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太子赵承胤第七十八次要纳一个扬州瘦马做侧妃时,沈扶倾入宫求了两道圣旨。
一道和离书——离开太子府,离开赵承胤。
一道请战书——卸下红装换戎装,前往漠北,守卫边疆。
……
“倾儿,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去求父皇,让他准我纳元婳为侧妃?”
太子赵承胤第七十八次这么问沈扶倾的时候,她已经麻木。
七年前两人成婚时,赵承胤在供奉赵家祖宗的宗庙里发誓:“我赵承胤在此起誓,这辈子与沈扶倾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有违背不得善终。”
男人的海誓山盟和温柔体贴,在岁月的风化打磨下已经消散无痕。
赵承胤爱上了别人,还要她去请婚旨。
沈扶倾从一开始的不甘心、想不通,到现在已经痛得没了知觉。
见她不说话,赵承胤又苦口婆心的劝慰:“当初我下江南巡查被贼人所害,是元婳为了救我不惜与我有了肌肤之亲。”
“我乃万民表率,怎么能如此不负责连一个名分也不给她?”
说着,他就走上前将沈扶倾拥进怀里。
“倾儿放心,我娶她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名分,我心里爱的永远是你。”
他身上的胭脂粉味太呛,沈扶倾下意识推开了他。
“你身上有味,离我远一些。”
赵承胤一怔,脸上闪过一丝讪色。
“我好声好气来找你商量,你就这么给我甩脸色?”
“别的皇子都是三妻四妾,我一个太子这么些年只有你一个太子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完,他甩了衣袖直接离去。
看着赵承胤走远的身影,沈扶倾嘴角溢出苦笑。
她本是将门之后,八年前,在边疆大漠的赛马大会和赵承胤相识。
为了这份爱,她脱去戎装洗手作羹汤,甚至远离守卫边疆的父母兄弟和他回了上京。
成婚这些年,赵承胤对她的宠爱,上京城人尽皆知。
她喜欢抚琴,赵承胤就不顾危险去西域找了最好的千年古木造琴,回来时伤痕累累浑身是血。
她喜欢荔枝,赵承胤就让人快马从岭南运送荔枝回京,只为让她吃到每年的第一口荔枝。
她喜欢兰花,太子府就种满了各种颜色的兰花,赵承胤更是握着她的手一起为她的院子写下‘兰苑’的牌匾。
沈扶倾以为,他们会一直如胶似漆地恩爱下去。
可三个月前,赵承胤从江南巡查回京,带回来一个扬州瘦马——元婳。
他不顾幕僚反对,坚持将那个女人带回东宫,养在太子府。
并日日为她搜寻稀奇珍宝,只为博美人一笑。
东瀛国送来照明的琉璃珠,蛮夷之地进贡的真丝云锦,还有跑死了几匹汗血宝马从塞外送来的甘甜葡萄……
从前都是往沈扶倾的兰苑送,现在却是往元婳的栖梧苑送。
赵承胤对那个女人浓烈的爱意,像极了当初他爱自己的样子。
这一日复一日的心痛,让沈扶倾愈发清醒地知道——
当初爱她入骨的那个赵承胤,已经死在了江南。
回拢思绪,一旁的贴身侍女铃兰端来一壶菊花茶,递给了沈扶倾。
大抵是心疼自家主子,她忍不住抱不平。
“太子爷自从带了那个扬州瘦马回来,心思全都扑在了她身上,每次来咱们院里都是让您去求皇上把她封为侧妃。”
“果然是扬州来的下贱女,勾了太子爷的魂儿!”
沈扶倾端了茶杯提醒她:“铃兰,慎言。”
议论皇族,乃是大罪。
铃兰垂下眼:“奴婢知错了。”
沈扶倾喝了茶,转身回了寝房。
躺在床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曾经她以为,世上喜新厌旧的男人虽多,但赵承胤绝对不会有二心。
可眼下她已明了,人心是最经不住考验的。
既然他执意要给另一个女人名分,自己这太子妃之位,不要也罢。
翌日,沈扶倾让人备了马车前往皇宫。
临出太子府,碰到了赵承胤。
赵承胤看到她带了入宫的腰牌,眼神瞬间满怀期待和热切:“倾儿,你是要入宫找父皇请旨吗?”
沈扶倾攥了攥手,嗓音有些沙哑:“嗯。”
这一夜她已经想通,自己确实该找赵帝说清楚了。
这红墙绿瓦的后院不适合她,唯有孤烟落日的大漠才是她的归处。
赵承胤却不知她心中所想,而是眉眼带笑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就知道你会为我考虑,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娶到倾儿这样明事理的妻子。”
他的眼神里装满了爱意,和曾经一样。
但沈扶倾却收回了相交的视线,转身上了马车。
紫禁城,太和殿。
沈扶倾跪在赵帝面前,不卑不亢地说出自己的意愿——
“臣女请愿,与太子和离!”
第2章
出宫时,沈扶倾手里多了一个虎符,还有一个带七星连珠锁的珐琅盒。
赵帝赐了她两道圣旨——
一道和离书,一道前往漠北边疆的请战书。
珐琅盒上的七星连珠,每日开一把星锁,七日后即可全部打开。
“扶倾,沈家满门忠烈只剩你一人,你想和离,朕允了;你想去边疆,朕也允了。”
“但这七天只要你有一丝犹豫,这圣旨就不作数,朕不能让沈家最后的血脉……都没了。”
沈扶倾摩挲着手里的虎符,心底一阵潮湿。
她不会犹豫的,保家卫国才是沈家儿女的正事。
兰苑。
沈扶倾回了院子,将珐琅盒放到枕头下。
没过多久,赵承胤就急匆匆的赶来了。
“倾儿,你去皇宫说了元婳的事,父皇允了吗?”
看着他一脸焦急的模样,沈扶倾心头一阵闷堵。
“父皇说要再考虑七日。”
闻言,赵承胤面露喜色。
他握住沈扶倾的手:“日后若是元婳做了侧妃,往后你们两人就是姐妹了,你在这府中也多个人陪伴。”
沈扶倾心底一阵寒凉,却什么也没说。
她无法想象,从前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男人,怎么会理所应当的说出这种话。
大抵人若变了心,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成了过眼云烟。
当不得真。
晃神之际,赵承胤轻轻揽住沈扶倾的腰肢,在她耳畔低语。
“倾儿——”
他呼唤的温柔缱绻,眼神里也盛满了爱意。
“我已经好久没在你房里留宿了,今晚留下来好好陪你……”
沈扶倾身形一僵,眼底带着痛色:“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睡。”
这个男人身上还残留着另一个女人的脂粉味,他怎么有精力再留宿自己的床榻?
沈扶倾很想质问他,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再过七日,她就要离开了,又何必计较。
看着沈扶倾拂开自己的手,赵承胤怔了一下,慌忙解释。
“我没碰过元婳,倾儿,我的身子干干净净的只属于你……”
沈扶倾垂下眼帘,没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尾。
“今天我有点儿累了,早些休息吧。”
所有的关系,不是有了鱼水之欢才算肮脏。
分成两瓣的心,不干不净的身子,她都不想要了。
沈扶倾躺到了床上,赵承胤也跟着一并躺了过来。
“我抱着你睡,不然我不安心。”
说着,他从背后将她抱住,动作无比轻柔。
感受着背后男人健硕有力的心跳,沈扶倾感觉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闷闷的,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的人生,早就严丝合缝地长在一起。
现在决定结束,像是生生斩去身体的一部分,付出的是痛不欲生、血淋淋的代价。
这一夜,沈扶倾把过去的七年想了千遍万遍。
却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他分心爱了别人。
大抵,天要下雨,人要变心,没有谁能拦得住……
次日,沈扶倾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拿出珐琅宝盒,打开一把星锁。
随着‘咔哒’一声脆响,只剩六天,她就能离开上京回大漠了。
沈扶倾眼底的光微微熠动,她放下宝盒起身准备收拾自己的行囊。
既然要走,她便不会让太子府再留下自己一丝一毫的痕迹。
打开木柜,里面琳琅满目摆放着的一堆东西,都是满满的回忆。
檀木盒里的平安符,是她七年前刚来上京时水土不服,赵承胤特意去城外的白马寺三叩九拜爬了几百阶石梯为她而求。
木架上的狐裘手套,是赵承胤用秋猎时射的白毛狐狸,特意为她做的手套。
“倾儿手冷,这上等的白狐皮毛,才能替我给你暖手。”
少年郎当时深情款款说过的话,还在沈扶倾的耳畔回旋,可眼前的狐裘手套毛发早已泛黄发旧。
一样又一样的物件,都是赵承胤爱她的证明。
但眼下,都成了刺目的存在。
沈扶倾叹了口气,将所有东西全都收进大木匣子锁好,等日后离开再统统还给那个男人。
其余琐碎物品,她也全都打包收好,准备丢去外面。
路过连廊的拐角,沈扶倾听到下人们的闲言碎语。
“听说昨晚太子爷又去了那个扬州瘦马的梧桐苑,结果那女人竟然不识好歹把太子爷给赶了出来。”
“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么妖术,太子爷每天晚上都往她那儿跑,每次都吃闭门羹,但还是念念不忘。”
突然,有个人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这你们就不懂了,扬州瘦马最出名的就是床上功夫,比我们上京城的花魁还要厉害,男人只要尝过就没有能放得下的。”
说完,所有人都会心一笑。
沈扶倾呼吸一窒,心口隐隐作痛。
昨夜赵承胤留宿她的兰苑,原来是被元婳拒之门外才来的。
真是可笑至极。
她沈扶倾长这么大,何时捡过旁人不要的东西!
沈扶倾攥紧手中的布袋,朝着府门外走去。
看到放至恭桶的马车,她毫不犹豫地把刚刚清理出来的东西全都丢了出去。
连同和赵承胤七年的感情,统统扔掉。
第3章
回兰苑的路上,路过花园时,沈扶倾看到了在凉亭赏荷的赵承胤和元婳二人。
元婳一身红色薄纱罗裙,身子妖娆地坐在长椅上,把系着铃铛的脚伸到赵承胤的面前。
“官人,给奴家擦脚。”
赵承胤温柔地半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去脚上的泥泞,唯恐弄疼了她,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祖宗,池塘水深得很,下次别再下去了。”
元婳哼哼唧唧,一双白皙的玉足在赵承胤的手里乱动,几次踢到他的脸上。
赵承胤不仅没生气,还乐呵呵的宠溺一笑。
看到这一幕,沈扶倾只觉心底一阵坠疼。
七年前,两人新婚之初去九华山上香,她不慎崴了脚,赵承胤也是这般呵护,没有太子的架势帮她上药揉脚,一路背着她上山。
“我这辈子,只会碰倾儿一人的玉足,也只做你一人的裙下臣。”
那时候,赵承胤亲吻她脚背时也是这样深情真诚。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爱一个人的模样,竟没变分毫。
只是被爱的人,不再是她沈扶倾。
沈扶倾收回泛红的眼,默默转身往兰苑走去。
没关系,从今往后她也不爱赵承胤了,她要回她爱的大漠。
做回曾经那个手握红缨枪的女将军。
兰苑。
沈扶倾看到门上挂着两人曾携手写下的‘兰苑’门匾,她只觉刺眼。
“来人,把这门匾撤了。”
曾经相爱的证据,此刻却像是一种讽刺。
摘了匾,眼不见为净。
待到晚上,沈扶倾准备歇下时,赵承胤来了。
他一眼瞧见门匾不见,一时慌了神。
“倾儿,兰苑的门匾怎么没了?”
沈扶倾挑着烛台上的灯芯,随便找了个理由回他:“年久失修掉了下来,我就让人撤走了。”
赵承胤松了口气:“那我下次让人做个镶金的,再也不用担心会掉了。”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沈扶倾:“昨夜你辗转难眠,我特意从太医院给你调配了安神养气的香囊,足足八十一种药材,一定能让你今晚睡个好觉。”
看到男人将香囊挂在床头,沈扶倾怔了怔神。
那若有若无的梧桐香,明明是元婳院子里才有的香气。
这香囊,大抵是那女人不要,他才顺手拿来送给自己吧!
沈扶倾没有去管,而是侧身到书桌前坐下,拿起这几日常看的兵书翻阅。
赵承胤挂好香囊,又整理好被子枕头,却迟迟不见沈扶倾来休息,不由得催促:“倾儿,夜深了,你该休息了。”
“我不困,你先睡吧。”沈扶倾头也未抬。
她的视线虽落在书上,但却什么都没看进去,脑袋里乱糟糟的。
她很清楚赵承胤不是特意要来自己这儿留宿,兰苑不过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
一想到两人同床共枕七年,竟抵不过江南女子给他的三个月,她心里就忍不住泛滥。
事已至此,她实在做不到再心如止水地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赵承胤不知沈扶倾此刻所想,而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的兵书。
“你怎么在看兵书?身为女子看些夫妻纲常的书才是正道,这种书不适合你,往后别再看了。”
男人的话,让沈扶倾心头一滞。
她攥紧手中的兵书,久久没有回话。
心里堵得慌,眼睛也发涩。
赵承胤好像忘了,她是大漠孤鹰。
七岁熟读百家兵法,十二岁擅长排兵布阵,十五岁为主将出谋划策,纵然上了战场也丝毫不输男子。
当初,赵承胤说最喜欢她的就是巾帼不让须眉之美。
如今,他却说自己不适合看兵书……
想到这七年,自己为了赵承胤,把最爱的长鞭置诸高阁,握枪舞剑的手为他洗手作羹汤,换来的竟然是他的理所应当。
沈扶倾深吸一口气,咽去喉间的苦涩。
手里的兵书一页未动,烛台里的蜡烛已经燃尽,只剩最后一点烛芯苟延残喘要灭不灭。
她抬手,将火苗直接掐灭。
也将心底最后的一丝丝情意,彻底灭了。
第4章
第二天,赵承胤走后,沈扶倾才上床休息。
床头挂着的香囊,她毫不犹豫的丢了。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一概不要。
下午,沈扶倾正在清算自己当初带来太子府的陪嫁。
当初自己带了多少过来,如今也会带多少走。
带不走的,她也会换了钱财带去漠北给将士们多换些御寒的衣物。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身材妖娆的元婳扭着纤细腰肢不请自来,对着沈扶倾堪堪行礼。
“扶倾姐姐,婳儿来太子府这么久都没和你请过安,今日特地来见你一面……”
沈扶倾没搭理她,她却悠然自得地继续自说自话。
“这几个月,太子爷总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我,真是令人苦恼。”
“瞧着姐姐的院子如此冷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姐姐被太子爷打入冷宫了呢。”
听到元婳的冷嘲热讽,沈扶倾眼底的情绪没有任何波澜。
既然决定放弃,那个男人给谁送礼物,又讨谁的欢心,都和自己没了关系。
但她也不会让人骑在自己头上撒野。
“你毕竟是从小地方来的太子府,自然不能让人看着寒酸落了笑话。”
“太子宠你,是应该的。”
没达到想要的目的,元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姐姐真是大度,既然如此你把这兰苑也让给我可好?这里离太子哥哥的寝房更近,我勾勾手指,他就能来陪我了。”
沈扶倾拧了拧眉。
兰苑的位置,是太子妃的专属。
如今元婳无名无分,自己若将兰苑让出去,丢的不仅是她沈扶倾的脸,也是整个沈家和太子府的脸。
将军府的嫡女,在太子府得到地位竟不如一个扬州瘦马。
“太子可以让,兰苑不可以。”
沈扶倾的话,让元婳红唇轻勾了几分:“你有什么资格拒绝?人老珠黄的老女人。”
“太子爷每日见不到我都魂不守舍,若不是我夜夜将他拒之门外,你以为他会留宿你的床榻?”
一字一句,如针一般扎进了沈扶倾的心头。
她蜷紧手心,正要说话,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元婳一听,瞬间打翻桌上的茶盏,又往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
“太子妃,婳儿好心给您敬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哭哭啼啼的嚷嚷了起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时,门外的赵承胤匆忙奔了进来。
“婳儿!”
他将人从地上扶起,看到被茶水烫红的手臂眼里满是心疼:“祖宗,你们这是怎么了?”
元婳在他怀里啜泣:“我只是想给太子妃敬茶,没想到她打翻了茶盏,将我推到地上,还扬言要将我赶出太子府。”
“我好害怕,幸好太子哥哥来救我了。”
她原以为赵承胤会为她说话,却不想赵承胤听到她的话后瞬间沉了脸。
“太子妃性子温淳,怎么会对你如此嚣张跋扈?婳儿,你胡闹要有个度。”
元婳脸色发白,显然没料到他会识破自己的伎俩。
“太子哥哥……”
“给太子妃道歉。”赵承胤一脸严肃,但抱着元婳的手没有松开。
元婳哭得梨花带雨,直接从他怀中起身委屈地跑了。
赵承胤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眼里有不忍也有心疼。
直到人走远他才回头,满脸歉意的对沈扶倾说道:“倾儿,元婳初来乍到,年纪又小不懂规矩,你往后多让让她。”
沈扶倾的心底一阵发冷。
她连自己的夫君都已经让了,还要她怎么让?
再过五天,自己就要离开。
到时候元婳想在太子府如何闹腾,赵承胤要如何宠她,都跟自己无关了。
赵承胤见沈扶倾一直沉默不语,又小心翼翼解释。
“元婳从小孤苦无依,难免性子直了些,但本心并不坏,当初下江南她毕竟救过我一命,我对她也难免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沈扶倾直视他的眼睛:“你对她真的只有这种心思吗?”
赵承胤神色立马认真,举起右手直指向天:“倾儿,我对天发誓,我心里只有你,这辈子也只会喜欢你一人,苍天可鉴。”
他的表情是那么认真凝重,差点让沈扶倾信以为真了。
若不是那一次次的亲眼所见,若不是他求着她入宫请婚旨,她真的会被他的誓言所感动。
可现在,沈扶倾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看着他眼底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赵承胤被她看得眼神有些闪烁,好似心底的秘密都已经被她一眼看穿。
空气沉寂了几许,他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倾儿,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到了晚上,赵承胤没来兰苑。
第二天,丫鬟铃兰气恼地从外院进来,对着沈扶倾愤愤不平地抱怨。
“太子妃,太子爷昨晚在那栖梧苑站了一夜,早上卯时才进屋,到现在晌午了都还没出来!”
沈扶倾手一抖,茶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
原来那个男人说的处理好,是这种处理方式!
第5章
“闲事莫说莫管,免得招惹是非。”
沈扶倾淡然地对铃兰嘱咐,自己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没关系,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还有最后四天,她会一点点把赵承胤从心里剜除。
下午,沈扶倾如往常一般去给院子里的兰花浇水。
走去一看,却发现一大片兰花不知被谁踩得东倒西歪。
“喵呜~”
一只黑猫从花丛深处蹿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一个系了铃铛的小木牌。
听着‘叮铃铃’的清脆声响,再看到那桃木制的无字牌,沈扶倾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倏地炸裂开。
彷佛晴天惊雷,把她从头劈到脚。
那木牌,是她给自己那未曾出世的孩子求的平安牌!
五年前一次寺庙祈福,赵承胤遭遇歹徒行刺,危急关头身怀六甲的她奋不顾身挡了一刀。
赵承胤毫发无损,她的孩子却没了。
事后,沈扶倾去观音庙求了两块平安牌,她和赵承胤一人一个随身佩戴,保佑枉死的孩子下辈子投个好胎,有个好命。
可现在,保佑她孩子的平安牌却挂在了一只猫身上!
眼见黑猫从兰花丛里出来,沈扶倾心急地想去将它颈脖上的牌子取下来。
“喵!”
黑猫亮出利爪,在她手背上刮出几道渗血的口子后跳出苗圃跑了。
沈扶倾什么都顾不上,朝着黑猫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路追到了栖梧苑,那只黑猫轻车熟路地钻过栅栏直接跑进了屋子。
沈扶倾正要跟进去,却迎面撞上一脸餍足出来的赵承胤。
“倾儿,你怎么来了?”男人眼神慌乱了几分。
看到赵承胤嘴角晕染的胭脂,还有颈脖上的红痕,沈扶倾红着眼收回视线,直接往里屋奔去找猫。
屋内,元婳正整理着身上的薄纱,一双玉足在矮榻上勾着黑猫玩耍。
见到冲进来的沈扶倾,黑猫吓得直往她怀里钻。
“太子妃,您要做什么?”元婳惊慌不已。
沈扶倾不顾还在渗血的手,想要去她怀里抓猫。
赵承胤大步流星进来,拦住了沈扶倾。
“倾儿,我只在元婳的屋里坐了一会儿,你便要抓她的黑猫泄愤,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妒了?”
沈扶倾怔了一下,心底的凉意更深。
“我只是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说完,她伸手直接扯断了黑猫脖子上的平安牌,紧紧握在手心。
听到黑猫发出的惨叫,赵承胤忍不住皱眉:“不就是一个挂着铃铛的木牌,你跟一只猫争什么争?”
沈扶倾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五脏六腑都要被捏碎了。
她红着眼举起手里的木牌:“你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他们胎死腹中孩子的平安牌!
现在却挂在一只畜生身上!
赵承胤一怔,后知后觉才想起五年前的往事。
当初大着肚子的沈扶倾奋不顾身挡在自己面前被尖刀刺中腹部,房里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那时候的他,跪在地上对上天祈祷。
“苍天在上,求佛祖保佑倾儿无恙……若她出事,我赵承胤绝不苟活!”
后来,待沈扶倾痊愈后,两人为了早夭的孩子一起去观音庙跪了九十九层台阶祈福求来了平安牌……
一桩又一桩的旧事浮现在赵承胤的脑海里,他冷峻的神色逐渐出现龟裂,化为忏悔。
“对不起,倾儿,……我忘了。”
一句忘了。
在这炎炎夏日,沈扶倾却觉得寒凉刺骨。
她的手在抖,身子也忍不住发颤。
寒意和痛心,几乎要将她撕碎。
她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又怎么会豁了命丢了孩子地去保护他?
沈扶倾涩红的眼睛一圈一圈溢出水雾,但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身为沈家嫡女,镇国将军最后的血脉——
无论何时,她都该是仪态万方的。
外人面前落泪,是失礼,是怯懦,是小家子气。
她不能丢了沈家的面子。
第6章
沈扶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兰苑。
她坐在院子里,攥紧了那平安牌,心里更是闷得透不过气。
铃兰在一旁也红了眼眶:“若是沈老将军还在,太子爷哪敢如此对您?栖梧苑那女人又怎敢将小少爷的平安牌给一只畜生!”
“沈家满门忠烈魂留漠北,太子妃却要在这院子里受气,奴婢替您觉得不甘……”
说着,她忍不住哽咽。
沈扶倾眼底的光变得灰暗,她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此事莫再议论。”
铃兰欲言又止,但也只能红着眼听命离开。
沈扶倾看着院里的一地狼藉的兰花出神,阴沉沉的天空,突然‘轰隆’一声下起大雨。
暴雨来的又急又猛,院子里娇嫩的兰花根本承受不了如此风雨之势。
不多时,就全都被打湿在泥土里。
真真是残花萧条。
水溅在脸上,凉凉的冷透了人心。
沈扶倾转身回屋,没有再去看兰花一眼。
暴雨倾盆,噼里啪啦敲打在窗沿瓦檐之上。
突然,铃兰从耳房匆匆走了进来,对沈扶倾禀告:“太子爷跪在雨里半个时辰了,说是您若不原谅他,他就长跪不起……”
沈扶倾听着,心底却没有太大涟漪。
赵承胤忘了曾经的誓言,也忘了平安牌于她的意义,此刻下跪又有何用?
想到那个男人去年染了寒疾,太医说他切记不能淋雨受凉,沈扶倾叹了口气,还是打开了门。
庭院内,身穿黄色长袍的赵承胤跪在雨幕中,看到撑伞出来的沈扶倾,落魄的神色瞬间有了亮光。
“倾儿,你不生气了……”
沈扶倾看着他那双被雨水冲刷得澄澈到只有自己倒影的双眼,平静地将雨伞递到他手中。
“淋雨伤身,起来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夜里。
赵承胤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来了寝房,他走到沈扶倾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倾儿,白天之事我已经狠狠惩罚过元婳,那只猫也已经处死填井。”
“她不知木牌的来历,只当是普通玩意儿,我一时疏忽也没太在意……明日我让她来给你赔礼道歉,不管你怎么罚她都认了。”
“还有院子的兰花,我已经命人连夜去别处移栽兰花过来,保证一株不多一株不少,全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听到男人的话,沈扶倾的喉头忍不住泛涩。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从前。
没有什么东西,能恢复成原样。
“我不要她道歉,我只要她消失在我眼前。”沈扶倾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话音落下,赵承胤脸上的愧疚荡然无存。
“她既已知错你为何还是苦苦揪着不放?我说过她为了救我不得已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她离开太子府只能回那烟花柳巷之地,你何时变得如此无情冷血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口吻不对,赵承胤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抬手对天发誓。
“倾儿,我保证给了她名分后绝不会碰她,从前的你那么懂事明是非,为何现在非要我左右为难呢?”
他每说一个字,沈扶倾的心就更冷一分。
明明早已痛得麻木,可此时心脏深处还是传来细密连绵的疼意,让她快要喘不上气。
空气凝滞之际,院外的下人匆匆过来禀报。
“太子爷,元婳小姐怕影响您和太子妃的感情,正收拾东西要离开太子府……”
外面的声音才刚落下,赵承胤就神色大变,匆匆赶去栖梧苑。
看着男人淋雨离去的背影,沈扶倾自嘲一笑,脸上倏然湿漉漉一片。
“赵承胤,这一次是我会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决不食言。”
第7章
雨下了一夜,沈扶倾也失眠了整宿。
翌日,雨停。
赵承胤和元婳不见踪影,沈扶倾也没在意他们,而是拿出珐琅宝盒,打开第四把星锁。
随后,她提了两壶酒,去了沈家祖坟。
还有三天,自己就要走了,是时候来跟父兄祖辈们告个别了。
沈家坟山。
漫山遍野的坟冢,许多碑上的名字已经模糊,一眼望不到边。
幼时,父母兄长曾带着她来此祭拜。
“倾儿,我们沈家军世代守卫边疆,保家卫国,不管身死何处,定要魂归故里。”
沈家军得胜归来,有人高坐马背,有人躺在黑棺只余断肢残臂。
还有人只余带血的铠甲,尸首全无。
一座又一座的坟墓,一个又一个枭雄。
百姓安居乐业,唯有他们沈家,丧喜并存。
沈扶倾缓缓往前走着,在每一座墓碑前洒下酒水。
走到最后,是七座新添的坟墓——她的父母,兄嫂。
沈扶倾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而落。
曾经牵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来认祖祭拜的人,现在全都躺在那冰冷逼仄的狭小土堆里。
“爹娘,哥哥嫂嫂们,倾儿来看你们了……”
沈扶倾哽咽着,把酒缓缓倒在亲人的墓碑前。
“今日过后,便再无人来祭,你们要好好的长眠于此。”
“我会穿上娘的铠甲,带上爹的红枪,还有嫂嫂的护心镜,去大漠守卫边疆。”
“那是我们沈家世代守护之地,也是我该去的地方。”
沈扶倾跪了下来,在每个墓碑前磕了三个头。
“若有朝一日,我躺在黑棺被人抬来此处,你们记得牵住我的手,别让我走丢了……”
沈扶倾在坟山待了许久,直到天色昏暗,她才孤身一人回了太子府。
眼见书房亮着灯,她决定去找赵承胤好好说清楚。
在一起七年,往后余生不复相见,有些事终归还是要体面道个别。
刚走近书房长廊,沈扶倾还没出声,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女子的娇嗔。
她震了一瞬,正要推门的手僵在了半空。
门内,是元婳娇娇软软的声音。
“太子哥哥,是我的身子软,还是兰苑那老女人的身子软?”
“我的心肝儿,碰不到你我就浑身难耐,恨不得将你吞之入腹,你可别再将我关在门外了……”
赵承胤哄着她,声音宠溺而又带着欲念。
一道道喘声接踵而来,随即是元婳沙哑而又带着魅惑的嗓音。
“我虽是扬州瘦马,但身子是干干净净给了你,你万不可辜负了我……若是对我不好,我就离开你,让你再也碰不到我……”
“好好好,都依你。”
书房人影交叠,传出一阵不堪入目的声音。
沈扶倾眼底的光,彻底灭了。
心底一角,碎裂不成形。
她木讷地转身离开,步态凌乱而又带着几分趔趄。
当年连牵她的手都会红透半张脸的男人,如今变得面无全非。
沈扶倾啊沈扶倾,你何必来自讨没趣?
既然要离开,那就瞒着他走,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永远,永远。
回到兰苑,沈扶倾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她去小库房找出父亲生前用的红缨枪,解开了上面缠着的黑布。
斑驳的血迹,全是父亲生前留下的痕迹。
班师回朝那天,父亲身上沾满了血,而那红缨枪上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洗了三天三夜才冲洗干净。
那不光是血,还是父亲的军勋战绩。
沈扶倾抚摸着手里的红缨枪,忍不住红了眼眶。
“爹,这红缨枪以后就由我传承,漠北的边疆也由我守护,只要我们沈家还有一人在,漠北就会一直有红缨枪的传说。”
说完,她拿着红缨枪在院里舞的虎虎生风。
沈家枪多年不练,但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熟记于心,舞于形。
这一晚,沈扶倾抱着红缨枪入睡。
她睡得很安稳,就好像父亲还在,沈家所有人都还在。
第二天早上。
沈扶倾收好红缨枪后,拿出珐琅宝盒,再次开启一把星锁。
还有最后两天,她就可以离开这困住她的宅院了。
沈扶倾继续清点自己的嫁妆,行李。
带不走的,统统换置成钱两;带得走的,不在这兰苑留下一丝一毫的气息。
一直忙到晚上,也不见赵承胤的人影。
沈扶倾本不在意,但管家突然来报。
“太子妃,殿下说明日是您生辰,他在醉白池给您准备了惊喜,邀您明日前往。”
沈扶倾一怔。
生辰?
她算了算日子才想起来,今天是八月初七,明天的确是她的生辰日。
最近忙的事太多,她自己都忘记了。
没想到赵承胤竟还记得。
而醉白池,是两人七年前月前约下私定终生之所。
那个男人在那里安排了给她的生辰礼,也不知是用心,还是别有用意。
沈扶倾没有过多纠结,应了管家。
自己马上就要走了,这最后一个生辰去和他见一面。
就当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翌日。
沈扶倾起床梳妆,换了一套束身锦服,整个人透着英气飒爽之态。
看着铜镜中素面朝天的自己,她又从木匣盒子里找出一支凤头钗插在发髻中。
这是大婚当日,赵承胤送她的新婚礼。
如今戴着凤钗去见他,也算让这段感情有始有终。
晌午时分,沈扶倾独自一人抵达醉白池。
云雾缭绕,仙气缥缈宛若仙境。
她缓步前往凉亭,却看到一身明黄长袍的赵承胤站在栏杆边暗哑轻喘。
他身下的衣衫半掩的女人,被折成妖娆的姿势,一下又一下承受着他的疼惜。
第8章
只一眼,沈扶倾的呼吸便瞬间凝滞。
元婳腻在赵承胤怀里,还不忘将手中的鱼食洒落到池中。
“太子哥哥,那两条相互纠缠的锦鲤,像不像我们?”
“我们缠得更深……”
赵承胤狠狠撞着她,俯身用吻堵住剩余的声音。
沈扶倾僵硬的看着这一幕,那颗早已死去的心像诈尸还魂一般开始抽痛,撕裂,让她痛不欲生。
七年前的今日,她是在这里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赵承胤。
当时的赵承胤牵她的手、吻她的唇,把荷叶垫在石凳上,再把她压在身下喘息不止。
沈扶倾疼得直哭,三千青丝飘进了池里,鱼儿与之嬉戏。
“倾儿,不疼。”那时的少年郎一遍又一遍吻去她的泪水,向她承诺,“这辈子我都只会有你一个女人,我要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地只属于你……”
阳光照在醉白亭上,在赵承胤和元婳交缠的身上映出道道黄色光泽。
沈扶倾只觉得可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自己为了赵承胤远离漠北奔赴上京,放弃戎装长枪穿上红装为他洗手作羹汤,没了父兄没了孩子,换来的便是眼前之景!
什么生辰礼,不过是想让她亲眼目睹他们两人的缠绵恩爱罢了!
沈扶倾在心底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恨自己不该当了真。
从始至终,她都想跟那个男人好好道个别,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捅刀子。
沈扶倾深吸一口气,逼退眼底的水雾,随即转身离开。
一步,两步,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交叠的声音。
她毫不犹豫的拔下头上的凤钗,丢进水池里。
“噗通”一声响,连同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也全都一起丢了。
回到兰苑,已然天黑。6
漫天星空伴随着皎洁月光,照亮沈扶倾孤独的身影。
日晷上的时辰指向亥时一刻,距离她打开最后一把星锁,只有最后一个时辰了。
沈扶倾把整个兰苑都清空了,又让侍女们上上下下全都清理打扫了一遍,没有留下她的一丝痕迹。
子时一刻,她拿出兰苑下人们的卖身契,一一给了他们。
“明日我就要回漠北了,这是你们的卖身契,若是在太子府过得不称心就直接离开,不用再为奴为婢了。”
下人们又震惊又难过,但也知道没办法再继续跟随沈扶倾,便一一领了卖身契与她拜别。
唯有铃兰哭着不肯要:“我不走,我要和您永远在一起!”
两人主仆多年,沈扶倾知晓她的心意。
但这次,自己真的没办法带她一起。
沈扶倾将卖身契塞到她手里:“战场生死不定,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凯旋而归;如果我……也和父兄们一样回不来了,你就替我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每年去沈家坟山烧点钱纸,倒点白酒……”
铃兰哭的泪眼婆娑,颤颤巍巍地接下了卖身契。
子时四刻,兰苑人去院空,唯有沈扶倾一人。
沈扶倾打开珐琅宝盒的最后一把星锁,取出里面的两道圣旨。
【滋镇国大将军之女沈扶倾,与太子赵承胤成婚七年,今太子违背此生不纳妾之诺言,两人离心离德,予以和离。】
【漠北边疆告急,沈扶倾女承父志,请愿继承父兄遗志前往漠北守卫边疆,予以恩准,封巾帼女将军,赐虎符以服众将。】
沈扶倾把第二道圣旨收进行囊,另一副则摆在桌上留给了赵承胤。
他看到应该会很高兴。
毕竟他求了自己七十八次,想要纳元婳为侧妃。
如今她退出三个人的纠缠,还他们情投意合的二人世界。
不管是兰苑,还是太子妃的位置,自己统统都让了。
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沈扶倾双手合十,对着圆月许愿。
“祝我生辰快乐,此去漠北平安顺遂,保佑边疆子民安居乐业。”
“希望往后余生,我与赵承胤生死不复相见。”
丑时一刻,沈扶倾躺在榻上休息。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直到鸡鸣阵阵,月光和微弱的朝阳从天边一并升起。
日月同辉,很适合离开的好天气。
日晷上的时间指向卯时一刻。
沈扶倾换了一身红色劲装,头发也高高的绑起束成一个马尾。
随后,她拿着染血的红缨枪一步步走出了兰苑,走出了太子府。
这一走,她和赵承胤,此生再也不会重逢。
对她而言,这也是她想要的结局。
晨光熹微时,城门大开。
沈扶倾踏马而出,霞光照在她身上。
门外浩浩荡荡的沈家军将士齐齐下了战马,跪在了她面前。
“沈家军誓死跟随沈将军,边疆不平终不还!”
呼声撼天动地,响彻云霄。
沈扶倾高举手中红缨枪,眼底满是决然:“踏平漠北,守卫边疆,沈家军随我启程——!”
音落,众人策马扬鞭,在沈扶倾的带领下迎着光奔向城外。
此生报国无憾无悔,她虽无归期,但也永远不会再回头。
第9章
城门内,守门侍卫对着沈扶倾的背影大喊。
“吾等恭迎沈将军凯旋而归!”
马蹄阵阵,扬起尘土。
沈扶倾高举手中红缨枪做了回应。
“以身报国万死不辞,英雄儿女不问归期!”
年少许国,沈家军都不会回头。
周围的沈家军也跟着振臂高呼:“以身报国万死不辞,英雄儿女不问归期!”
沈扶倾一一看过去,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家军自高祖父伊始便已经存在,这里许多人的祖父也曾是沈家军。
三年前,父兄们虽大胜胡人,但却也命陨漠北,班师回朝后不少人觉得沈家无望,将士们也纷纷解甲归田。
如今胡人再次来犯,他们依旧整装待发。
看着所有人慷慨激昂的模样,沈扶倾对着众人承诺。
“今日诸位叔伯兄弟,我沈扶倾先在此谢过各位的信任,此次征战漠北我将报以破釜沉舟的勇气。”
“必将胡人赶出阴山、赶出燕然山封狼居胥,以告慰我们的先辈之灵!”
这次,所有人都抱着必死、必胜的决心。
先辈们征战沙场数百年,却仍旧未将胡人赶出边疆,沈家已无后人,只余一个女儿郎,往后胡人侵扰只会更频繁。
这一次,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出发后,李副将询问沈扶倾:“扶倾,你和太子之间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此次前往漠北,大家都做好了不再回来的准备,沈扶倾乃当朝太子妃,若是出了什么事,太子……
沈扶倾知晓他心中所想,安慰道:“李叔,都处理好了。”7
至于和离的事,她打算暂时先不说了。
如今,边关战事更为要紧。
“好,处理好就行。”李副将点头。
他跟随沈扶倾的父亲征战沙场多年,一直都把沈扶倾当半个女儿看待。
沈扶倾十岁便随父兄们入了军营,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数百场,后来若不是嫁与太子必然是沈家的又一代绝世名将。
当初战场上的沈家人,也不会……
也不会全军覆没。
沈扶倾直言:“李叔,以后我会代父兄们上阵杀敌,完成我沈家人未完成的使命,将胡人打到燕然山外,不教胡马度阴山!”
“至于我太子妃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虚名,往后就不要再计较了。”
而且,现在她也已经不是太子妃。
……
另一边,赵承胤直到下午才来了兰苑。
昨日他被元婳拖的脱不开身,今日特地带了礼物前来赔罪,顺便问问册封元婳为侧妃的事情。
只是刚进入兰苑,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兰苑空荡荡的,连一个下人也没有。
他有些诧异。
“倾儿?”
连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回应,也没个下人出来迎接。
赵承胤心中顿感不安,他慌忙奔进前屋去看。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往日里放的茶具书画全都不见了,甚至连一些桌椅都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失去。
他走进门,一间一间的房里查看。
没了,都没了。
沈扶倾的东西都没了!
沈扶倾走了?!
赵承胤每走一步,就愈发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了他的心上,压的他喘不上气。
可沈扶倾离开,她又能去哪里?
沈家已经灭门,太子府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又为何要走?
倏地,赵承胤看到桌子上的圣旨。
心中的恐慌更甚,父皇何时派人来了太子府下旨?他怎么不知?
同时,心中有一种更可怕的预感。
这圣旨是关于他和沈扶倾的。
心越跳越快,像是要跳出胸膛一般。
赵承胤快步走到桌签,将圣旨打开来看,只一眼他便僵在原地。
【滋镇国大将军之女沈扶倾,与太子赵承胤成婚七年,今太子违背此生不纳妾之诺言,两人离心离德,予以和离。】
沈扶倾当初求的竟是和离书!
第10章
“啪——”
圣旨落地,赵承胤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
这和离书沈扶倾何时拿到的?
她又为何一字不提?为何不声不响的离开?
而父皇也一字不提,什么都没说,他们到底都瞒了他多少事。
赵承胤心中五味杂陈,他捡起地上的圣旨,火急火燎的去了皇宫。
他要找父皇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下旨让沈扶倾与自己和离。
只是他刚出兰苑,就碰上了元婳。
元婳正在花园好心情的赏花,昨日叫了沈扶倾来看他们甜蜜,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离开,她今日心情大好。
元婳看到赵承胤,她笑着准备迎过去。
“你怎么来了,我正——”
话未说完,赵承胤就走了,急匆匆的根本没看见她。
她站在原地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她又看了一眼兰苑的方向朝着下人吩咐。
“去给我查,今日府里出了何事?可又是兰苑那个老女人闹了什么事?”
“是。”
随即,她的唇角又勾起一抹笑。
想必是沈扶倾看到了昨日的事要和太子闹,太子气的狠了。
元婳抱着怀里的黑猫,笑的嫣然:“来福,今晚我就给你抓几条醉白池里的锦鲤给你加餐怎么样?”
“喵——”3
……
太和殿。
赵承胤站在殿内,拿着手里的圣旨质问赵帝。
“父皇,你为何下旨准予我和倾儿和离?我明明想求的是封元婳为侧妃的!”
他不想和沈扶倾和离,她是他的正妻。
赵帝放下手里的奏折,眉头紧皱。
“这便是你太子的样子?”喜形于色,遇到大事没有礼仪规矩。
赵承胤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只是不明白父皇为何要这般下旨。”
“为何?”赵帝一声冷斥,“你说为何?”
此刻,赵帝尽显天子威严。
赵承胤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
但赵帝脸上怒气更甚,直接将手边的奏折砸了过去。
“沈家满门忠烈,三年前扶倾才失了父兄亲人,如今尚不满三年,你竟要娶一个扬州瘦马做侧妃!”
“你是在折辱沈家,折辱沈扶倾,还是在折辱朕?!”
赵承胤鲜少见父皇震怒,他一时心惊忙伏倒在地。
“父皇,儿臣没有。”
他当时也没想过那么多,他只是念着元婳的救命之恩,想要给她一个名分罢了。
“元婳虽身份卑贱,却与旁人不同,她……”
“放肆!”
赵帝怒斥,没想到此刻他还在为那一个下贱女说话。
“你贵为太子,身边有几个女人朕知晓是为常事,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分不清她们的楚尊卑!”
身为皇家人身份矜贵,男子身边自然少不了女人,可也不该踩在肱骨老臣的血骨上。
赵承胤知晓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说不定,父皇震怒还要收回他的太子之位,他只得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赵帝的训斥还在继续。
“扶倾是何种女子,你从江南领回来的又是何种,她们二人怎可相提并论?”
“沈家虽只剩扶倾一人,可沈家满门忠烈,扶倾又是有能力的,岂是那些闺阁女子可比的?”
所有皇子中,赵承胤是他最看好的一位,所以才早早立为太子。
现如今,只怕也是个多情种。
赵承胤知晓父皇的意思,他也知错了。
是自己伤了沈扶倾的心。
他当时只是想要给元婳一个交代,忘记了沈扶倾也会受伤。
他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赵帝。
“父皇,儿臣知错了,只是倾儿和离她……她去了哪里?”
赵帝冷眼瞧他——
“漠北边疆,去完成她父兄们的遗志!”
第11章
赵承胤不知自己最后是如何离开皇宫的。
他知记得父皇怒其不争的眼神,和沈扶倾回了漠北的消息。
当初,自己好不容易劝她来了上京城。
如今她怎么又回去了?
心中一阵阵抽痛,是自己把她给弄丢了。
赵承胤仍记得当初自己的承诺:“倾儿,和我一起回上京城吧,那里富庶繁华,是这孤寂大漠所不能比拟的,你待久了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沈扶倾摇头拒绝。
“不要,我的家人都在大漠,你日后若是抛弃了我,我在上京城就是孤身一人了。”
后来自己是如何让沈扶倾答应的?
自己又是发誓,又是向沈家人各种保证,才把沈扶倾带回来的。
现在……
赵承胤看着空荡荡的兰苑。
他如同被抽取了灵魂的躯壳,神色麻木又空洞。
“兰苑的下人都去了何处?”
管家解释:“太子爷,自从您带领元婳小姐回来,府里的人大多都去了栖梧苑伺候,兰苑的下人都是太子妃从沈家带过来的。”
“昨个夜里,太子妃把卖身契一一发了,兰苑的下人都已经走了。”
赵承胤一怔。
才发现自己颠倒了主次,自己只是想对元婳负责。
想要让她一个扬州瘦马往后不再过得艰难,却忘了自己身边还有更重要的人。
心中怅然若失,他好像遗失了自己最贵重的珍宝。0
倏地,侍女前来禀报。
“太子爷,元婳小姐说为您亲自下了厨房,想邀您过去一同品尝。”
若是从前,赵承胤面对元婳的邀约,定会兴高采烈。
但此刻,他根本没心情。
“我有些乏了,告诉她不必等我。”
沈扶倾离开了,他的心好像也缺了一块,什么都没了兴趣。
侍女回了栖梧苑回话。
赵承胤去了沈扶倾的寝殿,想要窥探她是否给自己留了一丝念想。
进门,他才明白都是自己的妄想。
“倾儿,你当真如此狠心?”他忍不住呢喃。
兰苑全都空了,沈扶倾除了给他留下了那道和离的圣旨,其余的什么也没留下。
沈扶倾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
赵承胤无助地站在门口,看到院子刚移植过来的兰花,又想起那一日院门口不见的‘兰苑’牌匾。
后知后觉,他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可偏偏他什么也没发现。
院子里的兰花,是当初他和沈扶倾一起培育种植的,那门上的牌匾也是两人一起执笔写下的。
如今人去楼空,这兰苑一夜之间尽显萧条。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承胤心中忍不住期待,他连忙转过身去。
看到来人,却大失所望。
“你怎么来了?”
元婳穿着一件绿色百迭裙,上身一件浅色透明的刺绣雪真丝衫,双眼妩媚却又充斥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
她扑进赵承胤的怀里撒娇:“我就知道你又来了这老人的院子,我亲手为你洗手作羹汤让人请你你都不愿意来。”
“果然男人得到了,就不会再珍惜。”
说着,她就簌簌落下眼泪。
见她落泪,赵承胤连忙哄她。
“只是扶倾走了我的心也空落落的,我与她七年的感情,沈家只剩她一人,我哪里放心的下。”
见状,元婳恼了。
推开身边人人,气鼓鼓的看向他。
“既然你放不下她,那你便去追她好了,左右我不过是个卑贱之人。”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这太子府,始终是我高攀了,给太子爷做个通房的丫鬟都不配,我这就离开。”
见她要走,赵承胤拉住她的手。
“婳儿,你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去你的栖梧苑用膳吧。”
若是嫌她的出身,当初自己也不会带她回来。
只是,她和沈扶倾自己谁都不想伤害,在他心里两人都是一样重要的存在。
只是沈扶倾为何就不肯愿意?
这世间多的是男子三妻四妾,何况他贵为太子,往后这后宫定然是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她该提早适应才对。
往后,也省的落下善妒的名声。
第12章
元婳不知赵承胤心中所想,只是想到沈扶倾走了,日后这太子府便是她的天下。
席间,她攥紧赵承胤的怀里没命的撒娇。
“怎么魂不守舍的?你是不是对我已经厌倦了?”
赵承胤不想她再闹,连连哄道:“胡说,你可是我心头无可替代的至宝。”
他说着,给身边人夹了一道菜。
只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沈扶倾的脸。
两人抚琴写诗、对酒当歌。
大漠之中,沈扶倾一袭妖冶红衣与他一同纵马奔驰。
那些浮沉往事,一股脑的全都浮现心头,他的心忍不住泛起涟漪。
甚至生出一种冲动,现在就去把沈扶倾给找回来。
只是看到眼前人,他在心中掐灭了这个想法。
自己乃一国太子,虽然当初承诺了沈扶倾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乃是太子,岂能只屈居于她一人。
先前,他被冲昏了头脑跑去皇宫去闹。
现在他该冷静,他是太子。
倏地,他看到元婳手上一处伤痕在溢血,忙不迭放下筷子捉住她的手。
“婳儿,你的手怎么了?”2
又朝着下人喊道:“宣御医过来,快宣御医!”
下人匆匆忙忙跑出门,去太医院请御医。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大一处伤口?”赵承胤关心地询问。
元婳见他关心,一副坚强模样。
“没事,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了。”
赵承胤眼里溢出心疼:“往后这样的小事让府里的下人去做就好了,我把你从江南带回来,就是不想你再像从前那般吃苦受累。”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自然不需再像从前那般。”
元婳媚眼如丝。
“有你这句话,我便什么都值了。”
赵承胤避开她的眼神:“可看到你受伤,我会心疼的。”
但他的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起自己和沈扶倾当年在京郊野炊的画面。
两人一起下水摸鱼,一起打猎射兔,晚上一起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看着漫天星星谈天说地。
回过神来,心里空落落的。
他松开元婳的手:“你等太医过来为你诊治,我想起书房还有一些公务尚未处理。”
说完,他就朝着书房走去。
已是月上梢头,月明星稀。
赵承胤走在庭院里,心中虽然生气沈扶倾的不告而别,生气她的突然和离。
可又忍不住担心她的情况。
沈家只剩她一人,胡人多狡诈,她一介女子可能应付的来?
而且塞外乃是苦寒之地,八月就已开始降雪。
她的身子娇弱,可受得了?
想来想去,他再顾不上什么太子的身份,只等着这两日忙完手上的事情赶去漠北把沈扶倾带回来。
随后,他又吩咐身边的人。
“派人去盯着太子妃,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汇报,若是必要危险时刻,务必保证太子妃的安危!”
后续忙了几日,赵承胤便踏上了前往漠北的路。
期间元婳来找过他几次,他心中虽有不舍,但仍觉得当务之急是先把沈扶倾给找回来,不能任凭她在漠北胡闹。
离开那日,元婳拉着他的手质问。
“你就当真那么爱沈扶倾那个老女人?你不是说过你与她已是平淡如水没什么感情?”
赵承胤皱眉:“婳儿,扶倾乃是太子妃,她一介女子怎能在军营里抛头露面,我必须把她找回来,你且在家等我回来。”
他拂开元婳的手,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前往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