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南京城有个叫做周逸飞的秀才，年方二十，娶妻赵婉儿，婉儿温良贤德，姿容甚美，夫妻两个恩爱和谐，简直羡煞旁人，唯有一点不足之处，就是成亲三年，始终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周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是祖上也是官宦人家，伦理观念更重，周母几次三番催促儿子纳妾，为周家绵延后嗣，都被周逸飞拒绝了。

赵婉儿心中也十分不安，决定亲自为丈夫挑选妾室，周逸飞握着她的手，温柔的劝道：“我们两个现在都还年轻，怎么知道就生不出孩子来？再说就算真的没有孩子，那也是上天所注定的，我此生有你足以。”

一番话说的赵婉儿感动不已，纳妾的事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又过了一年，周母病重，临终前握着儿子的手，泪眼婆娑的说道：“儿啊，你一直是娘的骄傲，婉儿贤良淑德，有她做你的贤内助，我也放心了，只是有一样，我闭眼前没能见到你为周家留下一点血脉，要是到了地府，你的父亲和爷爷问起我来，我该怎么说呢？”

周逸飞心中一痛，心里清楚母亲的心愿，如果此时还要拒绝，那不是让母亲死不瞑目吗？

“婆婆放心，婉儿会劝丈夫纳妾的，若是生下儿子，婉儿也会视若亲子，好好教养他，让他恢复先祖的荣光。”周逸飞迟迟没说话，婉儿率先答应了下来。

“好媳妇儿，好媳妇儿。”赵母不住地说道。

周家到了周逸飞这一辈，已经沦落到寒门了，虽然吃穿不成问题，但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要想纳妾，至少也要花费六七两银子，这也不算是一笔小钱了，周家要想拿出来，一时还真有些为难。

为此，赵婉儿左思右想，最终拿出了自己的嫁妆，变卖了一些首饰，才堪堪买来了一个贫困人家的女儿，叫做柳如烟，柳如烟进门后不久，周母就病逝了。

妻子变卖嫁妆为自己纳妾，这让周逸飞既感动，又羞愧，平日里只顾着在赵婉儿房里留宿，至于柳如烟那里，十天半月才去一次，即便是婉儿多次规劝也不成。

柳如烟对此自然是十分不满，但自己刚进入周家，自然比不上他们原配夫妻感情深厚，还要想出一条计策来离间他们的感情。

这天傍晚，赵婉儿的表哥李怀阳外出办事，天色渐晚，恰逢经过周家，就来亲戚家投宿，李怀阳自小与赵婉儿亲近，那时候，表兄妹通婚是很常见的事，他们的两小无嫌猜，让周逸飞十分不舒服，故而并不像留他在家里住下。

奈何李怀阳几番哀求，赵婉儿也跟着说好话，也不好驳了亲戚的面子，即便心有芥蒂，还是答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周逸飞心中暗恼赵婉儿为表哥说话，故意赌气要来柳如烟房里，要是平时，柳如烟自然是欢喜不已，但今天却一反常态，死活要催促周逸飞到赵婉儿的房里住。

周逸飞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欢喜柳如烟能够如此大度，于是又来到了赵婉儿的房里，可赵婉儿也不肯留他，催促道：“今夜既然已经去了如烟的房里，哪里还有回来的道理，我答应了婆婆为你纳妾，可又整夜霸着你，又怎么为周家开枝散叶？你快去如烟房里。”

周逸飞被赶来赶去，也有些不乐意，说道：“开枝散叶也不在这一时，今晚先睡着，明天再说。”说完扯来被子就睡了。

到了后半夜，一个黑衣人悄悄摸进了赵婉儿的房间，走到床边，对着床上就是一阵乱摸，周逸飞模模糊糊的，感觉到有人，等摸到了胡子，周逸飞瞬间清醒了过来，黑衣人抽身就跑。

周逸飞大喊：“有贼！”说着就冲了出去，赵婉儿也被吓醒了，用被子裹着身子缩在床边瑟瑟发抖。

周逸飞冲了出去，早就不见了然人影，去看看大门，门锁完好，也不像是有盗贼进门的样子，正在纳闷的时候，突然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我知道了，怪不得婉儿不肯留我在房间里，原来是见了表兄，勾起来前些年的淫思，约定了今晚幽会，那李怀阳摸到了我的胡子，自知奸情暴露，所以才仓皇逃走！”

想到这里，周逸飞怒不可遏，径直走到李怀阳的房里，一把将他从床上拽了下来，李怀阳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逸飞将他拽至院子里，一通拳打脚踢，打的李怀阳哀嚎不已，大喊表妹救命。

李怀阳越喊，周逸飞就越生气，下手越重，赵婉儿听到院子里乒铃乓啷的，表哥又在喊自己救命，急忙披了衣服出来，看到丈夫在殴打表哥，赶紧上前去劝。

周逸飞怒气正盛，一把甩开赵婉儿，怒斥道：“好个不要脸的淫妇，我还在屋里呢，就敢当着我的面与情郎私会，今日若不是被我撞见，指不定我要做多久的乌龟！戴多绿的帽子！”

周逸飞说着，又狠狠地踢了李怀阳一脚，踢得他直叫唤，赵婉儿被丈夫劈头盖脸骂的如此难听，心上也来了怒气，反驳道：“你大晚上的发什么疯，我自嫁到你家来，侍奉婆婆，洒扫庭除，有哪一样对你不住，你竟如此侮辱人？”

“你做出这等丑事，还怪我骂你，我不将你带到祠堂浸猪笼，已经是我大度了。”周逸飞越说越来气。

李怀阳见他们争吵的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白白挨了一顿打，思量着自己再待下去，免不得还会发生什么事，于是趁人不注意撒丫子就跑了。

这时柳如烟也走了出来，劝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争吵起来了。”

“你问她！不守妇道的女人，枉我对你一片真情，只当是都喂了狗，嫁我这么多年，心里还惦记着当年的情郎，你说，今晚溜进你房里在床上四处乱摸的是谁？”周逸飞喝问道。

赵婉儿也来了火气，口不择言的说道：“咱们这么多年的恩爱夫妻，这么深的情分，你就是如此想我的？好好好，我告诉你，今晚就是我跟表哥约定好的，不只是我表哥，我还约了村东头的张三，村西头的李四，村北头的王二，村南头的赵五。”

“好好好！”双方吵出了真火气，周逸飞只觉得气噎填胸，道：“你竟背着我做出这等事，咱们夫妻的情分今日就断了！这里就留给你了，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周逸飞说罢就往外走，柳如是赶紧劝道：“相公，姐姐只是一时糊涂，你就原谅她这次吧，我相信姐姐以后一定会改过自新的，咱们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周逸飞听了这话更恼，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赵婉儿咬牙道：“好，有本事你就一辈子都别回来！”

周逸飞感觉头脑发热，胸口一股浊气，几乎要把自己闷死，出了家门，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跑，等到了天明的时候，才渐渐消了些火气。

周逸飞找了一处客栈暂且住下，等到冷静下来，想起自己与妻子经历的种种，痛心不已，不敢相信妻子会做这样对不住自己的事。

又过了两天，周逸飞见还没人来找自己，心中有些后悔，觉得妻子跟自己说的都是气话，有心想再回去问问，又抹不开面子，自己若是就这样回去，难免脸上挂不住。

思来想去，自己年少中秀才，这么多年只顾着夫妻恩爱，倒是耽搁了学业，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找个地方苦读，等到功成名就，再衣锦还乡。

打定了主意以后，周逸飞就一路南下游学，但是游学不是他想象的这么简单，身上没有银子，简直是寸步难行，一路上，他就靠着替人抄书、写信，挣点儿铜板，落魄的时候也去小餐馆了端端盘子刷刷碗换个馒头吃，这样下来，连吃饱饭都成问题了，更别提读书做功课了。

这天，周逸飞来到一处河边，正在思量要不要回家，忽然听到扑通一声，紧接着就有女人喊救命的声音传来，来不及多想，周逸飞赶紧冲了过去，一跃跳进了水中，将落水的孩子救了上来。

一位衣着华美的妇人赶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孩子，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救命恩人，急忙向周逸飞道谢，并邀请他到家里做客，周逸飞本想拒绝，奈何妇人盛情难却，就跟着一起去了。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妇人的丈夫是当地的通判，通判十分感激周逸飞救了自己的儿子，询问之下，知道周逸飞漂泊无依，就留他在家里做个宾客。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通判发现周逸飞谈吐不凡，似乎是个饱读诗书的人，于是就问他：“我看你似乎也是个学子，怎么没有继续考取功名吗？”

周逸飞回道：“惭愧惭愧，我祖父曾做过朝中的翰林，到了家父这一辈，家道就开始中落，到了我的之后，只勉强考了个秀才的功名，这些年来忙于生计，疏于功课，以至于一事无成。”

通判点了点头，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现在这样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与国安寺的主持相熟，你可以到那里去闭门苦读，所有吃穿用度全由我来承担，你只安心读书就好。”

周逸飞心中大喜，连连向通判拜谢，其后，就搬到了国安寺里苦读，谈判闲暇时候，也会过来指点他一二，还搜罗了很多珍稀的古籍供他阅读，有了这样的条件，周逸飞的功课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闭门苦读了五六年，参加了秋闱考核，一举中了举人，又过了三年，参加春闱考试，考中了举人，入仕为官，此后，由通判做媒，迎娶了知府大人的千金秦怡儿为妻。

到现在算起来，离家已经有十一二年了，周逸飞有心想回家看看，但是公务繁忙，总是不能成行，况且过去了这么久，竟还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又过了七八年周逸飞官至四品，与秦怡儿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聪明伶俐，可谓是人生赢家，但是脑海中总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每当想起来的时候，心中就会隐隐作痛。

这天，下人通报，有一个叫做李怀阳的县令前来拜访，听到这个名字，周逸飞心中一动，急忙让人将他请进来，及至看清来人面貌，周逸飞瞬间握紧了拳头，咬牙说道：“真的是你，你还有脸来见我？”

“大人。”李怀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当年的事都是一场误会，只是当年我无端被你打了一顿，心里害怕，急匆匆逃走了，后来又听说你跟表妹大闹一场，离家出走，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我就去暗中查询缘由，后来原因是查清了，只是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

周逸飞眯了眯双眼，说道：“你且说说，你查清了什么？”

“唉。造化弄人啊！”李怀阳声音有些沉重，缓缓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当年的事情是柳如烟一手策划的，是她假扮成黑衣人溜进赵婉儿的房间，故意营造出赵婉儿与情郎私会的事情，她的本意是想破坏周逸飞与赵婉儿的感情，让周逸飞将赵婉儿休了，自己做名正言顺的正妻。

没想到周逸飞一怒之下竟然离家出走了，柳如烟等了一个月，卷着家里仅有的财产改嫁了，而当时赵婉儿已经怀了身孕，李怀阳打探清楚情况之后，认为这件事跟自己也有关系，就想把表妹接到自己家里照顾。

赵婉儿却坚决不肯，说自己本身就是被柳如烟诬陷，且丈夫也以为自己跟表哥有私情，这个时候搬去表哥那里，那才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后来赵婉儿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做念菲，孤儿寡母的生活很艰难，李怀阳偶尔也会送去一些钱财接济她们。

听到这个消息，周逸飞如遭雷击，愧疚、悔恨、愤怒……各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呆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婉儿她病了，病的很重，你若是心里还有她，就回去看看吧。”李怀阳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就离开了。

周逸飞立刻找到了妻子，跟她说明了缘由，秦怡儿也十分善解人意，说道：“真是造化弄人啊，她为你守了这么多年的寡，还一个人带大了孩子，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回去看看，如果她愿意来，我愿意奉她为大妇。”

周逸飞感动不已，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家，只是等他回去的时候，周家紧闭大门，敲门也没人应，他不死心的等了十天，才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回家。

周逸飞激动的上前询问：“姑娘，这里是不是柳如烟的住所，请问她现在在哪里？”

少女身上的衣服十分朴素，一个补丁挨着一个补丁，警惕的看着他：“你是什么人？问我的母亲做什么？”

周逸飞开心极了，说道：“我是他的丈夫，也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她在哪里？”

“丈夫？父亲？”少女念菲先是一愣，瞬间感觉鼻头有些发酸，接着决绝的说道：“我的母亲孀居了二十年，我的父亲离家二十年，早就已经去世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最好请你赶快离开，不然我就要报官了。”

周逸飞知道女儿是在怪自己，他心里也感到十分歉疚，说道：“念菲，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当年的事是我错了，现在为父已经官拜四品，我是来接你们过好日子的，你快说，你母亲在哪里？我亲自跟她道歉。”

“亲自道歉，道歉有什么用呢？能还回来二十年的光阴吗？您现在身居高位，是回来跟我们炫耀的吗？您走吧，我从小就跟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我被别的小朋友欺负的时候没有父亲，我跟母亲饿着肚子的时候没有父亲，现在我长大了，也不会有父亲。”念菲哽咽着说道。

“儿啊，我是的亲生父亲，这是血脉里带的，你即便是不想认我，也无法消弭掉这份羁绊，当年的事情是一场误会，我愿意弥补你们。”周逸飞急切道。

“弥补？怎么弥补？跟你去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吗？我从小粗茶淡饭惯了，吃不惯好东西，至于弥补我的母亲，更用不着了，母亲还有我，初一十五，我自去烧纸钱，送浆水。”念菲几乎要泣不成声。

“什么！”周逸飞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屋里躺在床上了，念菲坐在一旁，似乎早就收拾好了心情，见周逸飞醒了，就说道：“你醒了，赶紧回去吧，我们这里太残破了，容不下您这样尊贵的身体。”

周逸飞陡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整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一半，说不出的难受，问道：“你的母亲在哪儿？我想去祭拜一下她。”

念菲终究是没有拒绝他，带着他来到了母亲的坟前，周逸飞双腿一软，跪倒在坟前，仿佛看到了这些年赵婉儿受苦的样子，放声痛哭：“婉儿，是我对不起你，我错怪你了，都是我的错，我回来完了……”

周逸飞的哭声在矿业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的痛哭，曾经的一对恩爱夫妻，却因为一时的冲动和不信任，阴阳两隔，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曾经与赵婉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曾经美好的回忆，如今成了一把把刺向自己的利剑……

后来，周逸飞要带念菲走，念菲死活不肯，周逸飞没有办法，只能拜托李怀阳收念菲做了义女，接着李怀阳的手，为念菲许配了夫婿，并且一直暗中给与帮助，念菲不肯见他，周逸飞也只敢时不时的在念菲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关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