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最节省了。

为了省电，她每天晚上10点关WiFi，结果我爸流量超了200多。

垃圾袋买大了，她剪成小块，用线缝成小垃圾袋，又漏水又不结实。

后来，她用发霉的红薯把全家送进医院。

还振振有词：「我只是不想浪费食物而已，有错么？」

1

我妈太会过这件事，是经过全小区认证的。

她从来不舍得在家里上大号，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去小区的免费公厕。

有年大冬天，她顶着暴雪出门，天黑路滑，不小心摔倒了。

小腿和手腕骨折，医药费花了两万多，够几十年的水费。

我们劝了她好多次，现在日子好过许多，没必要这么节省。

她从来听不进去。

去年中秋节的月饼，放了一年多不舍得扔。

为了不浪费，她一边吃降糖药，一天三顿吃月饼，最后被送去医院抢救。

醒来躺在病床上，她第一句话是：「还好月饼都吃完了，没浪费。」

对于她这个性格，我们是好话说了，恶人也做了。

始终拿她没有办法。

只能忍着，尽可能不要让她乱吃东西。

但没想到就这样防着还是出事了。

毕业回家，我发现小狗蔫蔫的。

无精打采趴在地上，见我回来只抬了抬眼皮，没像之前第一时间兴奋地扑上来。

妈妈淡淡地解释，可能是天太热。

洗手吃饭，刚尝了一口香肠，就觉着味道不太对。

又柴又腥，还有股淡淡的臭味，像放久了变质的感觉。

妈妈还在热情地给我和爸爸夹菜，说多吃点，不要浪费。

犹豫再三，我斟酌着开口：「妈，这香肠你哪里买的？好像不太新鲜。」

「怎么可能，我尝过了啊。」

妈妈连忙夹了一块香肠吃了，蹙眉摇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就是外面垃圾食品吃太多了，吃不惯家里的菜。」

我心里很无奈，但看着面前只舍得吃青菜的妈妈，还是忍了下去。

安慰自己她只是苦日子过久了，有些过分节俭，上班后多给家里点生活费，让她手头更宽裕些。

语气也尽量温和下来：「妈，不新鲜的食物要少吃，对身体不好。」

我妈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

「不爱吃别吃！我辛辛苦苦做饭，还要被你挑理？」

「这不吃那不吃，这坏了那馊了的，你那嘴是金嘴啊，大家都没事就你事多！」

妈妈说着起了劲，开始借题发挥，翻旧账。

「纸壳子不让我捡，剩菜不让我留，这得浪费多少东西啊。」

「还有那空调，一开一整夜，多浪费电啊，以前我们没有空调电风扇，不也没热死？」

我妈态度很强硬，又认死理，我只能更加耐心解释：

「妈，剩菜不是不让你留，可你也不能放一个星期吧？」

「再说了你捡那么多纸箱子放哪里啊？楼道邻居投诉了好几回，放房间里一股味，为这几个钱不值当。」

「至于空调，你看现在热射病多严重，万一有个意外，去医院要比这花费多太多了。」

但我妈根本听不进去。

「我看你就是嫌我！我整天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伺候你们还伺候出错了？你要是看我不顺眼直接说，我回老家去！」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

看她眼睛都红了，爸爸示意我别说了，让我和妈妈道歉。

我再三道歉，表示都是我说话不得体，完全没有其他意思，妈妈脸色才好看一点。

不过她趁机提出要求，让我以后少对她指手画脚。

为了平复她的怒气，我一一答应。

「这才对嘛！」

妈妈喜笑颜开，眉眼都舒展了起来。

「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谁赚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省点没坏处。」

「我和你保证，以后一定不给人吃乱七八糟的。」

当时我没留意到她话里的漏洞，以为她吸取了教训。

没想到，差点失去我的小狗。

2

我去外婆家住了两天，回来发现小狗更蔫了。

「妈，乐乐这是咋了？我带它去医院看看吧。」

我妈系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一个小狗，也就你和你哥把它当成宝，哪里这么娇气！」

「来，乐乐，喝点水。」

我看她从洗菜池直接舀了一碗水，急了。

「妈，这水多脏啊，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乐乐不能直接喝生水！」

等看到乐乐碗里没吃完的香肠时，只觉着头发发麻，人都要炸了。

我以为我妈把香肠都扔了。

原来，她竟然都喂给乐乐了吗？

她知不知道狗狗不能吃这些东西的啊！

我想到什么，连忙去翻冰箱，果然，说好要扔的香肠，我妈根本就没扔！

旁边还塞满了好几袋蔫吧的青菜，西红柿都烂出汁了。

「妈，你能不能别囤这么多坏的蔬菜，吃了对身体不好你知不知道！」

见我拿起冰箱里的东西就要往垃圾桶扔，我妈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去。

「你懂什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过去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吃的，你见谁出问题了？就你事多！」

我被她气的浑身发抖，控制不住情绪哭了。

就在这时，爸爸回来了。

他敏感地觉着到气氛不对：「怎么了这是？」

我连忙擦了擦眼泪，不想爸爸也卷入其中。

「没什么，我带乐乐去医院，就不在家吃饭了。」

听见这话，我妈又不高兴了，把抹布甩得震天响。

但这次，我没有哄她。

医院离得很近，医生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会，立马送去了急诊。

此时乐乐已经开始上吐下泻，医生很生气：「你怎么养狗的？重度食物中毒，晚来一会可能就没命了！」

我眼泪噼里啪啦的掉，看着气息奄奄躺在病床上、插着吊针的乐乐，自责到无以复加。

折腾了几个小时，一直到深夜，我才抱着乐乐回家。

我妈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真的有点受不了。

「妈，你到底怎么想的？」

「哥说把乐乐接走你不让，非要养，狗粮什么的我们平时也没少买，为什么非要喂它过期香肠和烂菜叶子？！」

我妈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也是忍无可忍的样子。

「从你回来就开始闹，先是什么香肠不能吃，你爸吃了也没什么问题啊。这会儿又怪我没养好狗，我看你就是故意找事！」

「......」

我真的很无力，每次都是这样。

明明是她做错了事，有理的还都是她，听不进去一点。

爸爸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劝阻，我注意到他脸色特别难看。

我突然想到妈妈说他吃了香肠，连忙焦急问道：「爸，你晚上没吃香肠吧？」

我妈脸色一变，指着我就要骂。

被爸爸打断，他紧紧捂着肚子，快步冲进卫生间。

很快，传来一阵上吐下泻的声音，他整个人几乎拉脱了水，还是止不住。

我妈慌了。

「好好的怎么会吐？香肠明明还没坏啊，是不是你爸在外面吃了其他东西？」

我对她忍无可忍。

「快送爸去医院！」

我妈迟疑，我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肯定想家里有止泻药，犯不着去医院花那么多钱。

不再指望她，我连忙打120。

我爸是因为误入了亚硝酸盐导致的食物中毒。

罪魁祸首就是那几根香肠！

事到如今我妈还嘴硬，不肯承认是从哪里买的香肠。

3

爸爸躺在病床上，气得浑身发抖：

「你不说是吧，回头我就报警，让警察去查哪里来的黑心商贩，卖这种毒香肠！」

我做势打电话，我妈急了。

「报什么警啊！我说我说！」

原来，这香肠根本不是我妈买的，是隔壁王阿姨丢的过期食物，我妈从垃圾桶捡的！

「妈！！！」

我真的要崩溃了。

「家里什么时候少过吃穿，我们又不是活不下去，为什么要去垃圾桶捡吃的！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妈面色不自然：「我看它也没坏，丢了多可惜啊。」

「有些坏的我都扔掉了，剩下的我洗了好几次，也晒太阳消过毒了......」

「我看就是你们体质太差了......以前的人烂肉煮煮都能吃，自己身体不好别赖在我头上。」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大，从最开始的心虚渐渐理直气壮。

她越说越觉着自己有理：

「我早就说过了，别整天坐在空调房里！」

「你看看你们，一天不是玩电脑就是敲手机，身体怎么会好？」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出了问题都是别人的错，我妈每次都会把锅甩到别人身上。

我小时候发高烧听力出过问题，医生安排了人工耳蜗。

上幼儿园时，我妈觉着小朋友太闹腾，怕把昂贵的助听设备弄坏，每次上学就把设备摘掉，放学回家再给我戴上。

等医生发现时，我险些错过了言语发展关键期。

错过关键期的话，后面想发展就很难，要花几倍的时间精力都不一定有改善。

爸爸找她算账，妈妈也是这样狡辩：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想着这么贵，弄坏了怎么办？省着点用没什么不好。」

「这也能怪我吗？我......我又不知道，我也是为了我们家好啊！」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知道！」

爸爸骂回去：「说多少回了你次次不改！家里天天吃剩菜，明明有好的水果你不吃，偏偏要等它烂了才吃，多少年了我就没吃过新鲜水果！」

「饭馊了也不倒，不知道从哪学的狗屁酸碱中和，往饭里加小苏打，差点把你妈给送走，两万多的ICU啊，你会不会算账！」

这么多年了，爸爸没少给妈妈收拾烂摊子。

总是觉着是一家人，孩子大了，要给她留着面子。

但现在他发现，我妈压根没想改。

这次住院，爸爸总共花了六千多医药费。

要是换成以前，爸爸担心妈妈心疼上火，肯定不会告诉她花了多少钱，这次却直接让妈妈去缴费。

「食物中毒一次不知道能买多少香肠，你好好长长记性吧！」

妈妈看着缴费单，整个人都沉默了，看着有几分寂寥。

我爸看着不落忍，私下叮嘱我别和妈妈记仇，她出发点是好的，以后多监督她。

我没说话，但心里并没有我爸那么乐观。

我太了解我妈了。

从小到大，每次一出事她就哭着说要改，但很快便故态复萌。

对于她来说，这不只是观念的冲突，还涉及到这个家的话语权。

她怎么可能舍得让步。

4

我和妈妈陷入了冷战。

小时候的耳蜗事件，对我多少造成了影响。

我从小嘴巴就笨，一和别人争执就哭，但脾气偏偏死犟死犟的。

妈妈估计也意识到自己这回有点过分，在家说话声音都小了不少，隔三差五带着我去菜市场，买新鲜蔬菜，说给我和爸爸补补。

爸爸乐乐呵呵的，说最近饮食太好，胖了好几斤。

我冷眼旁观。

果然，没到一周妈妈又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去了。

我将她堵在门口：「妈，你拿的是什么？」

妈妈眼神躲闪，慌乱将包挡在身后：「没、没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妈妈突然怒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看看看，都给你看！我捡菜叶子犯法了吗？为什么不能捡！」

我无力的开口：「妈，捡菜叶子没什么错，只是爸爸是病号，你身体也不好，为什么非得贪这点便宜呢？把它让给真正需要的人不好吗？」

妈妈面子上挂不住，冷哼了一声。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教训我！」

我摇摇头，瞬间失去了讨论的欲望。

「那回头你和爸爸说吧，别忘了你上次怎么答应他的。」

我无意和她争论，但我妈见我这样，更生气了。

「你个不孝顺的死丫头，一天天就知道气我，我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长大了翅膀硬了，对你妈这个态度，活该你耳朵不好使！」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我的心，从来没有比母亲的厌恶更严重的伤害。

四下一片寂静。

妈妈说完就后悔了，嘴巴张开，半天说不出话。

我惨淡一笑：「对啊，你说的都对，既然如此，你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女儿吧！」

说完，我抱着乐乐直接去收拾行李。

妈妈怔怔地站在那里，想开口又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我离开。

半夜，我接到了哥哥的电话。

我和哥哥关系很好，小时候有人笑我小聋子，都是哥哥替我出头。

他劝我还是早点回家，妈妈毕竟是长辈，而且我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住不安全。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妈妈相处。」

哥哥这么些年，一直在外读书工作，他根本不清楚妈妈的节省欲到了什么程度。

「再怎么说她也是咱妈，出发点总是好的，还能害我们不成！」

「这样吧，正好我和你嫂子都放暑假了，今年带芊芊一起回老家。」

我一听急了，连忙打消他这个念头。

家里已经有一个病号了，可不能让妈妈在霍霍别人。

但哥哥不以为然，他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听到心里去，还以为我在和妈妈闹脾气。

不过很快，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的这个决定，还差点和嫂子决裂。

5

我哥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北大毕业后考上了深圳的教师编制，随后认识了嫂子。

嫂子是深圳人，独生女，家里好几套房，和哥哥感情很好。

小侄女芊芊更是全家人的心头宝，很黏我这个姑姑。

怕妈妈又出什么幺蛾子，我连忙赶回家。

我妈正笑吟吟地逗侄女玩，见我来，不咸不淡地招呼了一声。

转头笑着从厨房端出来一锅鸡汤，给嫂子和哥哥盛了满满一碗，关切道：

「鸡汤对身体好，你们工作辛苦，多喝几碗！」

哥哥没多想，三下五除二喝完了。

嫂子尝了一口后，停住了。

我连忙从她手里抢过碗，凑近一闻：「妈，这该不会是大半个月前我从外婆家拿回来的鸡吧？都臭了！」

妈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怕嫂子误会，忙笑着解释：

「我一直都放在冷冻室里，没坏的！她就这样，事多，甭搭理她！」

我张口欲争辩，嫂子悄悄攥住了我的手，然后温温柔柔的开口：「谢谢妈，就是最近天热，胃口不好想吃点清淡的。」

我妈一拍脑袋，去厨房准备水果去了。

嫂子把哥哥叫进房间，不知道说了什么，哥哥去楼下超市买了许多蔬果肉类，我则趁机把妈妈冰箱里坏的东西都扔了！

妈妈虽然痛心，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早上吃红薯粥。

哥哥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小侄女也难得用了大半碗。

妈妈喜滋滋的说明天早去买点儿，我随口说了一句，还是我去吧。

我妈又不高兴了。

不耐烦道：「你去你去，一天天的烦死了，我是你妈！还会害你不成？跟防贼一样！」

但还没到中午，小侄女就嚷着肚子疼。

嫂子吓坏了，以为她是吃撑了，轻柔地给她揉肚子。

谁知不见好转，小侄女一个劲儿的喊疼，最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怎么了，芊芊这是怎么了？」妈妈从卧室冲出来。

小侄女吐个不停，小脸越来越白，我和嫂子抱着她就要去医院，被妈妈拦了下来。

「小孩子吐很正常，就是暑热吐泻，我用小米、生姜和盐给她煮点粥，喝了就好了，医院那地方太黑心，没必要去。」

嫂子脸色紧绷，极力控制着情绪，扭过头对我说：「给你哥打电话，就说芊芊病了。」

我忙不迭点头，刚拿出手机，我哥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是焦急的声音，连声调都忍不住拔高了几个分贝。

「邵磊的妹妹吗？你哥上吐下泻肚子疼的厉害，我把他送医院了，医生说食物中毒，你看要不要过来？」

「好，我马上就过来！」

果然出事了！

人命关天，我顾不上和妈妈的争执，连忙招呼嫂子：「咱们快去医院，刚哥哥的朋友打电话说他食物中毒，我怀疑芊芊也是！」

嫂子拿了车钥匙就走，我在后面抱着芊芊跑的飞快，留下妈妈一个人愣在原地嘀咕。

「怎么又食物中毒了？没吃香肠啊！」

路上，我将家里的事情和爸爸说了，爸爸着急，直接请假回来。

6

医院里，嫂子沉默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哥哥是成人，最先脱离危险，洗完胃在输液，芊芊还在手术室。

妈妈心虚地站在一旁，难得不吭声。

见我盯着她看，妈妈狠狠白了我一眼，但没有像往常一样骂我，也没有大声吼我看什么看。

「妈，是不是你又用了什么不干净的食材？」

「你又想说怪我是吧！」

妈妈立马转身冲我大吼：「一出什么事你就找我，我是你冤家吗！」

「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值得你这么怀疑我，这是我的亲儿子亲孙女！」

「你要是不想认我这个妈就直说，我还不想要你这种女儿了呢！」

妈妈在医院大喊大叫，哭着质问我良心在哪里，为什么总怀疑她这个当妈的，伤透了她的心。

我无动于衷。

她越这样，越说明她心虚。

「妈，你早上的红薯哪里买的？」

我冷不丁开口。

我明明记得昨天哥哥没有买红薯，反而我往垃圾桶里扔了好几个发霉的。

妈妈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突然没了声音。

哥哥急了，也顾不得什么长辈不长辈了，躺在床上双眼通红冲妈妈吼：「妈，你到底用什么煮的饭？」

医生走过来，不悦地皱眉。

「吵什么，这是医院！」

看到医生手里的报告单，妈妈总算不犟了，证据表明小侄女和哥哥就是吃了发霉的红薯，因为甘薯酮导致的食物中毒。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妈妈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侄女，心疼的直掉眼泪，却还在嘴硬：「确定是家里的红薯吗，你们回来前有没有吃过......」

「除了你谁还会把发霉的红薯给孩子吃！」

哥哥满眼失望，见妈妈都到这时候了还不承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之前大家都替你瞒着，我才知道你把爸也送医院了，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我哥很崩溃，之前劝我的时候有多义正言辞，现在就有多癫狂。

妈妈支支吾吾的：「我就是看还能吃......」

「省点没什么不好的，我们过去比这坏的都吃过，现在怎么都这么娇气。」

大家沉默了。

老一辈习惯吃苦，我理解，这是时代困境造成的。

但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不求能共情，为什么要用自己当年的苦难，来炫耀打压后辈的苦难。

见我们不说话，她突然爆发起来：

「是，是我的错行了吧！」

「都怪我，我应该早点死，不给你们增加负担！」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知道我老了，招人嫌弃，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直接说，没必要冲我拍桌子瞪眼的！」

「我不想活了啊，我自己生养的儿女，看我像仇人一样，老天爷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医院往来的人群都探头望过来，看着哭天喊地说我们要逼死她的妈妈，我生平头一次恨自己是她的女儿，恨不得离这个家十万八千里，再也不回来。

「够了！！！」

爸爸从病房外冲进来，气到青筋暴起。

「你非要逼死孩子们是不是！」

「你哭什么哭！做错事的是你，把老公孩子毒进医院的也是你！大家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在这里要死要活了！」

「一次说是意外，两次三次就是蠢！蠢就是坏！坏事做了一堆还不准别人说，你咋这么能耐啊！不想活了我陪你一块儿死！省得给孩子们添乱！」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失态的爸爸，妈妈也被吓到了，哭都不敢哭。

她愣愣地看着发飙的爸爸，刚想张嘴说什么，被爸爸一嗓子吼回去：

「别说你那些歪理，我不想听！」

「孩子们顾念你是长辈不好说什么，我把丑话说在这里，以后不准你碰家里的存折，所有采购我来！」

7

妈妈不敢反驳。

为了示好，几次炖了排骨汤送去医院给哥哥和小侄女。

经过这一出，嫂子对妈妈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明面上没有表示什么，私下决不允许小侄女吃任何妈妈做的东西。

我对此表示理解。

我那个傻哥哥不以为然，还劝过嫂子好几回，看着嫂子越来越冷的脸，我真为他着急。

出院后，妈妈节省过期食物的势头算是暂时打住了，但生活习惯却丝毫没有改变。

为了省电，她每天晚上十点准时拔掉路由器的插头。

结果一晚上过去，爸爸流量超了两百多。

每次有人上厕所，她都提心吊胆的，不是哀嚎水用多了，就是纸巾浪费了。

她还经常传授节省经验。

「抽纸一次半张就可以，冲水可以用厨房洗碗菜的水！」

哥哥一脸无奈：「我说谁上厕所老揪半张呢，害得我每次都得抽一张半。」

妈妈捂着胸口，心痛得无以复加。

这些就算了，最过分的是她还从垃圾桶里捡破衣服当抹布，每天用洗澡刷鞋的水拖地。

原本整洁的家被塞得满满当当，总弥漫着一股臭味。

这大夏天的又不准开空调，所有人都在家呆不住。

矛盾爆发点是妈妈带小侄女去楼下玩，被小区的猫抓伤了手臂，对方是一对小夫妻，诚恳地表示带小侄女去医院打针，所有费用他们承担。

但谁知，妈妈收了钱，并没有带小侄女去打针！

还是晚上对方打听到我们家，提着水果礼物过来探望才知道。

嫂子气炸了！

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对着哥哥发火：

「你自己数数，从回来芊芊去了几次医院？她才三岁多！大人怎么样我都能忍，但一而再再而三伤害我的女儿，我告诉你不行！」

「你不心疼女儿我疼，从今天开始你也离女儿远点吧，我自己带她回深圳，如果女儿有任何意外，咱们离婚！」

哥哥痛苦地抱住头，双眼通红，冲着妈妈嘶吼：

「妈，你到底要干啥啊！芊芊是你亲孙女，你的亲孙女啊！！」

「你这是要儿子的命你知道吗！」

「家里少吃少喝了吗？我们也没少给你生活费吧，你是我亲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妈妈被吓白了脸：「我......我看就是小猫挠了一下，你们小时候没少被猫狗咬啊，不也没事吗？」

妈妈的解释很苍白，或者说她从来都是这套话术。

我已经不对她抱有任何期待，看着她不知悔改的模样只觉着可笑。

她真的不知道被宠物抓伤要打狂犬疫苗吗？她难道不清楚一碗剩饭和住院哪个花费贵吗？

她当然知道，每一个没苦硬吃的人都知道。

他们就是在赌，赌自己能吃这个苦。

亲人就是他们的筹码，用来兜底，给本就苦难的生活平添一份苦难，并且在后代抱怨苦难的时候，又拿出自己当年的苦难，来炫耀打压后代的苦难。

嫂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带小侄女离开。

妈妈终于慌了，她冲过去拉住嫂子，哭得声泪俱下：「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改！」

她又去拉我和哥哥。

「妈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听你们的！」

「都是妈不好，但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你们能不能原谅妈，再给妈一次机会？」

我们都没有说话。

爸爸叹着气，从沙发上起身，强硬地将她扶起来。

他一瞬间像老了十岁。

爸爸冲着嫂子摆手：「你是个好孩子，对邵磊也好，这阵子委屈你了。」

「你们都走吧，我和你妈身体还硬朗，以后逢年过节不回来也没事，都有自己的小家，你妈我会看，也不会让她去打扰你们。」

8

妈妈意识到什么，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哭得形象都不顾了。

「邵建华你不能这么做！」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爸爸眼里藏着泪，但语气很坚定。

「我娶了你，不管怎么样都要对你负责，但孩子不行，我不能看着你霍霍他们。」

「孩子们都长大了，就放他们离开吧，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真的知道错了！！」

妈妈尖叫着，但不管她怎么哭闹，爸爸都咬死了不松口。

我送嫂子出门，她沉默着，朝爸妈深深鞠了个躬。

哥哥还在迟疑，爸爸无力地冲他挥了挥手，我连忙使眼色，拉着他一起。

他还没有意识到，如果他这次又让嫂子失望，那他真的要失去老婆孩子了。

送完哥嫂，我独自回家。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听到动静的妈妈满怀期待，看到是我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看着她蓬头垢面满脸是泪的样子，我只觉着内心酸涩的厉害。

一家人，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最起码，彼此还有联系，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妈。」

我最后一次劝她：「以后别那么省了，你和爸爸好好生活，有事给我打电话。」

然后，在爸爸的支持下，我也去了深圳。

因为耳朵的原因，爸妈从小就规划好了，以后让我陪在身边。

但走出来后我发现，外面的世界没有那么可怕，甚至觉着是轻松。

哥哥嫂嫂都对我很好，我刚去深圳，他们非要我在家里住。

住了一个月后，虽然兄嫂反复强调没有问题，我还是坚持搬出去住。

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

妈妈曾想过来帮我带孩子，被爸爸严肃拒绝了。

这些年，她多次打电话给我和哥哥，从低声下气说好话到痛哭大骂。

她发了疯似的想要挽回，想尽各种办法求得我们的原谅，但我们已经不相信她了。

独享寂寞的她看着别人儿孙满堂，整个人都崩溃了。

是，我知道这样会被人骂不孝顺。

但我实在不敢赌。

事实也证明，有些人的性格就是定型了的，她根本改不了。

9

女儿三岁时，老公意外出车祸，婆婆不巧摔断了胳膊，妈妈积极地说来照顾一段时间。

然而就三天，等我把老公从医院接回家时，差点没认出女儿。

她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旧衣服，看我的眼神怯生生的。

我心中剧烈一痛。

「妈！」

我妈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还挎着一大包衣服，喜滋滋地和我说：「我发现你们小区有个大盒子，里面都是不要的衣服！好多我看着都很新呢，啧啧啧，真败家，正好拿回来咱们分分！」

我眼圈一黑，什么大盒子，那是小区的旧衣服回收箱！

我都不敢想我妈是怎么把衣服拿出来的，邻居又是怎么看我们家的！

但比起丢脸，我更在乎的是我的女儿。

她从小在爱里长大，哪里流露过这种不安的神情！

我带她去换衣服，发现之前她的新衣服都被收起来了，衣柜里全是我妈捡来的。

我一股脑把这些全丢在地上，女儿不安地动了动小身体：

「外婆说不能浪费，依依以后要少买点新衣服，把钱都留给弟弟。」

我眼泪差点下来，但不敢发火，尽可能轻柔地问她为什么。

「因为外婆说爸爸妈妈辛苦，没有弟弟，妈妈会被欺负......我不想妈妈被欺负。」

女儿瘪了瘪嘴，放声大哭起来。

我心里酸涩得不行，将她紧紧抱紧怀里。

「我的宝贝真乖，都会关心爸爸妈妈了，但是外婆说的不全对，家人需要相互关心，但你不需要牺牲自己的感受去迎合别人，这么爸爸妈妈也会心痛的。」

「爸爸妈妈努力工作，就是希望宝贝过的开心呀，如果依依送给我们礼物，我们不要，你会不会不开心？我们有很多种方式表达感恩和爱意，牺牲委屈自己的最不必要的，妈妈也不希望依依成为这样的人。」

女儿眨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没和她说太多深奥的道理，许多东西需要用心去感受。

把女儿哄睡着后，我给爸爸和哥哥分别打了个电话，爸爸次日就把妈妈接走了。

老公知道这件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

出来后，他坚定地告诉我不要二胎。

我噗嗤一下笑了。

后来，也遇到过不少长辈，劝我们不要太娇惯孩子，要让孩子从小养成节俭、吃苦的好习惯。

我和老公不以为然。

没必要把苦难渲染成美德，作为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怎么还会担心她这辈子吃的苦不够多呢？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她一个安稳的童年，让她在成年后面对这些大风大雨，能从回忆的港湾里汲取力量。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困境，她们以后面临的社会，可能是我们远远不能想象的。

所以，如果不能给予实在帮助的话，也请不要拿自己的苦难去高高在上，说什么「你们现在条件好多了、我们以前怎么怎么.....」

我的女儿，我只希望她能轻松自在地享受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