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此篇是爷爷在1957年12月12号写的,记录了他老人家父亲的一些事(爷爷的父亲在我们这称“老爷”)及家族中的往事,通过读爷爷的回忆我想起了30年前曾有堂叔要我担保给他贷款的事,这事闹的,现在一看,原来祖上早就吃过这亏了。
《天裕堂》
我的父亲是多灾多难的人。他十四岁上分家(注1),虽然与祖父祖母一同过日子,但生活的重担,却无情地加在了他身上。他对我多次说过,眼看着分到自己名下的大树,被他的哥哥们刨去,却无力制止,这还不算,经常还换(后人注:这个“换字”字或者可以用“遭”)侄子们的毒打(注2)。
事情也难怪,应该从两方面说起。我父亲兄弟四人,他是老四,三个哥哥是前线生的,只有他和小的我的姑母是我祖母生的。我的四个堂兄二个堂姊比他大,两个堂兄与他同庚(后人注:爷爷的堂兄就是老爷的侄儿,也就是说:祖上的侄儿比祖上还大,受欺负是肯定的),大堂兄家的大儿子任书只比他小两三岁(注3)。
在分家时,他只有一人,哥哥们早已儿女满堂了,他变成了“小财主”(注4),哥哥们却很穷困,人家怎么能不眼红呢!何况,三个伯父都曾参与创立家业,有一定的功劳,我们家乡流传一句话:“逃生成大骡子大马,不要逃生大儿大女”(注5)(后人注:逃生是托生的意思),我想有这三方面的原因:1、大儿大女在旧社会的穷人的家,总是吃苦在前、享福在后,创家立业有份,分家时按股(注6)一辈子免不了贫困。2、大的劳动,小的有时可侥幸读些书,到头来小的有知识,受人尊敬,个别的还可在“官面上”找些事作,“改换门口子”(注7)。
3、大儿大女都处在父母年轻,不晓得爱护儿女,教养不好,因此“谁家老的不爱小的”(注8),我自己就有此体会。有此三端,加上我们家堂兄们有一些缺点(?)(耍、赌、懒惰、不讲理等),他们得不到的肉强食在我父亲身上出气呢!其实,我父亲也不过是社会制度的一个牺牲者。
父亲后来上了??师范,并且教二三年书,但,祖父死了,他只好回家种地。那时候,我还在襁褓,这话有三十好几年了,从此就开始了一连串的不幸。
旧家地方不太好(注8),我们在村边盖了三间房子(注9),这三间房已经弄的筋疲力尽了,不幸祖线这时候也死了,祖母死后,我的姑姑(注10)受了婆家的气,疯了,又养到我们家。他成天叫喊打骂(我记得人们把她绑在家里,真惨),闹有六宅不安。好容易治给治好了,送到婆家去,第二天来了报丧的,她被害了(是被用木棍压脖子压死的,一九四七年土改才大体了解)。这件事。使我父亲伤透了心,至今这三十年不许别人提到她。
从此就打官司。但人家是地主,我们是筋疲力尽的中农(注11),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社会里,那有穷的真理。官司由县打到省,最后也没有结果。我的惟一姑姑父亲唯一的同胞,二址多年未入墓,这一连串事件,使我家受到了极大的损失,田地卖了许多,并且还卖了一亩多稻田,忍受了许多痛苦,才得渡过。(注12)
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我们欠下了许多债,其中欠侯老边的十块大洋(注13),每年秋季总在还五大斗(每斗27斤)大米。欠侯进来的数十元,后来把我放了几年的一个大黑牛顶了债(注13A),还没有??因之,以年?来说,我又拖柴(???)是比较熟悉的,尤其可恶的侯贵子,他是我父亲的远房堂兄,自己大吃把喝没了光景,软磨硬泡叫我父亲给当“中保代还人”(注14),借侯老涛二百之大洋,后来只给我们七分稻畦,这一下坑害我们多年没有翻身。(注15)。过了好几个素年(注16),也是由此引起的。当时,集中一切去夫他还债,他却爆鼓(注17),举家逃到绥远了事。
这一切事件刚刚过去,共产党还没有来之际,我父亲曾感到过若干轻松,也感到十分孤独(那时我刚十岁出头)。有一天母亲织好了一只新口袋,要父亲锤几个字在上头,父亲富人家,都有堂号,如世安堂,?清堂之类,他也想起堂号,几经思索,提笔写了个“天裕堂”,锤在口袋上了。“天裕堂”天岂能裕人哉:我们得彻底翻身,还是在共产党解放我们家乡之后,现在和过去是不能比了,但是,回忆过去的历史难道对人没有好处吗?
注1、祖上14岁上分家,此时他还没有成家,这时他的大哥家的儿子比他还大。
注2、祖上的侄儿们有许多比他大的,由于年纪小平时被欺负。
注3、任书,是爷爷大伯父家的孩子,他家四个闺女无儿,老四招了上门女婿。
注4、小财主,这个叫法应该是:祖上与他三个哥们按四份平分了家产,因祖上其它的哥们家有了三四个孩子共六七口人,而祖上只有一个人,相同的家产比起来,好像祖上是小财主一般。
注5、我们家乡流传一句话:“逃生成大骡子大马,不要逃生大儿大女”(注5)这里的“逃生”是托生的意思,就是说,宁肯不大骡子大马受一辈的苦,也不当大儿子大女儿,这个是因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受苦多,在我小时候,我姐姐要带着我与弟弟,由于父母年轻,所以大的要带小的,并且有点什么好吃的都要让小的吃。并且由于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父母没经验,不会管教孩子,不是批评就是打,所以,每家的第一个孩子、老大,是受苦最多的,也最不会讨父母喜欢的。
注6、老大在小时候家里穷,长大点就开始为家里出力、挣钱,没有机会上学,一直干活。因此付出了很多,而在分家时却是按兄弟几人来分的,到这时候家里条件好点了,小的出力少,有机会上学,所以按股分对于大的来说确实吃点亏。不过不按股分若按出力多少分,那小的一点也分不到。
注7、在“官面上”找些事作,“改换门口子”,现在还是这样,各家里一般都不喜欢老大,并且把改变命运的宝压到小的身上,成为人上人、当个官什么的,一直就是这样。
注8、旧家地方不太好
我觉得爷爷的意思是旧家住的人多,有一个二祖奶奶住着,院子不大住的人很多。
注9、我们在村边盖了三间房子
我出生在这三间房中的东边那间,我记得从中间进去分左右两间,东边那间炕在南边挨着窗户,西边那间我记不清了,最近这片地方是打谷场,前面爷爷提到的“在打谷场打棚求雨”,应该就是在 里。
注10、但人家是地主,我们是筋疲力尽的中农(注10),在旧社会别看是中农,与地主家差距还是很大的。
注11、我的姑姑(注10)受了婆家的气。这个确实是有这回事,只是母亲说是被婆家打死了,没有说具体死因。
注12、忍受了许多痛苦,才得渡过。
以前听人说:冤死不告状,说的就是上下打点、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打赢,当时祖上家里出了这么大事,确实很熬。另外虽然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但是由于是同父异母估计不管吧,所以这些压力就到了祖上这里。
注13、其中欠侯老边的十块大洋(注12),每年秋季总在还五大斗(每斗27斤)大米。这个呀,关于这一块大洋相当于多少钱,我按《爷爷关于大堂兄二三事》中写的,一个工三毛五,若再按一块大洋是一块钱来算,那就是一块大洋约等于三天工钱?也可能不对,这个先放在这,等读到了具体换算单位后再改。
注13A、欠侯进来的数十元,后来把我放了几年的一个大黑牛顶了债(注13A)这事闹的,这个放牛可是个辛苦活,看来那时候是真的苦,并且让爷爷很伤心。估计当初是要债要的太紧了,祖上没办法只好把黑牛顶债,又可能是人家看上这牛了吧?
注14、软磨硬泡叫我父亲给当“中保代还人”(注12)。这个坚决不能给人当保人、代还人,这个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来,万一借钱的人还不起,那中人代还人要还钱的。在2009的曾有堂叔要我做这个,我没作……
注15、借侯老涛二百之大洋,后来只给我们七分稻畦,这一下坑害我们多年没有翻身。(注15)
注16、借过了好几个素年(注16)这个素年从广意上来说是过年没有吃到肉,可我想不会这么简单,应该连白面都没有吃上。
注17、他却爆鼓(注17)这个爆鼓我觉得是老家常说的暴骨,意思是穷到了极致、一无所有,都露出肋骨了的意思。
我知道他,还见过他,当年在我家租住时还教过我剑法与拳法,我管他叫大伯伯,他有四人儿子二个女儿,女儿都在本村作媳妇,大儿子爱喝酒,喝多了就打儿子,二儿子在特殊时期打架进了监狱,在八几年才出来,三儿子死的早,四儿子就是现在的老三。
后人记:
前几天从北岳庙前过,看到了庙门口的石狮子,我看着它歪着头咧着嘴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它看过了多少人间喜怒哀乐。
爷爷所记的旧家,早些年塌了,前些年有族人盖上了房子,当然把南边我们的地、东边族人的地空出来了,现在已经没有当初的模样,我还依稀记得当年的门、院子、北房西门与东房,以前不知道这个院子里曾发生过这么多事,读完爷爷的回忆录很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