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乘客》,[美]托拜厄斯·沃尔夫著,孙仲旭译,收录于《北美殉道者花园》,译林出版社,2016年10月)
一个人活得垂头丧气即是对命运认可的表现。表现在格伦身上即是他在日出前两个小时就得出发去上班的时间惯性。诚然,这是对时间优良的遵守,却形同约束的卡死了个人的身心。
身心不再自由,心境必定沉暮。从《乘客》的第一段便能读出一个心境沉暮之人的孤寂。那种直达命运深处的“冷”,以及从命的决定。
这种决定不会花费主人公格伦太多的心力,亦即他不会在对命运的认可上做出万千斟酌。从命,就是把自己交给了生活,交出了逆来顺受的全部心思。
邦妮让格伦又感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这个搭车客原本并不讨喜,在于她那种说话的方式。那是热情四溢的搭讪,让邦妮占去主动的聊天透着不厌其烦的真诚。格伦对这样的真诚很是生气,他还未适应邦妮的热情所展现出的自由。邦妮以自己的行动诠释自由,搭车旅行不过是外在的形式,身心不受约束的漫游才是一种有趣的践行。
践行有趣,邦妮能说出很多有意思的话。尽管格伦不苟言笑,他听了邦妮的言谈,仍然能想到一些有意思的场景。它们并非对生活从命的格伦的经历,是他那不一样的自己并未出口的渴望。格伦不是一个无趣的人,他善感到能听见太阳出来了,公路上“有种哗哗响的声音,就像水猛烈冲刷着人行道”。从命生活让格伦顾不上在善感的心绪里保持对另一个自我的完型,他和其他开车的一样,都在频繁的变道,抢着赶路的同时固定了生活给予个人身心上的枷锁。
枷锁加之于个人,极易让个人畏手畏脚。这沉积于时间的“怕”,掩藏了一个人真正的心境。格伦并不喜欢器乐曲,他的老板马丁喜欢。格伦自己的私藏则是诸如“彼得,保罗和玛丽”演唱组的磁带。格伦没把他喜欢的磁带向邦妮提起,表面上看,“因为他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实则,格伦很紧张,紧张到把另一个不一样的自己贸然展现出来需要蓄积求索自由的勇气。
对自由的求索,像邦妮那样,热情,勇敢,游历丰富,见识独到,会讲有趣但绝不重复的故事,敢吃霸王餐给生活搞点小刺激。这没什么,生活就是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紧张。格伦有过并不紧张的生活,他试过吸食大麻的日子,没有觉得愉快,也并不感到罪孽。可如今他对生活的从命让他变了一个人。那不是生活对他的要求,是他自身的转变。
在日出前两个小时就得出发去上班是格伦脚下的路,这条路谁也不能替格伦做出选择,必然由他自己经过频繁的变道之后,不断更新自己达至的结果。它便是人生的必由之路,一个人从意气风发到垂头丧气的最终选择。
从命在孤寂、凄冷的人生路上,侈谈旅程的终点过于堂皇。终点一眼可见,无非荒凉作结。邦妮是旅程里小小的插曲,以慰藉的方式插入旅程,又唐突地消失,只给格伦留下一个突兀的念想。
那个念想恰似纽带,把格伦和邦妮连接出男女之间的某种感觉。在他们二人共同躲过了一场即将发生的车祸之际,邦妮发出了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感慨,“我要改邪归正了”。邦妮的感慨没有任何可质疑的地方,她的生活方式在“改变”层面有着极为广阔的修正空间。格伦对邦妮的回应,“我也是”,则饱含了令人辛酸的感触。
格伦能改变什么呢?他选择的已经是被普遍认可的正常生活。相较于年纪显老,还在四处漫游的邦妮,格伦付出的代价不过是放弃了理想中的自由,让自己不自由了而已。邦妮搭上格伦的车,和他同行了短短的一程,让格伦内心里渴望自由的另一个自己适时的显现。以念想的方式显现的顾虑重重。
格伦想帮助邦妮,想带她回家见马丁。“但是他不能那样做,真的不能”。这里面不一定有情感上的决定,格伦想冲开生活予他的约束,却又瞻前顾后。
邦妮总归来说,只是搭车的一个乘客。这个人物的设定到最后,会毫无悬念的以过客的模糊面目退出格伦的生活。这时,所有对自由的念想象征于邦妮掉落的两根大麻烟上。
两根大麻烟,格伦怀着复杂的心绪留下了它们。它们在某种意义上能让格伦想起邦妮,在更深广的意义上则会让格伦想起那个自由如风的日子。置身在那个日子里的格伦会无所畏惧,不会用鼓足勇气的姿态来实话实说。而今时不同往日,勇气加持的实话只会让格伦遭受人格上的践踏。格伦开车上班的路上搭上了邦妮,马丁得知后大发雷霆。车是马丁的,他不愿对格伦让陌生人上车表示出谅解。格伦选择的生活又一次在教育他,实话实说的后果有多么的严重。
很快,一个平日里从未出现的意向在格伦心里徘徊不去。“洗完碗后,格伦把行李取出来,坐在他房间里的窗前”。取行李的格伦是积极的,可“说走就走”的豪情只是那么一闪念的工夫,犹豫不决便又在动摇格伦的意志。
在徘徊与犹豫中,大麻烟让格伦产生了试一试的心念。格伦已体会不到兴奋的感觉,那种“感觉如此愉快”的年纪只有在记忆里方可重现。格伦点燃了大麻烟,在一个放柴火的小房间。他没有开灯,坐在黑暗里“一口气把两根大麻烟都抽了”。他等待着期望中的效果,可以让他重获失落的愉快。可他得到的除了失望,就是传自耳内的一阵俗不可耐的人声。
人声发自于马丁,这个喜爱器乐曲,实则庸俗的老板。他在紧挨放柴火的小房间的洗衣房里熨衣服。他听着收音机,接着播音员的话茬,还以尖叫代替歌词,五音不全的哼唱布鲁斯。这看似无意义的叙述正是生活的意义所在,它反映了生活就是无聊,就是平庸,就是如马丁这般乏味无趣又强韧有力的存在。谁也无法逃开它。不信,看看格伦,受了马丁的训斥,收拾好行李打算离开,却不知离开是否最好的选择。可能留下才是最好的选择,継续走在自己为自己选择的人生路上,任由挤去自由念想的庸俗包围着自己,直到“永远”这个极致的时间尽头。
2024.7.2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