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知，今年三十六岁，是某外资企业的财务分析师。我离婚了，已经一年零四个月了，现在住在城西一间公寓里，每天与数字为伴，用各种表格来填补生活的空洞。
周末的早上，我被手机闹铃惊醒。窗外正下着小雨，天色灰蒙蒙的，这一年多来我也是灰蒙蒙的。床头上摆着女儿小雅的合影，她穿着黄色小裙子，笑得很甜，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不少日用品已经见底了，现在很方便，许多超市都可以送货上门，但我依旧选择了自己去采购。
可能因为下雨天，商场的人不多，我推着购物车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冰柜前，我正在挑选酸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太贵了，爸爸说不能超过二十块..."
我转头看去，货架的另一端站着一个小女孩，正踮着脚把一盒草莓酸奶放回冰柜。她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蓝色外套，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
"小雅？"我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小女孩转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妈...妈妈？"
我的喉咙突然哽住。一年零四个月，我的小雅长高了，却比从前收了好多，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她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蹲下身，平视着她。靠近了才发现，她的外套袖口已经磨得起毛，牛仔裤膝盖处有细微的磨损。
"爸爸和阿姨带弟弟去打疫苗，让我自己买午餐..."小雅低下头，用鞋尖蹭着地面。
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淤青。"这是怎么回事？"我轻轻抓住她的手。
小雅迅速抽回手，把袖子拉下来盖住。"我不小心撞到的。"她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
我的心揪成一团。曾经那个摔倒了会举着手臂喊妈妈的小女孩，现在学会了隐藏伤痛。
"吃午饭了吗？"我柔声问。
小雅摇摇头，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轻响。我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想起以前她害羞时也是这样。
"妈妈带你去吃披萨好不好？就是以前你过生日常去的那家。"
小雅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爸爸说四点前要回家..."
"现在还不到一点。"我看了眼手表，"吃完我就送你回去，好吗？"
小雅犹豫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我伸手想牵她，她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自己背好书包走在前面。那个书包看起来已经很旧了，拉链也坏了。
到了店里，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小雅一直盯着菜单上的超级至尊披萨。
"就要这个好吗？再加一份薯条和冰淇淋。"我笑着说。
小雅点点头，突然问："妈妈，你现在过得好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我鼻子一酸。"挺好的，"我努力保持微笑，"就是...很想你。"
小雅玩弄着餐巾纸，声音很小："我也想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特别想。"
服务员端来柠檬水，小雅立刻坐直身体，礼貌地说"谢谢"。这个习惯还是我教她的。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喝水，生怕洒出来的样子，我的眼眶发热。
"在新家...过得怎么样？"我试探着问。
小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挺好的，"她用一种过于成熟的语气回答，"弟弟很可爱，就是晚上总哭..."
披萨上来了，小雅吃得很快，但动作依然规矩。我注意到她书包里露出一盒感冒药的边角，是成人服用的剂量。
"你生病了吗？"我紧张地问。
小雅赶紧把药塞回去。"不是...是阿姨感冒了，让我帮忙买的。"
我皱起眉头。让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买药？更何况现在外头还下着雨。
吃完午餐，小雅坚持要看时间。"三点二十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我拿起伞。
小雅摇头，"爸爸说不能跟陌生人走..."
"我是你妈妈，不是陌生人。"我的声音因受伤而提高。
小雅咬着下唇，"阿姨说...说你已经不是我妈妈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脏。我深吸一口气："那个'阿姨'，是爸爸的新妻子吗？"
小雅点点头，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妈妈，为什么你不要我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她。"不是的，宝贝，不是你的错。妈妈从来没有不要你..."
小雅在我怀里僵硬了几秒，终于慢慢放松，小手抓住我的衣角。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想起她婴儿时期，每次吃奶都会这样抓着我的衣服。
"告诉我地址，妈妈送到门口就走，好吗？"
软磨硬泡下小雅给了我一个地址，是城东的高档小区。打车过去的路上，她靠在我身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车子停在一栋漂亮的联排别墅前。小雅醒了，紧张地整理衣服和头发。"我该进去了..."
"我送你到门口。"我坚持道。
按响门铃后，一个穿着真丝家居服的年轻女人开了门。她怀里抱着个婴儿，看到我时明显愣住了。
"你是...？"
"妈妈！"小雅从我身后钻出来。
女人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小雅，我说过多少次，我才是你妈妈。"她看向我，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前妻啊。"
我强压怒火，"你好，我是沈知。刚才在商场遇到小雅，送她回来。"
"多管闲事。"女人嘀咕着，对小雅厉声道，"进来！弟弟的奶瓶还没消毒呢。"
小雅低着头往里走，我忍不住问："请问陈岩在家吗？"
"老公！"女人朝屋里喊，"有人找！"
陈岩穿着休闲服从楼上下来，看到我时差点踩空台阶。"沈知？你怎么..."
"我在商场遇见小雅，她一个人买午餐和感冒药。"我直视着他，"她才七岁，陈岩。"
陈岩面露尴尬。"进来谈吧。"
客厅装修豪华，却杂乱无章。婴儿用品散落各处，墙上挂满了婴儿照片。我注意到角落里堆着小雅的旧书包和几本课本。
"小雅，去你房间写作业。"陈岩说。
小雅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往楼上走去。我跟在后面，陈岩想阻拦但已经晚了。
所谓的"房间"其实是改造过的储物间，勉强放下一张儿童床和小书桌。墙上还留着原来的货架，堆着尿不湿和婴儿用品。小雅的几件衣服挂在角落的简易衣架上。
我看到这个房间，非常生气。"她就住这里？"
陈岩的新妻子冷笑："有地方睡就不错了，你知道现在房价多贵吗？"
"林嘉！"陈岩喝止她，转向我，"我们正准备重新装修..."
"准备了一年多？"我指着狭窄的空间，"这是虐待！"
小雅站在门边，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蹲下身抱住她，"宝贝，告诉妈妈，你平时都吃什么？谁送你上学？"
"我吃...吃阿姨做的饭，"小雅抽泣着，"学校就在小区对面，我自己去..."
林嘉不耐烦地打断："她都多大了，还要人接送？我弟弟三岁就会自己过马路了！"
我终于爆发了："她还是个孩子！你们有了儿子就把她当佣人吗？看看她的手腕！看看她穿的衣服！"
陈岩脸色变了："什么手腕？"
我拉起小雅的袖子，淤青更加明显了。陈岩震惊地看着林嘉："这是怎么回事？
林嘉翻了个白眼："她自己摔的呗。小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这不是摔伤，"我声音颤抖，"这是抓痕。小雅，告诉妈妈实话。"
小雅哭得更厉害了，"是...是弟弟抓的...阿姨说我要让着他，因为他小..."
陈岩看起来既震惊又羞愧。林嘉却突然爆发："够了！这是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她转向陈岩，"你告诉她真相啊！告诉她这孩子根本不是她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看向陈岩，"什么意思？"
陈岩脸色惨白，把小雅推出房间关上门。"沈知，我们需要谈谈..."
"说清楚！"我抓住他的手臂，"什么叫小雅不是我的孩子？"
陈岩痛苦地闭上眼睛。"七年前...你流产抑郁后，小雅的生母——我的前女友苏雯难产去世...我想这能帮你走出来..."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所有记忆碎片重新排列——七年前我流产后的崩溃，陈岩突然抱回一个女婴说是早产儿，我沉浸在重获孩子的喜悦中从未怀疑...
"你骗了我七年？"我的声音支离破碎。
林嘉在一旁冷笑："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法院会把抚养权判给我们了吧？她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小雅在门外拍打着门板，"爸爸！妈妈！"她的哭声撕裂了我的心。
血缘真的那么重要吗？七年来，是我哄她入睡，是我陪她看病，是我记得她对草莓过敏...这些记忆不会因为一个谎言就消失。
我猛地拉开门，把哭成泪人的小雅搂进怀里。"不管生物学上如何，"我看着陈岩和林嘉，声音坚定，"我永远是小雅的妈妈。如果你们不能好好照顾她，我会通过法律手段争取监护权。"
陈岩震惊地看着我："你...你还愿意要她？"
我擦干小雅的眼泪，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要的是我的女儿，不管她流着谁的血。"
小雅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小脸埋在我肩头。这一刻，我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母爱的定义，从来就不该局限于DN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