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北京第一中学,高三教师办公室。
余笙神情坚定地说道:“老师,我想好了,我要改志愿,从国防大学改为中国人民警察大学。”
老师神情凝重:“你的决定,老师都支持。”
“只是考军校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吗?你真的舍得放弃?”
余笙一阵沉默。
她之前追逐的,也不是军校,而是身为军人的方闻洲。
但就在半月前,高考完那一天,她攥着情书躲在方闻洲的房间里,想和他告白。
却看见方闻洲和一个女人拥吻着推门而入。
她如遭雷劈,茫然伤心之际,隔日却接到了父亲殉职的电话……
余笙摇摇头,掩去眼里的黯然,笑着坚定回道:“老师,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继承我父亲的警号!”
等余笙改完志愿离开。
老师望着她背影,忽然发现,不过短短半月没见,余笙看起来竟长大了不少。
余笙回到大院,刚好是饭点。
从八岁起,她就一直住在方家,迄今已经十年。
那时,余母刚刚因公殉职,余父却去了边境。
将还在读小学的她托付给了战友方家。
方父方母也忙,余笙那段时间几乎是被方闻洲养大的。
余笙还记得,那时的方闻洲每天雷打不动接她上下学,自己还是个高中生,却样样操心她的衣食住行。
所以她依赖他,理所当然。
然后后来……这份依赖变成了依恋。
余笙刚进客厅,便听方闻洲的声音传来:“不用等余笙了,我们先吃吧。”
她一愣,走进屋便看见方闻洲身边坐着她曾见过的那个女人,苏茉。
——方闻洲现在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我回来了。”余笙声音有些哑。
方闻洲抬头看她,责怪道:“出门怎么不带手机?都成年了,能不能少让我们操心?”
余笙心间一涩。
从前,方闻洲从不会用这样责备的语气跟她讲话。
她做错事,他只会跟她讲道理。
而大多数情况下,他通常只会说‘都是别人的错,和我们小笙有什么关系。’
可自从她那天撞破两人接吻,情书也被发现之后,方闻洲对她的态度就180度大转弯。
余笙能理解,却无法抑制地难过。
沉默着,她乖顺道歉:“对不起,哥哥,我让你们担心了。”
她和方闻洲相差了8岁,但自从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再没叫过他哥哥了。
这是她16岁以后,叫他的第一声“哥哥”。
方闻洲诧异地看向余笙。
她乖巧下来,不习惯的反而是他。
方闻洲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苏茉先一步地开了口:“好了,少说几句吧。妹妹又不是故意的。”
方闻洲立刻听话地闭了嘴。
余笙心底酸涩,坐下吃饭。
她低着头扒饭,不看对面互相夹菜的两人。
以前方闻洲对她好,她就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
直到苏茉出现,她才知道,方闻洲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余笙很快吃完饭回到卧室。
合上门,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零碎装着她这十五年来,偷偷藏起的和方闻洲的所有回忆。
有她不小心摔伤,方闻洲亲手贴上的便利贴;有方闻洲帮她签过名字的月考试卷;还有他随手送的小礼物,发卡、水晶球、新年红包……
余笙定定看了许久,才拿出新买的锁,将盒子上了锁。
现在她要把和方闻洲的一切都锁起来,深埋心底,再不见日。
翌日。
余笙突然接到了余父生前上司陈局的电话,说是已经到了北京。
从云南到北京,一千二百七十八公里。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只为了送给战友家属,他最后的遗物。
余笙飞快来到见面点。
陈局慎重地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里头除了一枚金灿灿的奖章,还有一条崭新的扎染围巾。
“抱歉,我们没能救回你父亲的尸体……只能给你带来他的遗物。”
余笙却只是呆呆看着围巾,突然想起了和余父最后的那通电话。
“笙笙,爸爸给你买了云南特色的扎染围巾,今年过年,爸爸一定回来……”
余父只说到这里,就因为没信号挂断了。
八岁就被寄养,余笙其实一直有些埋怨余父,她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
可直到余父去世那天,她才知道余父是在边境当缉毒警。
而现在,看着这条围巾,她才意识到。
余父是所有人的英雄。
同样,他也是自己最好的父亲。
余笙伸手拿起围巾,眼眶瞬间就红了。
陈局也红了眼,他拍拍余笙的肩说道:“听说你志愿填了警校,那也算半个警察了,今天我们就用警察的方式,来接你的父亲吧。”
“是。”
余笙深呼吸,才将泪意压下。
随之,她猛地举起右手,朝着父亲的奖章,敬礼!
第2章
余笙拿起了奖章。
攥在手里,她才知是那样的沉,沉到她的心里。
又是那样的轻,轻得她一只手也能拿起。
陈局又谆谆嘱咐她。
“7月15号,我们会举行不公开的葬礼,为了保护你,我们不能在你父亲的墓碑上刻他的名字,希望你能理解。”
余笙自然懂,因此她只是再次诚恳地道了声谢,又向陈局鞠躬。
“我理解,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不远万里,将余父带回她身边。
余笙带着遗物回到家,妥善安置好,才打开手机买了7月13号的火车票。
从北京到云南,足足35小时的火车,她要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那一天,也是她离开庇佑了自己十年的方家的日子。
……
之后的几天,余笙每日早起去图书馆查阅和警察有关的书籍。
不再像从前那样黏着方闻洲,反而读书的劲更足了。
这天,大院的同学在微信说,要提前去各个大学“踩踩点”。
余笙很是心动,拿了一沓警校资料,便出门和他们汇合。
没成想在门口撞上了方闻洲。
方闻洲好几天没见到她,乍一下见了,却见她打了声招呼就要走。
便情不自禁皱起了眉:“你要去哪?”
余笙脚步一顿。
下一秒,门口响起男同学嘹亮的嗓门。
“余笙!快点!”
余笙诶了一声,回头便对上方闻洲不知何时已经冷下去的眼。
她本来高兴的情绪也不自觉拘谨起来:“我出去逛一下,马上回来。”
方闻洲却严肃教训道:“就算高中毕业了,那也得先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乱七八糟几个字他说得特别重。
余笙怔了一下,脸色骤然发白。
她知道方闻洲这是在敲打自己。
她告白那天,不仅撞破方闻洲和苏茉接吻,她对方闻洲的暗恋也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暴露。
也许从那以后,在方闻洲眼里她就像个见人就想谈恋爱的‘恋爱脑’了吧……
余笙抱紧手里的资料,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了。”
就在方闻洲目光即将落在那资料上时,苏茉一下从他卧室里冒出来,嗔怪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一句话,余笙便见方闻洲面上的严肃溶解为无奈,上前牵起苏茉的手:“还嫌我啰嗦了?你这个小管家婆。”
他们就这样在她面前,无比自然地进了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余笙苦涩一笑,转身走了。
好在之后的大学“踩点”之旅很是新鲜,她刻意把方闻洲忘在脑后,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时间很快,来到6月25号。
这天,是全国高考出成绩的日子,方家一家人都聚在客厅。
唯独方闻洲不在。
方母给他打去电话:“闻洲,今天是笙笙高考成绩出来的日子,你怎么还没到家?”
方闻洲淡然的声音顺着手机外放,响在余笙耳边:“妈,今天是我和苏茉的一百天纪念日,我就不回来了。”
方父‘嘿’了一声:“这可是你妹妹最重要的人生大事!”
方闻洲冷淡地嗯了一声,无所谓般开口:“成绩就在那里,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方母拿着手机,不满抱怨:“这家伙,有了媳妇忘了娘,连妹妹都不要了。”
余笙这才回过神来,劝道:“哥哥说得对,成绩就在这里,他在不在没什么区别的……”
她声音越说越轻。
最后那句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毕竟,她今后的人生,也不会再有方闻洲的参与。
她要习惯他的缺席,就从这一次开始也不迟。
余笙回过神来,将情绪压下。
笑着说:“叔叔阿姨,我们查成绩吧。”
因为大量人同一时间涌入网站,她输完账号和密码后,网站还刷新了好长时间。
终于。
网站加载完毕,成绩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652。
余笙难掩激动的笑了。
这个成绩上中国人民警察大学,足够了!
随着心脏稳稳落地,方父也难得露出了笑容:“看来咱们家要出第四个军人了。”
余笙却沉默了。
半响,她抬眼看向方父,轻柔而坚定的开口:“叔叔,我准备考中国人民警察大学。”
第3章
此话一出,方父方母都愣了。
方父很快反应过来,认真道:“我们都尊重你的意愿。”
余笙心头一暖:“谢谢叔叔。”
他们不知道余父牺牲的事,却依旧支持自己。
她真幸运,遇上了这样好的家人。
方父又感慨:“闻洲之前还一直说想让你当他的学妹,现在知道了恐怕会失望呦。”
余笙心口微紧,连忙道:“这件事,我自己去跟哥哥说吧。”
她也想亲自去说“再见”,哪怕她的离开对方闻洲来说,可能一点也不重要了。
高考成绩出来后,方父便张罗着要办谢师宴。
因为小院今年大家考得都不错,索性几家人凑在一起,办回大的。
等方闻洲回到家,便受到了来自方父的再三叮嘱:“妹妹的谢师宴,你这个当哥哥的可不能缺席。”
他扫了眼余笙,便是不耐地回了句:“知道了。”
被他那么一扫,余笙下意识坐得笔直,张了张嘴想说:“要是你不方便,也可以不来。”
可方闻洲没给她这个机会,略过她上楼去,连头都没回。
余笙低垂目光,没再说话。
第二天的谢师宴上,熙熙攘攘来了许多人。
余笙乖巧地见人就喊叔叔阿姨。
一张圆脸,又拿黑溜溜的眼睛望人,惹得好多家长对她爱不释手。
正说着,她便看见方闻洲带着苏茉走了进来。
一群阿姨婆婆们顿时涌了过去,七嘴八舌地问着:“闻洲,这是你女朋友?”
方闻洲握紧了苏茉的手,耐心回道:“是的。”
“标志的嘞,你小子享福了。”
“什么时候结婚呐?要记得请我们去吃喜酒啊。”
方闻洲一一回话:“一定,一定。”
余笙看着他紧紧握着苏茉的手,出神了一瞬,便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橙汁。
白色的裙子霎时染上了黄橙橙的一片。
现场安静了一瞬,大家都朝她看来。
方闻洲也是。
但他脸上并无笑意,皱着眉看着自己。
像是在说:你又想干什么?
这样冰冷的眼神,与从前那个一直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男人,简直天壤之别。
他在提防自己。
意识到这点后,余笙心一涩,更像是落荒而逃似地站起。
“我先回家换身衣服。”
谢师宴就在院子露天举办,离方家走路不过五分钟就能到。
余笙转身便走了,却没想到方闻洲追了上来。
张口便是一句:“我打算和苏茉订婚了,你应该能在去大学之前参加我们的婚宴。”
这是自她告白后,方闻洲单独找她说过最长的话。
却是一句警告。
余笙动作一顿。
方闻洲脸一板,又开始教训:“你吸引大家注意力的方式很拙劣,我是看在今天是你的喜事的份上,才没和你计较的。”
“余笙,我希望你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说完就走,好像和她待在一处分外难熬似的。
余笙苦涩一笑。
其实方闻洲根本不必如此戒备。
等她去了警察学院,她在南,他的部队在北,又是两个体系里的人,以后除了逢年过节,应该都没什么联系了。
余笙换好衣服再回到宴席,正巧撞上宴中说祝福的时机。
亲戚拽着她到了前头:“来来来,全校第一来送祝福咯,咱也沾沾喜气!”
余笙手里被塞了她人生第一杯酒。
她愣了一下,便将酒杯举起,对准了大家。
“我祝各位叔叔伯伯们身体越来越好。”
“我祝小辈们学习进步,以后都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酒杯最后对准了方闻洲。
余笙目光平静,却真情实意。
“我祝哥哥和我未来的嫂嫂,以后幸福美满,”
然后仰头喝下了这杯苦涩的酒,一滴不剩。
第4章
大概是第一次喝酒就喝多了,余笙第二天不仅起迟了,还觉头疼欲裂,口干舌燥。
脚步沉重地下楼,却没想到方闻洲和苏茉都在客厅坐着。
见她这副样子下来,方闻洲猛地皱起了眉:“不会喝酒硬要喝,活受罪。”
余笙脚步一顿。
苏茉推了方闻洲一把,这才笑着说:“笙笙啊,你马上要上大学了,我们今天也正好要出门,干脆就想着,顺便也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
余笙想拒绝,可方闻洲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上去换衣服,我们只等你十分钟。”
余笙话塞在了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连水都没喝,便又上了楼。
几人来到王府井,方闻洲等在服装店门口没进来。
苏茉很快挑了件和她自己身上差不多的衣裙,笑着递给余笙:“听你哥说,你从小就不爱穿裙子,现在都十八岁了,也该尝试尝试了。”
余笙目光落在裙子上。
裙摆嘭嘭,布满蕾丝,很美,但是不适合她。
可余笙还是乖巧地拿过:“好,我试一下。”
她转身进了试衣间,再出来时,方闻洲和苏茉都已经不见了。
服务员递过来小票和购物袋,提醒道:“你哥哥已经付过钱了,叫你出去后,往左走。”
余笙顿了一下才接过购物袋,说了声谢谢。
出门朝左边走了没几步,是一家珠宝店。
余笙站在透明的橱窗外,看见方闻洲和苏茉正在柜台前挑婚戒。
此时此刻,她亲眼看见方闻洲亲手给苏茉戴上戒指。
他们低头彼此笑着,就像是世上最平凡普通的一对新人那样。
余笙胸腔里装满了苦涩。
可她又有点释然。
她马上要走了,去不了他们的订婚宴,能这样亲眼见到他们交换戒指的画面,也算见证过他们的幸福了。
那她,也要去追寻属于她的未来了。
下一瞬,方闻洲抬起头,看见了她。
她眉头猛地一皱,低头和苏茉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朝她走来。
方闻洲刚走到余笙身前,便是一句指责:“你怎么买了件和茉茉差不多的裙子?”
他想到了什么,语气满是不耐。
“你以为穿上和茉茉类似的裙子,我对你的心思就能有所改变?”
他失望的眼神如刀子一般滚过余笙的身体。
“我说了我们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就算和茉茉穿得一模一样,也只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余笙脸色骤然惨白,再忍不住心中的痛意,直接打断了他:“这是姐姐帮我选的衣服。”
话落,周遭空气瞬间便凝固了。
方闻洲立即住了嘴。
余笙胸口沉闷,发红的眼瞥向一边,看见苏茉朝自己走来。
苏茉看着余笙,眼前一亮:“真好看,不亏是我的眼光。”
方闻洲方才还沉着的脸此刻迅速柔和了起来。
“是是是,你选的最好看了,戒指选好了吗?”
“没有,我觉得都很一般。”
“那我们就去定做吧。”
“好呀,都听你的。”
“……”
他们边说边走,余笙沉默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走出商场,方闻洲耐心对苏茉嘱咐道:“我去停车场开车出来,你们在门口等我。”
见苏茉点了点头,他才放心离开。
他一走,苏茉就拿出手机聊起天来。
余笙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苏茉发语音。
“给你们看看闻洲今天给我买的项链,漂亮吧,我只看了一眼他就一定要买给我呢。”
“订婚日期选在7月13号,戒指说是要定做呢,起码要3克拉吧……”
7月13……真巧。
余笙蓦然走神。
下一瞬,苏茉却忽地在她身后尖叫起来!
第5章
余笙回头看,便看见一个男的抢了苏茉的包往前跑去。
她立即追上去,猛地扑倒了对方。
“有人抢劫啊!”
路人蜂拥而上,将男人死死压在地上。
余笙正松了口气,便听见身后传来方闻洲压着怒意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看,才看见苏茉不知何时摔倒在地。
正双眼泛红扑进方闻洲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余笙也正懵着,便又看见方闻洲一把将苏茉抱起,冷冷地看向她:“我就离开一会,你就给我搞出这么多事来?”
余笙张了张嘴,却在他冰冷的眼神里,猝然失去了辩解的力气。
抢劫犯最后被扭送到了派出所。
余笙配合做完笔录,走出警局,才发现本来送苏茉去医院的方闻洲竟在外面等着她。
她脚步一顿,此刻心情复杂。
等被方闻洲拉到医院后,她才发现自己膝盖和手臂都擦伤了。
处理完伤口,她刚想说自己没事,一直在边上抱臂看着的方闻洲却先一步开了口。
“你怎么这么不自量力?东西被抢了就被抢了,你非要凑上去干嘛?”
“还是马上要当兵了,觉得你自己很行?你知不知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如果你当时报警,或者哪怕给我打个电话,苏茉也不会受伤。”
一重又一重的指责应声而下。
余笙面色也逐渐地苍白,想要解释:“我只是下意识想帮忙……”
她嘴里一阵发苦,默默想。
更何况,她现在想当的是警察,当她爸那样的警察。
保护群众,才是她的天职。
方闻洲没想到她会还嘴,顿时怒火四起。
“你还在狡辩!要不是你多管闲事,茉茉怎么会受伤?”
“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现在她腿受伤了,你满意了?”
余笙顿时面无血色的僵在了原地。
方闻洲已经认定了是她的错,连一句解释也不愿意听。
可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记得才来到方家的第一年,过年时方家亲戚的小孩上门拜年,却冤枉余笙偷压岁钱。
方闻洲直接将那小孩揍了一顿:“再敢冤枉我家阿笙试试?”
他从没用这样猜忌、失望的眼神看余笙,也从不会为了其他人指责她半句……
余笙垂下眼眸,满嘴苦涩。
片刻,她艰难说道:“对不起。”
如果这句对不起是方闻洲想要的,她可以说。
即便她不觉得自己错了。
今天已经6月27号,距离她离开的日子只剩16天,她不想这最后的时间两人之间还产生什么隔阂。
听见余笙道歉,方闻洲脸色这才好转。
冷硬甩下一句:“下不为例”就去了苏茉的病房。
余笙站在门口看了会。
苏茉正因为腿疼不住地与方闻洲撒娇。
方闻洲也全盘接受,心甘情愿为她忙上忙下。
余笙笑了笑,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过了几天,苏茉又活泼乱跳地出现在方家。
他们日日约会,越来越亲密。
余笙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学习上,不仅是看书,她还在努力锻炼身体。
于是三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居然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7月1号,余笙正要去图书馆,却被独自待在客厅的苏茉喊住了。
“姐姐,有事吗?”余笙乖巧地问道。
苏茉笑着问:“马上要报志愿了,听说你要报闻洲的大学?”
余笙一愣。
她是提前批,早就填过志愿了。
她刚想解释:“姐姐,其实我……”便见苏茉忽地轻蔑地笑了。
苏茉脸上那层友好和善的面具,仿佛在这一刻,裂了个角。
“我觉得那个大学不适合你。”
她眼底满是讥讽。
“人要懂礼貌,知礼节。方家已经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考远点,离闻洲也远点,我是真拿当你妹妹,才这么和你说的。”
余笙脸色骤白!
仿佛凌空就这么被苏茉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了吧。”
苏茉又恢复到以往温婉的表情,眼神柔和,仿佛在看自己心爱的小辈。
余笙僵了许久,才回神。
她苍白着脸,只说道:“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和哥哥考一样的大学。”
她早就决定离开了,苏茉这话没有意义。
可她说完,却见苏茉瞳孔一颤。
紧接着,身后便响起方闻洲疑惑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什么叫做什么不会考一样的大学?”
第6章
余笙心猛地跳了一下,还没想出借口来。
便见苏茉捂着小腿,吃痛地叫了一声:“闻洲,我这腿好像又有点疼了。”
方闻洲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彻底地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
余笙沉默下去,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又过了几天,日子很快到了7月10号。
余笙收到了邮政的物流信息,通知书马上要到了!
她立即开始打包行李,寄到学校去。
可出门时,她又担心丢件。
于是将方父送她的围巾拿了出来,用袋子装着顺手放在了客厅。
然而等她从外面回来,却看见苏茉拿着她的围巾,正往桌上打翻的咖啡渍擦去!
余笙瞳孔一缩!
“别擦!”
可话出口的同时,围巾也已经碰到了咖啡渍,瞬间便脏了一大片。
余笙顿时呼吸一滞。
她快步走上前,抢过围巾,手在污渍的地方搓了一下,却怎么也擦不去。
她的眼瞬间就红了。
难以控制地质问苏茉:“你为什么不经允许,就私自动别人的东西?”
苏茉立即委屈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担心咖啡渍会碰到闻洲的文件,就顺手拿围巾擦了。”
余笙无法理解:“纸巾就摆在桌上,你为什么非得拿我装在袋子里的围巾擦?”
可苏茉居然哭了:“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毕竟我是你未来嫂嫂,就连一条围巾你也要与我计较吗?”
下一刻,方闻洲冰冷的声音便在余笙身后响起:“余笙,你又想干嘛?”
他的视线在被弄脏的围巾上面一略,就落在了苏茉满脸泪痕的脸上。
他伸手揽过苏茉,不分由说地怒斥余笙:“一条围巾而已,我再给你买一条新的。有必要上纲上线吗?”
“还是说,我这么多年就养出你这么个跋扈的性子?你还有没有教养了!”
一字一句,像刀扎在余笙心上。
看着方闻洲用手拭去苏茉的泪珠,就像他曾安慰刚来到方家,因为想爸爸而哭泣的自己。
半响,她才一字一句,自虐般地回道:“这是我爸送给我最后的礼物。”
方闻洲一下愣住。
他没理解什么叫做“最后的礼物”,但他知道,余笙的爸爸已经十几年没来看过她了。
余笙说完便上了楼。
她蹲在洗手间里,使劲搓洗,搓到掌心发红,搓到围巾生了细绒。
可那块污渍,就是怎么也洗不掉。
她停了手,眼泪滴在围巾上,瞬间消失不见了。
是她不好,她没有保护好爸爸送她最后的礼物……
平静好情绪后,余笙将围巾晒在房间的飘窗上,出神地望着。
不知多久,房门被人敲响了。
方闻洲的声音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她没有应声,方闻洲等了一会,便拧开了门。
两人对上视线,却是一阵沉默。
方闻洲将手里的牛奶端到她桌前,沉声道:“听人说,你这些天都在图书馆学习,挺好的。但也要注意休息,喝了牛奶后,就早点睡吧。”
余笙愣愣地看着那杯牛奶。
透过玻璃杯,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方闻洲。
那个会笑着揉着她的脑袋,递给她牛奶取笑她:“喝吧,早点休息,睡得晚了小心变成小矮子。”的方闻洲。
“好……”
这一刻,她真以为方闻洲还是从前的那个他,还是那个只对自己好的哥哥。
可她刚应声,便见方闻洲从袋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围巾。
“这是苏茉刚刚走了很多地方买的。我知道你很久没见你爸了,所以把那条围巾看得很重。”
他顿了顿,还是说道:“但围巾始终只是件死物而已,又怎么比得过人?”
余笙喉咙一阵堵塞。
方闻洲强硬地将围巾塞到她手里:“苏茉是你嫂子,以后你们还要一起相处好多年,何必就为了一条围巾伤了感情……”
余笙再听不下去。
她打断了方闻洲的话,哑声道:“我知道了。”
方闻洲松了一口气,刚要离开,却看见书柜上那一排和军人有关的书籍里,插进了几本警察的书。
他不由皱眉:“你怎么突然对警察感兴趣了?”
余笙垂下眼眸,平淡道:“想了解一些别的知识而已。”
方闻洲没有怀疑,只是随口嘱咐道:“了解可以,但不要花太多心思。”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应该首先集中在最想做的事情上。”
余笙嗯了一声:“好,我会的。”
方闻洲说得对,她确实只该专注一件事了。
——彻底离开这个家,彻底离开方闻洲。
第7章
两天后,7月12号。
余笙凭着身份证从快递员的手里接过通知书。
正是中国人民警察大学的通知书,薄薄的一张,此刻却又千斤重。
余笙将它抱在胸口,往南边的天空看。
她轻轻呢喃道:爸,我马上和您一样,要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了。
您会支持我继承你的警号的对吗?
——毕竟您当年,也是从母亲那继承的警号。
余笙闭上了眼,轻轻笑了。
等她回到方家,便看见方闻洲在客厅与人商议订婚宴的事。
“桌上的红玫瑰都换成假花,她花粉过敏。留一小桌的甜品在台侧,她那天为了穿上订婚服,肯定又不吃饭……”
他将明天一切可能会发生的细节,全部一一确定。
余笙没打扰,本想直接上楼,却被方闻洲喊住。
“余笙,我爸叫我明早上送你去火车站,你没事去云南干什么?”
她身体一顿,语气平常:“我去见我爸。”
方闻洲微微点头:“也好,是该见一面,替我向余叔问好。”
余笙嗯了一声。
她还记得,她刚来方家,余父不放心,几乎天天都要跑过来看她。
是十几岁的方闻洲拍着胸脯说:“余叔,你就放心吧,我会把笙笙当成亲妹妹那样看待的!你就放心去云南吧。”
余父这才安心离开。
余笙心里翻江倒海,最后平息的那瞬。
她想。
这声招呼,她会带到的。
她会告诉父亲,离开方闻洲之后,她会照顾好自己。
哪怕再没有方闻洲,她也能过得很好。
因为是明天早上九点的火车,余笙回到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
她将通知书放在书桌上,便出门买东西。
可买完东西回来,桌上的通知书却不见了!
余笙脑子一嗡,立即找到保姆阿姨问道:“您刚刚是打扫我屋里的卫生了吗?我桌上的文件您是不是当垃圾丢了?”
保姆阿姨摇头:“没有啊,倒是刚刚苏小姐从你房间出来。”
余笙一愣,立即下楼,便看见苏茉正笑眯眯地打电话。
她走过去,克制地询问道:“嫂子,你是不是把我的通知书拿走了?”
苏茉脸色却瞬时变了,红着眼睛委屈道:“我没拿你的通知书!如果你非要把这件事推到我身上,那我也没办法。也怪我不够用心,至今没能让你承认我这个嫂嫂。”
余笙愣了。
眼见着苏茉说完便捂着脸跑了出去。
余笙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便被人狠狠抓住。
再然后,便对上了方闻洲冰冷的眼。
“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了,不要再对茉茉没事找事,可你还要明知故犯,余笙,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方闻洲说完便追着苏茉离开了。
可他眼里的厌恶,如同沾了盐的刀,扎进了她的胸口。
余笙还呆站在原地,眼泪拥挤在眼底。
好奇怪,被方闻洲误会,她应该觉得委屈的。
可此刻心里,只有难过,没有委屈和不甘。
大概是她已经明白,委屈只能对在乎的人有用。
不在乎她的人,也不会在乎她的委屈。
余笙恍然地转身,便看见保姆阿姨一脸为难地站在厨房门口望着自己。
“小笙,我在厨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你的通知书。”
她顿了顿,还是犹豫地说道:“但是,通知书不知道被什么人,撕碎了。”
第8章
余笙接过那沾满污渍的通知书,想起苏茉刚才便是从厨房出来。
她心中清楚,通知书就是她撕的。
但事到如今,和苏茉争辩再多,也没有意义了。
她明天就要离开,就算证明是苏茉做的,通知书也不会恢复如初,方闻洲更不会为此而高兴。
余笙朝保姆阿姨道了谢,就上了楼。
这一整晚,她都没睡。
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把屋子里所有有关她痕迹的东西都清理了个干净。
小到她的照片、书籍、大到玩偶、模型……将近一半都是方闻洲送给她的。
余笙没有任何犹豫,打包好后,连带那个她上了锁的小盒子一起,拜托保姆阿姨第二天送去福利院捐了。
毕竟她不会再回来这个‘家’了。
而方闻洲和苏茉结婚后,苏茉是要住进这个家的。
与其让苏茉看得不爽找借口都毁了,还不如她自己来收拾。
这天晚上,方闻洲没有回家。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天5点就亮了。
余笙都做好自己一个人去火车站的准备了,没想到走出门却看见方闻洲正等在家门口。
他单手插兜,微一点头:“上车,别浪费时间。”
余笙默默将行李放到了后备箱,坐上了后座。
以前,方闻洲的副驾才是她的专属座椅。6
除了余笙,无论什么人上他的车,副驾都是不给坐的。
余笙有轻微晕车的毛病,经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为了能让她睡得舒服点,方闻洲便在副驾座椅上绑了个小熊靠枕。
如今,小熊已经被取下了。
包括她曾经系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福,贴在车身上的小熊贴纸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苏茉喜欢的奢侈品车载装饰套组。
余笙没敢多看,平静地偏过头,沉默不语。
很快便到了火车站。
余笙刚下车,便听方闻洲在身后沉沉嘱咐道:“从云南回来,就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他顿了顿,又冷声道:“我不再计较你告白的事,你也不要再计较通知书的事,去申请无通知书入学就行了。苏茉那边我都处理好了,她已经答应既往不咎。”
“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的机会了。”
余笙眼眶逐渐地红了。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攥了一路的新婚礼物,一块手表。
“哥哥,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祝你和嫂子携手白头,一世恩爱。”
方闻洲愣了一下,他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
随即连打开看一眼都没有,便随手塞进了口袋。
“知道了,去吧。”
余笙定定地最后再看了眼他,便转身拖着箱子往里走。
两个月前,她还在幻想,有一天她会穿着婚纱,被她爸牵着,郑重地走向方闻洲。
但其实。
她根本没机会成为方闻洲的新娘。
她爸也永远没机会牵着她的手,出现在她的婚礼上了。
余笙一眨眼,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顿住脚步,深呼吸,没回头的大喊:“哥哥,再见!”
方闻洲嗯了一声,便开车离开。
他不会知道,这一送就是离别,这声再见,就是永远。
晚上六点,方家。
因为难得的晚高峰不堵车,方闻洲提前了一小时来接苏茉去订婚宴现场。
门掩着,她似乎在和谁打电话,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骄纵。
“你说我那小姑子?她呀,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方闻洲脚步猛地一顿。
便听苏茉得意地说道:“我那天撕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就她这么个黄毛丫头,还想去当警察?真是笑死我了。”
“后来我就去调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她说着就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原来是她的警察爸爸死了哈哈哈,听说连葬礼都没办。”
“她要是这样了,还愿意回来,我也佩服她是个人物……”
方闻洲脑子嗡得一声,一片空白。
第9章
他甚至都来不及进去对峙,便转身跑上楼,推开余笙的门。
余笙的卧室干干净净,再没一点她的东西。
唯有书桌上还有一张便条。
上面写着:“叔叔阿姨,再见,请你们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另外,还有一行。
——“哥哥,再见,你永远都是我哥哥。”
这张纸的意思,方闻洲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余笙是想要和他划清界限,将所有越界的感情全部迁入安全线之内。
她说,他永远都是她哥哥。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方闻洲却觉得心脏在这一刻被攥紧了,难以自持的惶恐席卷了他,而苏茉刚才的话也恰当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苏茉撕掉了她的通知书。
余父牺牲了。
方闻洲都不知道这两件事,哪一件才是他现在心慌的原因。
他只能强行地镇定下来,往四周望了望。
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所有关于余笙的一切都消失了。
方闻洲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送给余笙一个玩具小熊,她收到之后,乐得从眉梢到嘴角都是喜意。
她把小熊放在床头,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它入睡。
她说过:“我离不开小熊了。”
可现在,小熊被她好好地摆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
她没有带走它。
她不再需要它了,又或许,她不再需要的,是他。7
方闻洲脑子嗡嗡直响,连同呼吸一起,亮着红灯,像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可他又无比的清醒。
这一切,不就是他所期望的那样吗?
希望余笙退回妹妹的身份上,这样,他就能永远保护她了。
也不用再去思考所谓的伦理问题。
方闻洲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他僵硬地转身,下了楼,就在客厅遇见了苏茉。
她大概是等了太久,没等到他,所以出来等他。
此时看见他从楼上下来,苏茉还有些惊讶,随之立即扬起笑容迎上来:“闻洲,我们走吧。”
方闻洲什么话都不想说。
他只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心中生出无穷无尽的无力感。
一个人怎么能变脸变得这么快?
要不是他亲眼见到,他怎么也想不到,苏茉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情。
苏茉此刻心里也直嘀咕。
她方才挂了电话后,才发现身后的门是虚掩着的。
她顿时心慌不已,给方闻洲打去电话,也无人接听。
又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他来接自己。
她疑心,方闻洲是不是刚刚听见了她的电话。
想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苏茉面上却不显,讪讪地笑了笑,走过来,挽上他的胳膊。
“闻洲,你在想什么呢?再不走,我们就要赶不上订婚宴了。”
也是这一句,提醒了方闻洲。
他深呼吸,才将胸口里的浊气与压抑着的怒意吐了出来。
“订婚宴不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答过了再去,也不迟。”
苏茉笑容都僵硬了。
“什么问题?”
方闻洲冷冷看她,眼里再无情意。
“余笙,是不是你逼走的?”
苏茉一顿。
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重重落地。
她僵硬的笑容收敛住,表情古怪:“你说我逼走了余笙?”
方闻洲也是一愣,猛地皱起了眉头。
“我听见你打电话了,你没必要再装模作样了。”
苏茉了然。
除了这个可能,她也找不出方闻洲态度转变的原因了。
她咬牙,将心中的惶恐压下,装作平静地问道:“我承认,我确实对余笙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所以呢?你现在要怎样?”
她笃定方闻洲不会和自己分手。
至少,至少方闻洲不会此时给她难看。
可方闻洲却瞬间闭上了眼,脖颈上青筋暴起,似乎死死压着什么。
气氛瞬间凝滞下去。
苏茉的心也被提了起来。
一秒,两秒,她焦急地等待着最后宣判。
方闻洲再睁开眼,眼底一片血丝。
他毫不犹豫地说道:“订婚取消。”
“苏茉,我们分手吧。”
第10章
客厅瞬间便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两人都沉默着听客厅的时针摆动,滴答,滴答。
许久都没人讲话,直到方闻洲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向来如此,在听见余笙的心意时,他下了判断,不能和余笙在一起。
这会毁了她。
所以他迅速接受了和他告过白的女人里,最乖巧的那一个。
——苏茉。
苏茉很温和,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如果是她进了方家,一定不会对余笙不好。
方闻洲本就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感兴趣,和苏茉在一起后,便也强迫自己对她好,当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乃至于丈夫。
可他判断错误了,低估了余笙对他的爱意,也看错了苏茉。
是错误,那就得及时止损。
方闻洲冷漠地看着苏茉,订婚宴还没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虽然很抱歉,但至少在这里结束,对你对我都最好。”
他理智地分析着接下来该做的事情。3
可苏茉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她只愣愣地看着方闻洲,整个世界都在逐步地崩塌。
“方闻洲,我的家人都已经在现场了,你现在要取消婚礼,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她说着说着,才像是真的害怕起来了。
不住地央求着方闻洲,第一次真情实意地流下眼泪来。
“闻洲,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可以去给余笙道歉,求她原谅我。”
她几近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要你别和我分手,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方闻洲的决定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变过。
他目光几乎没有停留,迅速地移向了门口,连同脚步一起:“晚了,你不该用这种腌臜的手段对余笙。”
苏茉瞳孔一缩。
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坚决的背影,心中那抹荒唐的心思怎么也控制不住,直往外面冒。
“方闻洲!你喜欢余笙对不对?”
她声音透着一抹绝望,却成功地将方闻洲的脚步阻拦了下来。
可这却像是另一种的默认,她一下便崩溃了。
“如果你敢取消订婚,我一定会把你们的事告诉所有人!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方闻洲是个觊觎自己妹妹的人!”
方闻洲一直以来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也破碎了。
他当即怒着脸,反过身来:“你!”
可对上的却是苏茉一张潮湿的脸,脸上布满了泪痕。
“你敢说,你不喜欢余笙?”
她撕开这条遮羞布之后,更像是肆无忌惮了一样,苦笑着看他:“你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提过多少次她的名字吗?”
“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可你张口闭口就是余笙,余笙,余笙!”
她的眼泪此刻更像是她的不甘、苦涩与嫉恨:“你如果要借我来打消余笙的爱,那你至少也该装好一点啊!”
为什么要那么直白?
她不知多少次搀着方闻洲的手离开后,又亲眼看到他留恋地回过头去看余笙。
也不知道多少次一起吃饭时,方闻洲直接脱口而出:“这个是余笙爱吃的东西,我们待会打包一份,带回去给她吃吧。”
更不知道多少次,看见方闻洲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手里摩挲着他和余笙的照片,默默出神的样子。
苏茉比所有人都要早知道。
方闻洲早就喜欢上自己的妹妹了。
第11章
苏茉有时候会埋怨。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方闻洲不能干脆和余笙在一起。
他们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以兄妹之名。
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真要在一起,最坏不过遭人背地里议论几年。
毕竟方家的那几位老人都将余笙视为己出,亲上加亲,他们不会拒绝。
但方闻洲好似硬撑着什么底线,死活不愿迈过这条线,给了她希望,最后又残忍地将它熄灭。
“闻洲,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我们结婚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苏茉眼眶红了,颤声地说着。
方闻洲挣扎着再走不出一步,双拳捏得紧紧的。
苏茉却像是嗅到了什么可能性,她逐步地靠近,像是在蛊惑他。
“只要你愿意和我结婚,余笙死了心,以后你和她还是兄妹,我……”
她眨了眨眼,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能接受你的心里有另一个女人,我只求你,别取消婚约好吗?”
方闻洲心猛地一颤。
终于,他的手似是认命一般地松开了。
“对不起。”
最后,他只能这么说。
……
云南青山墓园。0
今天下了点雨,天上的云团在一起,阴得视线都只能看清十几米之内。
余笙没带伞,稀碎的飘雨将她的刘海打湿,也拦不住她上山的脚步。
爬了小半个小时,她才在最高处看见了陈局的身影,当即脚步便狠狠地停住了。
她红通通的眼睛顺着陈局看的方向,落在了那一方小小的墓碑上。
没有名字。
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有,孤零零地矗立在这座墓园的最高点。
孤独地看着他拼了命才守护下来的这座城市,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存在过。
余笙默默地走到墓碑前。
真到了这一刻,她居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都在来之前打好草稿了。
她要控诉方父的“绝情”,要和他讲自己这十几年的埋怨和思念。
可当她走到他跟前,所有话却都堵在嗓子眼里了。
“爸……”
她只来得及喊出这个名字,便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滴一滴眼泪滴在墓碑前的石板上,连着雨滴一起晕开,不分彼此。
陈局在身后,默默地替她撑起了伞。
余父的葬礼如期举行。
这一场葬礼,只有三个人出席。
陈局,方父的徒弟,还有余笙。
余笙脸色惨白,从昨天到现在,她几乎滴水未进,整个人都在彻底崩溃的边缘。
陈局有心想劝几句,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只能加快葬礼的进程,好让余笙快点走出来。
连绵的雨下得更急了。
余笙跪在地上,亲手给余父上香。
上完香,她才恍惚地站了起来,面朝陈局,嘶哑地说道:“等我学成归来,我就来继承我爸的警号。”
陈局一愣。
他沉默了一会后,才艰难地说道:“笙笙,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爸并不希望你继承他的警号?”
“当人父母的,都是希望自己子女平平安安的。”
余笙却摇了摇头。
“陈叔,我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了。”
陈局见状,只得叹息一声,再不多说什么。
“温峤,送你师傅的女儿去火车站吧。”
余笙只听见自己身后传来同样沉重的男声,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下山。
最后,她只回头看了一眼。
“爸,等我。”
第12章
出墓园的时候,余笙坐了温峤的车。
车从山上往下开,与此同时,也有一辆黑色的车正从山下往山上开。
坐在主驾驶的人,正是匆匆赶来的方闻洲。
他们彼此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就这样平静地,走向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
方闻洲撑着伞,一步步地走上墓园。
他一路找过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余笙的身影。
余父的事,他找了点关系才知道了前因后果,和方父方母打过招呼后,他便一个人来了这里。
和苏茉的订婚宴最后还是没有举行下去。
方闻洲深知,若不是自己,苏茉也不会这么极端,所以他一个人承下了骂名。
任谁来问,都闭口不言。
在外界看来,天塌下来,方闻洲都该镇定自若地想出解决办法。
可他现在走向余父的墓碑前,却罕见地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在墓前,若是见到了余笙,他该说什么。
更不知道,见到余父时,他该说什么。2
他对不起余笙,也对不起余父。
他谁都对不起。
可方闻洲在管理员那查询余父的墓碑,却查无此人。
管理员疑惑地看着他:“你再去好好想想,他是真的被葬在我这片墓园了吗?”
方闻洲不死心,又念了一次名字,还特意说明了死亡日期。
最后还是没能查出来相关记录,他只能转身离开,打算给传消息那人打电话确认地址。
可刚出门却看见一位穿着警服的老者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他的肩章和胸章都标了云南警察的身份。
方闻洲若有所思,靠近了说道:“我是余笙的哥哥,请问能带我去祭拜一下余叔叔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军人证:“你可以去查我的身份。”
陈局接过军人证,拍了个照,等到那边确定了信息,才轻声说道:“跟我来吧。”
方闻洲没有多问,边境警察的保密性质并不比军中的简单,他只是猜测眼前这人可能会知道这一切,却也没有想过对方正是余父的顶头上司。
等他到了最上边,看见这碑空白墓碑时,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解开了。
余父为什么一去边境便没了消息。
又为何一年到头除了钱,几乎没什么东西寄回来。
方闻洲的眼眶也有着微微发红。
他不敢相信,小时候那个高高大大的余父此刻就这么躺在这小小的墓地里。
它怎么能就装得下一个人?
方闻洲闭上眼,深呼吸。
再沉默地给余父上完香,他才站起,面朝陈局问道:“余笙呢?”
陈局平静地回答:“她已经走了。”
方闻洲一愣,不由追问道:“她有说过她去哪了吗?”
便见陈局摇头回道:“我没问,余笙现在是个大人了,她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方闻洲一涩,也只好点头。
拜别陈局后,他又一步一步地下山去。
小道蜿蜒,他的脚印一串串留下,不知是否和余笙的脚印曾踩在一处过。
此刻,夏风抚过,吹得他的心一点点越来越躁动。
甚至还没走到山下,方闻洲便拿出手机来,给余笙打去了电话。
这一次,对面总算不是不在服务区了。
甚至于等待了几秒后,余笙的电话,终于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