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个阴天，天边的云层压得低低的，像一块湿漉漉的棉布。林梅站在阳台上，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房产证，封皮已经有些开裂，露出里面灰白的纸芯。楼下的桂花树刚好落完第三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她盯着手里的房产证，指尖有些发凉，心里却像被一根针扎了一下——不疼，但也说不上好受。
“妈，这房子真的不行。”女儿林依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你看现在谁还住步梯房啊？六楼呢，爬上去腿都软了。你让我们以后怎么带孩子？”林依的语气不高不低，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林梅的心口上。她转过身，看着女儿那张年轻又精致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房子是林梅离婚后咬牙买下的，那年是2003年，房价还没有现在这么离谱。她一个人带着林依，靠着在厂里做文员的微薄工资，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才勉强付了首付。房子不大，60平米，两室一厅，但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已经是全世界了。她记得搬进来的第一天，林依还不到五岁，抱着她的腿说：“妈妈，我们有家了。”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苦都值了。
可现在，女儿却嫌弃这套房子“太旧了”。林梅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房产证，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像是在抚摸一段已经远去的岁月。
林依的婚礼定在下个月，男方家里条件不错，听说在市中心有一套大平层。林梅本以为，自己能拿出这套房子做陪嫁，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没想到，女婿张浩却在饭桌上冷冷地说了一句：“这房子我们就不要了，太麻烦。”那一刻，林梅的脸僵住了，筷子在手里顿了顿，差点掉到地上。
张浩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林梅的心里。她抬头看了看女儿，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不满或反驳，可林依却低头吃饭，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林梅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像冬天的水泥地，冰冷而坚硬。
饭后，林梅把林依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依依，这房子你真的不要了？”林依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妈，你别这么固执好不好？张浩家条件那么好，我们根本不需要这套房子。”林梅愣住了，半晌才低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房子是我给你留的退路？”
林依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妈，你也太悲观了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想着离婚啊？”林梅听着这话，心里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里，林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
那是2001年，林依刚满三岁，林梅和前夫李强的婚姻走到了尽头。离婚那天，林梅抱着林依站在民政局门口，手里攥着一张离婚协议，纸上还有一圈淡淡的咖啡渍。李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冷风里，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
那段日子，林梅过得很苦。她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回家还要照顾林依。有一次，她加班到深夜，回到家时发现林依发高烧，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她慌得不知所措，抱着林依跑到医院，连夜挂了急诊。医生说：“孩子烧得厉害，再晚点送来就危险了。”林梅听着这话，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后来，她咬牙买下了这套步梯房，想着给林依一个安稳的家。可现在，林依却嫌弃它“太旧了”。林梅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失望，也有一丝说不出的委屈。
几天后，林梅把房产证交给了中介，打算把房子卖掉。她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桂花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阳台上的茉莉花已经枯了，叶子卷曲成一团，像是被风干的纸片。林梅伸手摸了摸花盆，手指沾上了一层细细的灰。
“妈，你真的要卖房子？”林依站在门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迟疑。林梅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说：“你们不要，我留着也没用。”林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房子很快卖出去了，林梅用这笔钱给自己买了一套小公寓，离市中心不远，交通也方便。搬家的那天，她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心里有些恍惚。墙上的钉子还留着，像是时间刻下的痕迹。她摸了摸墙壁，手指触到一处凹陷，那是林依小时候用玩具砸出来的。
林梅突然想起，那年林依刚上小学，有一次考试没考好，回家后把书包一扔，拿着玩具车狠狠地砸向墙壁。她当时气得不行，拿着尺子追着林依打，可后来看到林依躲在角落里哭得像个泪人，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林依的婚礼如期举行，场面很热闹，张浩的家人对林梅也算客气。可林梅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和这一切格格不入。婚礼结束后，林依和张浩搬进了新房，林梅却很少去看他们。
几个月后，林依突然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妈，我怀孕了。”林梅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那不是好事吗？”可林依却低声说：“张浩说，他不想要孩子。”林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为什么？他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林依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他嫌我怀孕后身材会走样。”
林梅听着这话，心里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想起自己当年怀林依时的样子，挺着大肚子在厂里上班，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可从来没有人嫌弃过她。
“依依，你听妈一句话。”林梅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在乎这些。”林依没有回答，电话那头只剩下沉默。
几天后，林依突然回了娘家，脸色苍白，眼圈红红的。林梅看着她，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样疼。她轻轻拉过林依的手，发现她的指甲都掐进了掌心，留下了一道道红痕。
“妈，我想离婚。”林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决绝。林梅愣住了，半晌才低声问：“你想清楚了吗？”林依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泪光。
林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林依的肩膀。她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但她会陪着林依，一步一步走下去。
林依最终还是离了婚，带着孩子回到了林梅身边。那天，林梅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桂花树，心里却出奇的平静。阳台上的茉莉花又开了，花香淡淡的，像是一种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