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年间,大唐边境局势波谲云诡,王维临危受命。他肩负使命,轻车简从地奔赴西北边塞。一路行来,心中既有对未知前路的忐忑,又有对边地风光的好奇。在这趟出使途中,他将目睹怎样的塞外景致,又会生出怎样的感慨?且看这首《使至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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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至塞上
盛唐 • 王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诗的大意是:我轻车简从,踏上前往西北边塞劳军的路途,这一路即将经过遥远的居延关。我好像无根蓬草,飘出了汉家的关塞,又如同北归大雁,飞入胡地的云天。
广袤无垠的沙漠里,一缕孤烟笔直地冲向天际;蜿蜒黄河的尽头处,一轮浑圆的落日,缓缓低垂,贴近河面。行至萧关,恰好遇见侦察骑兵,一问才知,都护正在燕然前线奋勇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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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开元25年的春天,长安城里柳絮飘飞。46岁的王维,接到了一道诏书,让他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使凉州,去慰问刚击退吐蕃的将士。他望着宫墙外渐渐变绿的槐树,苦笑着。谁都明白,这其实是李林甫那一帮人在排挤他。自从张九龄宰相倒台后,他这个曾经的“右拾遗”,在朝堂上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无依无靠。
轻车晃晃悠悠地驶出城门,王维特意掀开了车帘,回头凝望。朱雀大街上喧闹鼎沸的人声,越来越远。他腰间的玉带钩,时不时碰到随身携带的砚台,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声无奈的叹息。随行的不过三五个仆从,马车在黄土官道上碾出了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就像一条条蜿蜒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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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居延地界的那天,狂风裹挟着沙砾,噼里啪啦地拍打车窗。王维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刚刚踏入仕途的时候。那时,因为“黄狮子舞”案,他被贬到济州,也是这般形单影只,无人陪伴。
蓬草在狂风中打着转,忽高忽低地掠过那片枯黄的野地;而成行的大雁,却逆着风向北飞去,它们的翅尖上,仿佛还沾染着落日的余晖。
王维伸手摸了摸案上还未干透的墨迹,把“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这两句诗,反复地誊抄着。手中羊毫笔尖的微微颤抖,不经意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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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的黄昏,天地忽然变得开阔起来。马车正行驶在巴丹吉林沙漠的腹地,突然,王维看到百米之外,一道狼烟笔直地升腾而起,就好像是天神随手掷下的一根金线,将暮色笼罩的大漠,硬生生地裁成了两半。
再往更远处望去,黄河宛如一条褪色的缎带,悠悠地缠绕着那一轮浑圆的落日。王维急忙命令停车,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哪怕衣襟上沾满了黄沙,他也丝毫没有察觉。
车夫在一旁嘟囔着:“这烟是烽燧示警呢。”可王维却只顾盯着那天地间最为朴素的线条——笔直的烟,浑圆的日。这让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在蓝田辋川临摹吴道子壁画时,师父总是说的那句话:“至简至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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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萧关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一名侦察兵从泥泞中疾驰而来,他满脸烟尘,甲胄上还凝结着血痂。王维得知,都护将军正在燕然山前线作战。望着士兵的马尾甩起的泥点子,王维突然笑出了声。
他想起临行前,李林甫假惺惺举办的送别宴。此刻,他忽然觉得,与其在长安小心翼翼地看别人脸色过日子,倒不如像窦宪将军那样,在燕然山勒石记功——尽管他心里清楚,这场胜利的背后,是无数“可怜无定河边骨”的悲惨与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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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路上,王维特意绕路去看贺兰山阙。只见岩羊在陡峭的峭壁间灵活地跳跃,石缝里的野花也迎着风沙顽强地绽放。砚台里新研好的朱砂,终于晕染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赤色印章。
两百多年后,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让香菱反复吟咏这两句诗,还说:“合上书一想,倒像是真的见到了这景。”或许,真正的好诗,本就是命运在人心上,烫下的深刻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