,鄙夷不已。

那些不堪的喧闹早已被沈渺抛诸脑后,离开那巷子后,她便歪在驴车上,乌黑饱圆的眼里哪里还有一丝泪意,她侧过还挂着些微病容的小脸,默然去瞧那秦淮河上丝竹阵阵的花船,还有两岸千丝万缕的柳条垂落在河面,岸边酒肆茶馆鳞次栉比、客座满盈,果然尽显繁华旖旎。

最后看一眼罢了,这可是原主搭上了一生的地方。

“沈娘子,南津渡便在眼前,你且在车上安坐,我去替你寻个扛行李的脚夫。”车把式说着勒停了健驴。

如荣大娘这般吃绝户谋嫁妆的恶婆婆在程朱理学尚未腌入味的宋朝也是十分少的,这今早临时雇佣来的车夫显然也听到了她那些凄惨的故事,对她似十分怜悯,竟主动替她奔走起来,沈渺眼眸微微一弯,软声道谢:“奴家这厢谢过了。”

“欸,不谢不谢,你也是个可怜人。”

沈渺并不打算在金陵过多逗留盘桓,自打穿过来,她便打定主意要尽快从原主的夫家脱身,更何况那荣家也不是什么难以割舍的金窝银窝,不过是个火坑罢了!

因此荣家要休妻正中她下怀!沈渺在柴房里“养病”的那几日,便将原身的记忆来来回回筛了好几遍,确定了这个时代是个与她认知中有些不同的大宋:宋太祖时期,朝廷便以金银赎买回了燕云十六州,之后也并非兄终弟及,宋太宗竟是赵匡胤的长孙赵惟正。

故而此大宋繁荣而强盛,虽还有外患,却无靖康耻亦无满江红。在原主的记忆里,金陵城是江南最昌盛之地,商贾易货之事极为发达,田产、借贷之事更是频繁,贸易纠纷便也多,讼师这个行当在金陵如茶馆食肆般常见,金陵甚至还有专门为教授诉讼而开设的私塾,被称之为"讼学",这也是沈渺趁荣大娘出门打牌便能轻易请到一个讼师的原因。

而且,依照宋律,女子被休弃并非主动休夫,便不必挨板子坐牢,且要回嫁妆也不会被苛责,反倒侵吞嫁妆的夫家会受世人鄙夷,哪怕闹到官衙也难以偏袒这样贪婪的人家。既然如此,她可不像原身,自然也要叫荣家脱一层皮才行!

荣大郎是个任由母亲作践妻子的妈宝软蛋,在原身的记忆里,这荣大郎甚至还常在母亲房里睡!又不事生产,若非娶了原主,哪有这样轻省的日子过?宋朝有厚嫁之风,即便只是小商户出身,当年原身的陪嫁也有百贯。

只不过这孩子缺心眼,嫁妆不知晓攥在手心里,好叫荣家俯首帖耳,反倒乖乖拿出来供荣大郎读书、贴补家用,还尽心奉养家里那母大虫!如今要回来不过十之一二,但好歹还有二十三贯钱,足够她回到汴京了——没错,原身是汴京人士。

原身爹娘在汴京开了间“汤饼铺子”——后世称为面馆,生意一向不错。三年前,荣大郎科举不顺,便索性来汴京广投诗文扬名,在沈记汤饼用早食时,瞥见原主,因她荆钗布衣仍清丽脱俗的美貌而倾心,这才相识。

那荣大郎也是相貌堂堂,花言巧语骗得沈家以为他是怀才不遇的文曲星转世,竟真的将女儿嫁了。谁知,原身远嫁金陵不到半年,沈家爹娘有一日驾车出城采买蔬菜米粮,竟叫个鲜衣着锦的权贵子弟当街纵马冲撞而死。

原身赶回汴京操办丧事,还要安顿两个年幼无知的弟妹。三年前,沈大弟年方六岁,小妹年方三岁,都还是懵懂孩童就骤然失去父母护持,她本想带着弟妹回金陵,结果荣家却不肯接纳这俩孩子,婆母对她横眉竖眼,荣大郎也只闷头不说话。

后来,原身给自己找了诸多理由,大约是她身不由己、弟弟又已在汴京开蒙就学不好挪动,最后便将弟弟妹妹寄养在伯父家了,又找中人将家里的汤饼铺子租了出去,每月得的租金,全给了伯父权作两个孩子的赡养费。

但好景不长,前两个月沈家那伯母便来信抱怨说,那租了沈记铺子的商贾用火不慎,一天夜里走了水,火势虽不大,但铺子尽被烧毁了,他怕沈家追究,连夜卷财逃了。如今那铺子一片狼藉没人愿意再租,一再叫原身寄钱回家。

原身又起了把弟妹接到金陵的念头,这也是荣大娘铁了心要赶走儿媳的缘故:原身嫁妆快消磨干净了,眼见又要来两个拖油瓶,趁着儿子有了秀才功名,她还不如再娶一房嫁妆丰厚的新妇!

那荣大郎据说已被明州学府的郑学谕看重,那郑学谕膝下也有一女,正是适婚之龄,荣大郎如今卯着劲巴结郑家,都近大半年没有回过家了,只怕且等着把原身熬死了好娶新妇呢。

沈渺跟着讼师一面处理嫁妆之事,一面琢磨了许久,很快便想好了从荣家脱身后怎么办:她联想到原身的身世来历,觉着离开金陵去汴京谋生倒不乏一条出路,而且原身家是开馆子的,倒合了她前世的专业了。

这不巧了吗,她前世祖孙三代都是厨子!

更何况,原身那两个同胞的幼弟幼妹还在汴京寄人篱下,沈渺可不像原身这么傻白甜,看那封信就知道那伯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汴京寸土寸金,店租想必也不少,得了三年的租子还如此紧逼催要,两个孩子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好歹也要照拂她仅在世的亲人,不好抛诸脑后。

在她兀自沉思之时,车夫总算请来了脚夫,又殷勤替她杀了杀价,她总算能登舟北上了。

沈渺在津渡口的衙役值房处验明了“公验”,又同船老大会了账,脚夫替她将两大木箱行李抬到她定下的船舱里,她给了两个铜板的赏钱,这才坐在船舱里松了口气。

古代出个远门可真不容易,她那“公验”,可以理解为身份证,是花了整整一贯钱托讼师去衙门给她加塞走后门办的,没这东西平头老百姓可出不了门,不论是江河渡口、府县城门都要出示查看,若是拿不出来,可是要蹲大牢的!

不提采买路上吃的粮米蔬菜、租的驴车、雇佣车夫、脚夫这些琐碎花销,就单论这船票都够让沈渺咂舌——她找的是官府运粮的漕船,漕船卸了粮回程就能载人,虽贵些,但安全,不三不四的泼皮无赖要少得多。

沈渺孤身出门,安全最重要。

而这漕船从金陵到汴京就要两百文,这水路也要走大半个月呢,自然还是住单间卧铺比较好,于是又加百文,行李的安置费另收四十文。

在船上也得吃饭洗漱吧,古人大多自己带干粮,沈渺也入乡随俗,无视荣大娘的辱骂,今儿天不亮便去菜市提前买了能吃十日的馕饼、五日的麦米、一日的菜肉,还带了小粗陶瓮装好的油盐酱醋,但想喝口热水、热干饼子、煮一碗粥也得借船老大的炉子,于是又添水费、柴费……怨不得古人都说穷家富路呢!

索性物有所值,花了百文的船舱还算宽敞明亮,每日还有免费一壶热水、一小篮子黑炭供应,她在有些发霉的硬木板床上掸了掸灰,铺上自己的褥子,便从樟木箱里翻出根饱满的圆茄子,还有一纸包用油盐腌上的猪五花,又打了半碗米,先用温水泡上。

今儿也算替原身和自己庆贺新生,沈渺打算去船上的伙房借个炉子来,给自己做一碗肉末茄子盖浇饭!

船上鱼龙混杂,她戴上幕篱,弯腰钻出房门,仔细锁上,沿着狭窄的木质楼梯往船仓下一层走,经过两间大通铺,走到船尾,闷热的锅炉房里正挤满了打水的船客,水汽烟气与各式各样的味儿混杂其中,叫人十分憋闷。

锅炉房不大,来往的人流涌动,船工站在锅炉边大声吆喝着:“刚烧好滚烫的热水哎!只要三文一勺!清清凉的长江水哎!一文一勺!好嘞,收您三文,下一位——”

她身不由己被挤入人群中,谁知身后又被个肥硕妇人推搡了一把,不慎踩了斜前旁一个高个少年郎的青口布鞋一脚。

那少年瞧着十五六岁模样,一身朴实无华的青衫却叫他穿得如松如柏,猛地被人一踩,他吃痛回头,露出一张疼得有些扭曲,仍格外清隽俊朗的脸。

那双布鞋簇新,鞋口露出的白袜也浆洗得一尘不染,如今上头沾了个醒目的鞋印,沈渺很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低头致歉:“小郎君莫怪,此地人多挤挨,实是无心的。”

那少年望了沈渺一眼,连忙转开视线,侧身摆手道:“无妨,是我兀自出神未曾留意,与娘子无关。”

他倒也好脾气,还将过错往自个身上揽,沈渺便弯起眼睛冲他笑着欠了欠身,那少年再次慌忙摆手,忙转过身去往前走了。

好容易挤到另一边,交了押金租用了个双眼的红泥旧炉子,船工用草绳穿了结方便沈渺拎着走,她走出锅炉房时,回头又瞅了眼,那书生花钱装了壶热水也离开了。

回了自己的屋子,沈渺长松一口气,挽起袖子开始做饭。

船舱里只有一面小窗,沈渺见那黑炭燃起烟气甚重,在屋里做饭别一氧化碳中毒了,便又哼哧哼哧将炉子搬到了门口。她住的这层都是单间,就在甲板下头一层,是漕船上最好的屋子,一排过去约莫有七八间,各间屋子门口都被占得满满当当——有的像她一般用炉子生火做饭,有的则带了仆从,门边铺了草席薄被,奴仆便睡在门口。

她出来时惹了许多人侧目——她孤身一人,又是年轻婀娜的女子,虽作妇人打扮,又穿得朴素,但也是独一份的了。

她没多理会,先回屋子里,从行李中翻出一把菜刀再出来。

见她拎了把刀,还熟稔地在指尖转了个花,于是那些窥视的眼睛都默默缩了回去。

这刀也是前几日去请讼师的路上买的。身为厨子,不能没有一把好刀,沈渺对刀其实不算挑剔,但对基本的刀形、材质、手柄,还有磨刀的手法都有讲究。她爸以前说了,好的菜刀能跟厨子一辈子,但宋朝时的冶铁工艺终究比不上后世,她在菜市逛了好几个刀剪铺子才选中了这把刀。

宋时的菜刀刀形已和后世的老菜刀很相似,沈渺是中式菜刀爱好者,若要带把刀去逃命,她一定会带中式菜刀,“前劈后砍中间切”,既能防身又能切肉剁骨,还能拍蒜,即便用厚背菜刀,沈渺也能快速将两厘米的豆腐片成20来片,就是做文思豆腐也不在话下,更别提片生鱼片,所以好的厨子根本不用背一堆刀具出门。

原主那恶婆婆为何愿意放过她?讼师迫使荣大娘交割了嫁妆,他走后,荣大娘却含恨不已,就要对她发作报复,她便掏出这刀在院子里磨刀剁肉,又冲荣大娘狞笑着将肉剁得砰砰作响,人皆是欺软怕硬的,荣大娘只以为她疯了,吓得缩回了脚,一日不敢出房门。

其实沈渺只是喜欢自己磨刀,她总觉着器物有灵,仔仔细细地按照自己的习惯开刃、磨刃,这把刀才算是完全臣服于自个的了。

当然,有钱才能矫情,就沈渺现在的经济条件,为了买这把后世看来勉强及格的菜刀都要咬咬牙。她手上这把刀卖价高达八十文,已是刀剪铺子里能寻到最好的夹钢刀。

她虽满脑子胡思乱想,但手上功夫可没停,蹲在门口,铺了块薄菜板,手起刀落,没一会儿就把手里白生生的茄子利索地切成段,倒进陶瓮里用小泥炉蒸熟,另个灶眼则同步蒸饭,很快就能闻见米香和茄肉香了。

在宋朝时,茄子还不叫做茄子,被称为“落苏”,且大多不是长条状,而如鸡蛋般浑圆,呈白黄之色,若非有原身的记忆,沈渺到逛菜市时,也万万想不到这是她记忆中的茄子。不过她多逛几圈后就发现,这菜市里也有人担卖紫茄子,只是数量少得多,卖价也贵——大宋一至三品官着紫衣,因此以朱紫为贵,便是茄子也不能幸免。

不过对于沈渺而言,都是要祭五脏庙的东西,要什么颜值?不比菜刀这种“贵重固定资产”,沈渺毫不犹豫买了便宜的白茄子。

趁着蒸茄子的功夫,她还切了点胡葱、胡蒜,又用油盐酱油等调了酱,宋朝没有辣椒,但宋朝人却很爱吃辣,这时候的辣应当只能被为“辛”味。沈渺根据原主的记忆,出门前绞尽脑汁用姜、蒜、韭菜切碎,捣成泥,加上胡椒、盐和清水,腌出了一瓮宋朝经典口味的姜辣腌菜,如今小小舀出一勺来,拌在酱里,替代辣椒提鲜。

她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已将蒸熟的茄子盛出晾凉备用,又从油瓮里倒出一勺油,在陶瓮里烧热,用葱花爆香后,“滋啦”一声,就放入肉末煸炒。

肉与葱油的香气四溢,沈渺又舍得用油,她一边炒肉,一边加入刚刚调好的酱,再加入整好的茄子段、蒜末继续炒香,最后撒上葱花就能出锅了。

茄子炒好,另一个陶瓮里的米也煮好了——她吃得并非后世的稻米,而是便宜的小米与粟米,这些米在蒸之前轻轻用碗底碾碎,再下锅蒸就熟得快。

她将香喷喷的肉沫茄子连汤汁一块儿浇到刚蒸好还冒着热气的饭上,再用木勺搅拌,卖相虽被破坏了,但却更香了!米中混合了肉香、茄香,每一粒米上都沾满了浓郁的汤汁,她尝了一口,嗯,不错,虽然条件有限,但她手艺竟没退步呢。

然后她一抬头,就发现走道里的人不知何时都伸长了脖子默默地注视着她,隔壁屋门口还有个生得圆墩墩胖乎乎的小书童,梳着俩总角,约莫才六-七来岁,盯着她手里散发香味的陶瓮已经挪不动脚了,不住地咽口水;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眼似乎都冒着绿光。

这在后世虽只是一道平常的家常菜,但在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多少油水的仆从们眼里,却已是难得的美味珍馐了,何况,这香气在狭小的过道中四溢不散,令人喉头滚动。沈渺见状,立即护着碗往屋里撤,很快连炉子也一块儿搬进屋里,最后拎着刀警惕地关上门扉。

她不富裕,又是孤身出远门,还是不要大发善心为好。

躲在屋子里赶紧把饭吃完,她探出脑袋看到外头走道的人都散了,这才松口气下楼再到锅炉房打水洗碗,炉子她不打算那么早还,在船上的日子还长,她还得吃饭呢。

只是下回还是做点简单的吧。

她对古代的治安境况并没有太多安全感,虽然宋朝富裕,这样昂贵的漕船上也少有穷苦人,但她身为女子,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沈渺收拾完碗筷,正要枕着菜刀午睡一番,门上却响起了一阵犹犹豫豫的叩门声。

她拎起刀,只将门栓往后退了一点,开了一条小缝往外望去。

门前站着的竟是方才对着她那碗肉末茄子口水横流的小书童。见她望过来,圆胖圆胖的小书童手抓着自己的衣衫,冲着她讨好地笑。

沈渺没有开门,只是和气地问:“小童子前来何事?”

“冒昧前来,失礼了。”小书童老气横秋,学着大人叉手作揖,又从怀中掏出二十来枚铜钱,捧到沈渺面前,恳求道:“奴奴唤叫砚书,便住隔壁,娘子方才烧饭真香,若娘子得闲,可否请娘子为我家九哥儿做顿晚食?”

话音未落,那小书童的肚子便在她面前咕咕作响了起来。

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沈渺原也忧心这一路只出不进,到了汴京还要照料原身一对兄妹,届时可别揭不开锅了。

如今有了开源的机会,沈渺自然有些心动,便又与那小书童细细打探了几句。这书童虽一副胆大伶俐的模样,实则心思却被养得有些单纯,不一会儿便将他的主家“九哥儿”的底细倒了个底朝天。

“我们要去陈州探亲,明儿便下船啦。”

“好巧!我家九哥儿也是汴京人士,娘子可知开宝寺?国子学便在开宝寺旁,我家九哥儿不仅自小便考取了国子学的童子试,去年还选进了国子学中的“辟雍书院”,他可是头名考进的,列为上舍生呢!”

砚书说着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好似这书是他读得,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是个读书人?沈渺听到这心底微微一动。

在宋朝,不管是皇室还是民间,都喜欢将儿子唤作“哥儿”,以排行为区别,砚书口中这位“九哥儿”,想必是他的小主人。

还以“哥”称呼,恐怕还未及冠呢。

国子学在宋朝的地位不亚于清北,而且在原身的记忆里,国子学仅招收京官子弟,选进条件还极为苛刻,看来她隔壁这邻居,不仅年轻,前程也不小啊。

是个正经人家便好,而且人家明日便下船了,挣一顿饭钱,又没什么瓜葛,这也挺好了。沈渺略微放下心,何况,这“九哥儿”能将随身书童养得如今白胖天真,想必家风敦厚殷实,是个良善之辈的可能性较大。

于是沈渺思索片刻,便答应了下来。她开了门,与砚书算好饭钱,还问询他们带了多少粮米,想吃些什么菜肴,听闻他们带了不少脱壳精磨的麦粉,便笑着问道:“我还有些晒干的香蕈、腌好的豕肉,与你家九哥儿做一碗香蕈肉酱烩汤饼好不好?若来得及,我再包一笼蕈馒头如何?”

砚书本想让这娘子再做一次那喷香的“落苏饭”,但转念想到九哥儿如今那郁郁寡欢模样,的确就着馒头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更为适宜,便一口答应了,还利索地返回屋内,用布袋装了一袋子麦粉给沈渺。

“那便辛劳娘子了。”砚书煞有介事地叉手一揖,才告辞离去。

沈渺关上门,颠了颠手里十个铜板的预付定金,再看向脚边那一小袋细白如雪的麦粉,美滋滋地想:真好,不仅挣了钱,自个也省了点口粮!

她与砚书说好了,少算5文工钱,一并做上三碗,她也能吃上一份。

倒不是她贪小-便宜,而是这样在后世很普遍的面粉,在宋朝却要筛不知几十遍才能得,三十文才能买一斗,一向只有官宦士族子弟才能吃用得起。沈渺自打穿过来,原先在柴房里受荣大娘磋磨,每天只有一块能噎死人的干饼子吃,后来脱离苦海,为了节省银钱开销,做饭也只用小米、糙米,不知多想念吃一碗弹牙顺滑的面了。

所以这顿饭因砚书出了较为昂贵的面粉,沈渺也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香菇、蔬菜与猪肉,其他便只算了柴火、水费和自己做菜的工钱,三碗一共50文,砚书先预付10文定金。

小书童如此大方爽快,沈渺也决定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做这碗面。

现下时辰尚早,正好可以慢慢准备。

她也不睡了,从衣箱里取出两根粗布襻膊,绑起袖子揉面熬酱。

这“香蕈肉酱烩汤饼”,其实便是后世所说的香菇肉酱烩面,做起来并不算复杂,但揉面醒面需要时间,泡香菇熬肉酱也需要时间。

说起香菇,这里的大宋经济繁荣,百姓生活十分安定,栽培菌菇的技术也十分普遍,在金陵城,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房前屋后辟出一小块地来栽培菌菇。所以,沈渺临走前也没忘记把荣家屋子后头,原身精心打理的一小片香菇地全摘走,一株也不留给那可恶的母大虫!

而香菇用来做“蕈馒头”,是此时最常见的做法。

此时的馒头也叫笼饼,其实是后世的包子,圆而带馅的。宋朝真正的“馒头”,是武大郎卖的那种“炊饼”,且大多是条状的。

蕈馒头便是香菇肉包。

香菇肉包在宋朝很受欢迎,本朝的著名美食评论家苏轼先生便曾邀上两位好友大老远去吃包子,吃完意犹未尽还发了个小红薯探店笔记,在词作里写道:“天下风流笋饼餤,人间济楚蕈馒头”。

这句词翻译过来约莫便是:“这香菇肉包绝了啊!”

沈渺决定先做烩面的肉酱。

烩面是豫菜,精华在于那鲜香的汤底。若是在后世,沈渺会用上等嫩羊肉、羊大骨熬汤,至少也要熬够五个小时,熬出来的羊汤白白的,浓郁如牛乳,这时候再将面条拉成宽薄的条状下锅,另外起锅烫辅料素菜,铺在最底下,再滴上辣椒油,带一碟子糖蒜,那滋味,能鲜掉眉毛。

可惜现下没有这种条件和时间。

不过用香菇肉酱烩的面也别有一番风味。

猪肉虽便宜,但沈渺也怕割的那块猪肉放久坏了,午间做了一顿,剩下的便也不吝啬,全都用上。她手脚麻利地将带皮的肥肉先剔出来,瘦肉较多的全切成豆子大小的小丁。从锅炉房打来的温水将香菇泡发,之后便将土陶瓮移到小泥炉子上,将带皮肥肉在里头煸炒出油,直到收缩变成猪油渣。

这猪油渣单独留起来,晚点可以用来包包子。

沈渺趁此往陶瓮下了瘦肉丁,慢慢炒得变色。用这土陶瓮炒菜实在有些粘底,幸好沈渺熟于灶头事,用筷子飞快地翻炒,这样微微一点焦香反倒更添几分滋味。随后,她将泡发的香菇切丁混入其中继续煸炒,之后添上葱蒜、八角等佐料,再来一勺自制腌姜辣酱,炒出辛辣的香气,再浇上酱油、陈醋、盐、花椒等佐料。

其实还应当加些胡椒,但胡椒昂贵,在宋朝,一斤胡椒的价格高达数贯钱,一匹?绸布只能换一袋胡椒,沈渺此等小民连买都没处买去,因此她便用花椒代替,滋味虽略显不足,但沈渺还有个诀窍:加豆瓣酱。

她去买菜刀的时候,发现有间酱铺贩豆瓣酱,沈渺还惊讶了一下,原来在宋朝,各类佐料、酱料已如此齐全了呀!尝了几口觉着不错便也买下一小罐。如今正好用上了,将这豆瓣酱加满满一勺进去,这香菇肉酱便也有了灵魂,再加两瓢方才泡香菇的水,便算差不多了。

沈渺擦了擦汗,握着火钳将炉膛里的碳木拣出来几块,趁机往陶瓮里放上一点糖与芝麻,改用细火慢慢地熬煮至肉酱汤汁棕红黏稠,这与后世相差无几的香味儿便扑鼻而来了。

沈渺闻了都觉着口舌生津,实在太香了!

趁肉酱在炉子上咕噜会儿的功夫,沈渺开始和面。

和面,其实也是一件技术活。

不过沈渺五岁就学会和面了,小时候人家学钢琴、跳舞,她学切豆腐、和面……等她长到七八岁,她爸妈就开始撂挑子了,家里的一日三餐都让她自个操刀,再等上了初中,她都能一个人挑大梁做年夜饭了。

要做烩面,必须得用温水和面,且要边和边慢慢地加水,将面粉打成絮状,再快快地揉成光滑的面团,这一步至关重要,否则时间长了,手温会让面团更快发酵,揉出来的面团会影响口感。沈渺和面还会加一点点盐,这也是面条能够筋道的关键。

揉得差不多便用湿布盖着醒面,醒个约莫一两刻钟便好了。

之后将面团擀成长条,用刀切成两指宽便成了。

将面备好后,沈渺喝了口水休息了会儿,又开始码素菜,她带了一颗白菘菜,便是后世的白菜。据说这种白菘是唐朝时在扬州选育出来的:“叶圆而大,啖之无渣,甚脆嫩,四时可种,腌食甚美。”

从此成了老百姓的最爱。

有趣的是,沈渺上辈子乳名就叫菘菘,她妈生她之前吃了碟辣白菜,刚下肚羊水就破了,于是她爸说那孩子就叫辣白菜吧!这一提议被她妈妈好一顿打,但最后还是选取了白菜相对文雅一些的说法。

除此之外,她还带了两根萝卜、波棱(菠菜)、黄瓜、芫荽(香菜)……两箱行李有一半都是吃的。虽都是蔬菜,但此时有句俗话:“腊雪如席麦苗肥,春雨如膏菜苔贱”,这春日里的蔬菜新鲜又便宜,且这会儿的天气还有些凉,这些蔬菜常温阴凉处保存几天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沈渺也都没买多,漕船沿途停靠码头的话,还能下船采买。

于是便切了半根萝卜,春天的水萝卜极脆嫩美味,切成丝。再码了些白菜和黄瓜丝,芫荽则切碎在碟子里,爱吃的自个加一些,毕竟不论古往今来,吃不吃香菜之争从未停息。

这样忙下来,这道“香蕈肉酱烩汤饼”便预备的差不多了。

天色果然还早,沈渺便又开始包蕈馒头,她方才刻意留出来一些香菇与肉,再加上剁碎的猪油渣混成香喷喷的肉馅,正好包出三个。等蕈馒头包好用筷子架在陶瓮上头蒸好,天色也晚了。

将陶瓮洗干净,烧水,将素菜与面烫熟,再将香菇肉酱加进去,熬肉酱的汤汁也得加上,撒上葱花,沈渺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面条劲道爽滑,还吸饱了浓郁的汤汁,让人唇齿间都是诱人的酱香。

不错,没翻车。

沈渺将自己的那碗盛出来,用油纸包上蕈馒头,便将整个陶瓮都抬到隔壁。她送过去的时候,只有砚书一个人在屋里,船舱的房间都差不多,不同的是这“九哥儿”的屋里随处可见些古旧、破破烂烂的书。

沈渺没进去,放下东西收了砚书的尾款,便微微弯腰,笑眯眯与砚书嘱咐:“你与你家九哥儿记得趁热吃,不然汤饼该坨了。”

说完就走了。

砚书早就闻到隔壁飘过来的香味了,他两眼发直地盯着桌上还咕噜噜冒泡的汤饼,围着那陶瓮转悠来转悠去,还忍不住趴在桌上嗅了又嗅,被香得口水都来不及咽了。

他着急地望向门口:九哥儿去上茅房,怎的还没回来呀!

幸好没一会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身着朴素青衫、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神思不属地走了进来,他穿一双青口布鞋,其中一只鞋上,还印着半枚清晰的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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