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一生中只出过两次国,而且都是到苏联。
他第一次到苏联主要是会晤斯大林,参加中苏两国政府在莫斯科缔结《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
毛泽东和斯大林还签订《中苏关于中国长春铁路、旅顺口及大连的协定》和《中苏关于苏联贷款给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协定》。
他第二次到苏联主要是参加十月社会主义革命40周年庆祝典礼并访问苏联。
毛泽东不喜欢出国访问,其中也许有多种原因。但他一旦出国门,时间就很长。

第一次去苏联,离开北京时新闻机构没有发表消息。外交资料记载,他1949年12月16日至1950年2月21日在苏联活动,3月4日回到北京。
毛泽东第一次在苏联的73天是他政治生涯中特殊的73天,也是他军事活动中特殊的73天。
73天中,他在苏联仍然不间断地指挥着国内的解放战争。
据公开发表的历史资料,在这一段时间,毛泽东关于军事工作的电报起码多达10篇以上,其中包括著名的《渡海作战必须注意的问题》、《关于进军西藏和经营西藏的意见》等。
12月29日,毛泽东给刘少奇发回一份电报。
请告陈、郭(陈赓、郭天民),只可在李弥、余程万之先头阻止其向越、缅前进,不可向其后尾威胁或追击,以免该敌过早退入越南。

毛泽东在访苏专列上开会
毛泽东把歼灭国民党留在祖国大陆最后一个重兵集团的任务,交给了第四兵团司令员陈赓。
早在毛泽东发电报之前,陈赓就已悄悄从广州动身前往南宁。
他在广州,心中留下两件憾事。有一件和即将发起的滇南战役有关
一是没找到恩人。他说:“没有找到曾在黄埔军校门前修鞋的那位老工人,没有找到汕头医院救过我的那位护士。”
“他俩都是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拥护并热心支持革命事业的人。现在形势好了,就更加怀念他们。” 。
二是找人吵了一架。这时,第4兵团的总人数已超过20万。光说行军,每人三双鞋就要60万双,数量很大。

陈赓历来不愿意给别人增添麻烦。这次确是部队必需,没有就不行啊。打过长江后,部队长途追击,鞋子早已跑破好多双了。
战士们打着光脚行军,脚板上打满了泡,直流脓水。千里之遥进云南,难道让干部战士拖着一双烂脚爬着去?
他不愿打扰当时担任中共华南分局第一书记、广东'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叶剑英。他很敬重叶剑英,老是叫他“叶参座”。
他说:“叶参座身兼十数要职,够忙的这种事不能去麻烦他。”
陈赓让兵团副司令员郭天民直接去找华南分局一位负责同志联系。这位负责同志说,不好办。陈赓亲自带着郭天民再去。结果还是不行。

郭天民
陈赓感到不理解。他压住激动,再解释,就是不行。他实在忍不住,就吵起来,怒气冲冲走人。
叶剑英的办公室距离不远,听到吼叫连忙走岀来。问清原由,连连说:
“为什么要惹陈赓同志发那么大的火?这个问题应该解决。”
“我到华南来,行前毛主席有两条指示,第一条,解放广东要依靠强大的第4兵团;第二条,两广解放后,要大力支持第4兵团进军云南。”
“陈赓同志,请你把需要的物资详细列出清单,在我职权范围内由我批,超过了我职权的,我报请中央批。”
“事急从权,我今天晚上就把广州城里的大商户召集起来,开会先购买鞋子,所需汽油由军管会拨给。”

陈赓听了很感动,特别交待郭天民:“叶参座这么关心,我们所需物资的清单按最低数开,别‘趁火打劫’。”
“此外,准备带到贵州、云南少数民族区域交换副食品的食盐、棉纱、棉布等物品,由我们自己买,不能向广东要。”
离开广州,陈赓从沙面上船,由水路前往贵县。
他坚持把报话机架在船头,这是他在广西作战时总结出的好办法: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同师长们通话。紧急情况,还可以越级叫岀营一级的指挥员来。
作战期间,在部队高度分散、前进速度非常快的情况下,“叶参座”问到部队情况,哪怕问到先头营的作战情况及位置,陈赓都能很快准确地回答出来。
叶剑英起初感到惊奇,后来知道了原由,高兴地说:“这个办法很好!”

这一路,报话机用的很少。陈赓坐在船上,专心致志地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广播里正在播送毛泽东主席到莫斯科的消息。
陈赓从贵县改乘汽车,于12月3日到达南宁。
他将在南宁组织召开第4兵团领导干部会议,作出实施滇南战役的具体部署。
两大任务摆在陈赓面前:一是经营云南,事关云南百业待兴的大事,必须在入滇前完成充分准备;二是粉碎汤尧“跑为上”的企图,行动要迅速,分秒必争。
两大任务形成了一对现实的矛盾。完成入滇的充分准备,大部队在南宁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滇南作战,事关大局,不容半点迟疑,兵力、战法各方面的要求都很高。

据此,陈赓在兵团会议上提岀,兵团主力留在南宁继续完成入滇准备,而立即进入云南歼灭汤尧中央军的任务只动用第13军四个轻装团和第4野战军配属的两个师。
这行么?汤尧溃逃滇南,虽是残部,也还有八个师6万余人,是国民党留在大陆的最后一个重兵集团。
第13军担任主要方向作战,四个轻装团不足6000人,兵力对比是十比一。
敌军现在立足的位置,距国境只有三天路程,而我军还远在南宁,正常行军需要15天才能赶到,空间距离差距太大。
听见大家的议论,陈赓不急不躁,待大家把话说完,他说:

这样的仗,咱们是第一次打么?不是嘛。我们赢得多次的胜利,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取得的。今天,关键是要在“快”、“巧”上做好文章,来一个出敌不意,岀奇制胜。
他说:滇境敌军已成惊弓之鸟,将难决策,士失斗志。“边纵”已在战斗中发展成为两三万人的游击兵团,建立了广大的根据地。
地方党有长期斗争的经验,在各族人民中树立了很高威信。起义部队虽然尚未改造,但在昆明保卫战中,已证明大多数官兵接受了我党胜利形势的影响。
把这些力量加在一起,优势在哪边?仍在我们这一边!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特别强调说:下一步作战的关键,在于4兵团部队能否团结好4野部队、“边纵”、地方党、起义部队和各族人民,拧成一股绳,先敌关住国门。
大家心头豁然开朗。

会议最后决定:以第4野战军第38军两个师为南路,由百色出发,经富宁、文山,直插马关、河口、金平地区,封锁中越边境,切断汤尧集团逃往国外的陆上通道;
以第13军为中路,由南宁经百色、富宁、砚山,直插开远、蒙自,并抢占蒙自机场,切断汤尧集团空中撤逃通路;
北路第17军一部在平奕(今富宁)一带牵制敌军,支援桂滇黔边区纵队主力一部配合卢汉起义部队坚守昆明,另一部配合野战军各部队作战;
兵团机关和第14、15军分两路经贵阳、盘县及百色、陆良,进军昆明。
陈赓命令:13军,元旦先岀发。
当时,驻滇南的国民党六万大军,由陆军副总司令兼第八兵团司令汤尧指挥。

汤尧是合肥陆军讲武堂毕业,曾是黄埔军校首批上校教官,但在国民党军队中长期坐冷板凳,在参谋和后勤岗位上兜兜转转,靠资历混上了陆军总司令部参谋长一职。
渡江战役后,他率陆军总部机关先从南京逃到广州,又从广州千里跋涉到云南昆明。
云南省主席卢汉率部起义前夕,汤尧刚到昆明找卢汉商量陆军总部机关驻地问题,因提前得到风声,于正式起义的前一天化妆成商人仓皇逃出昆明。
卢汉起义后,扣押了张群、李弥等人,汤尧收到了台湾发来的急电,一下子“时来运转”。
台湾方面明确告诉他:一,过去国防部与云南各部队、各机关的联络,凡由卢汉承转的,一律改由陆军总部承转。
二,正式发表汤尧为陆军副总司令兼参谋长,监督云南军政事务。

三,命令曹天戈兼第8军军长,彭佐熙升任第26军军长。
四,第8军、26军、89军合编为第19兵团,王伯勋为司令官,曹天戈为副司令官,负责指挥第一线军事,讨伐卢汉,营救李弥、余程万。
就这么简单地一变,汤尧换了一个模样:刚刚从昆明逃岀来,转眼间带兵转过身去“光复昆明”。
他指挥第8、26军进逼昆明,气势汹汹,士兵们都戴上了“血耻”字样的白布臂章。
12月17日抵近;18日开始东路南路夹攻。占领巫家坝飞机场“占领五里多的汽车站。突入市区,逼近近日楼。海南岛起飞的轰炸机队轰炸了五华山附近。
战火正炽时,卢汉放回了第八军军长李弥。李弥回到大板桥,召集师以上军官见面,要求部队撤出昆明,退到西康和胡宗南会合。

众人围攻昆明正在兴头上,岂能放弃,这一建议马上遭到众人反对,李弥随即被汤尧打发回后方司令部沾益休息。
20日晚,战事进展不错,枪炮声彻夜不绝。汤尧、曹天戈很高兴,判断拂晓就能打进城。
紧急关头,卢汉又把余程万放出来。
放的很有讲究。
先把第193师师长石补天双手捆绑起来,腰间拴两枚手榴弹,派人掌握着拉火绳,令其岀城高喊,让第26军停火。
第26军阵地枪声停止。卢汉立即派人用汽车把余程万、石补天等送出城。还送给了余程万四卡车银元,说是慰劳第26军官兵。

余程万一回到第26军,即令全军向宜良撤退。匆匆而退,与第8军连招呼都没打。
第26军退得太快,以致有一个团没来得及撤出来,反被起义军吃掉了。
深夜,曹天戈得知第26军开始后撤,害怕孤掌难鸣,也命令第8军的一线部队迅即向大板桥后撤。
两个军都开始后撤,挡也挡不住。
21日中午,汤尧赶到第八军军部驻地大板桥,力挽颓局。
他要求第8军停止后撤,就地待命;派出与余程万交情很深的人赶快到呈贡去说服余程万。
李弥此时从沾益发来急电,又提出立即向川、滇、康边境转进,靠拢胡宗南。

汤尧派车到沾益把李弥接到大板桥开会。
会上提出了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主要是李弥讲的,他主张北上川、滇、康边境,向胡宗南靠拢。
第二个方案主要是大胆穿过呈贡,直奔滇南蒙自、开远、个旧、建水、石屏一带。
这一片土地大、人口多,物产丰富,交通发达,有铁路、公路,蒙自还有飞机场,距国境线近,蒙自离河口150余公里。
台湾当局给他们布置的所谓“最后决战,确保滇南,控制昆明,左右川康,建立西南反共复国的陆上基地”的任务,应有的条件在滇南都比较具备。
退一步讲,如果抵抗不成,还可以利用蒙自机场空逃台湾;或沿滇越铁路及其以西道路逃往越南、老挝和缅甸。

多数人说第一方案有百弊而无一利,认为眼下胡宗南正困缩川康,走投无路,自身难保,到那里去等于自投罗网。
况且川、滇、康边境一带人烟稀少,物资匮乏,大部队行进、驻扎以及给养都很困难。
加之时已隆冬,官兵衣服单薄,无以御寒。随军眷属也不堪拖累,恐怕到不了西康.就已四处逃散,所剩无几。于是,决定采用第二方案。当夜即开始行动。
谁知,同床异梦,各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汤尧想退到澜沧江、怒江以西,以那里为根据地。他认为,只要能拖到5月份雨季到来,解放军即使赶到也无法行动,无可奈何。
到那时,国民党军稳可以借机苟延残喘,等待秋后看国际局势有何变化,再做打算;万不得已时想跑,也可从容逃往老挝、缅甸。曹天戈很赞成汤尧这方案。

李弥在想,滇南物产富饶,地势险阻,可以同解放军周旋一番,迫不得已时,逃往越南、老挝也很方便。
如果过早退至怒江以西,对上述有利条件弃而不用,未免可惜。
立足于这个想法,他开始天天忙着找县长,访土司,煽动成立“反共自卫军”、“反共纵队”、“反共支队”,发一些乱七八糟的番号,纠集乌合之众。
余程万这次最随和。“一脸憨相,心中雪亮”。怕在上面遭蒋介石的不满和怀疑,又担心在下面遇到师、团长的反对,只得暂且靠拢汤尧、李弥,以图自全。
他盼着交通恢复,然后立即逃出云南,把自己的部队拖到海南岛,以余汉谋、薛岳等为靠山,躲开解放军的歼灭性打击。

余程万和李弥合影
所以,他绝对不愿意离开随时便于逃命的蒙自机场。
麾下的军长都各有想法,汤尧这个六万国军的总头头,也是很难当家啊。
1月2日,顾祝同派人飞赴蒙自,专门请汤尧、李弥、余程万三人飞赴台湾。
1月5日,汤尧刚刚抵达台湾,国防部第3厅厅长许朗轩便找到他说,陈诚向蒋介石建议,要把才逃回来的胡宗南赶回西昌,把顾祝同赶回大陆指挥部队。
顾的老婆听到这个消息,天天哭泣,担心顾祝同年老体弱,吃不了辛苦。所以,现在正想物色一位适当人选代替。
钱大钧、韩德勤等不肯去,别的人又多半资望不够,不便提出。照目前情形,只有汤尧可以代替。

如能这样,既解了顾祝同的困难,又减轻了胡宗南的负担,他们自然会感谢汤尧。
汤尧麻木地点点头,提岀:我倒是可以去,但你们要多给些部队。
许朗轩赶快劝阻:“部队一多,就形成重点,又必然牵涉到顾总长亲自去指挥的问题。眼下是一时之计,等你在大陆站稳了脚,番号装备都不成问题。”
汤尧说:“好吧!大势已去,大官都怕死,孤臣孽子就由我来当吧!”
当晩,蒋介石亲自接见他们,着实把汤尧夸奖一番,又因撤围昆明一事,把李弥、余程万责备了一顿。
蒋介石说:“这次没攻下昆明也好,留一点人情余地,将来还可以利用。”

汤尧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上午,汤尧到三民主义实践研究院的密室,同顾祝同、萧毅肃见面。
汤尧发愁:“兵力少了,恐怕站不住脚。”
顾祝同:“善用兵者就是以少击多,否则再多也挡不住共产党。再说,你真支持不住了,准许你退到外国去就是了。”
顾祝同给汤尧交了底,余程万既然靠不住,干脆把第26军空运台湾,武器留给汤,再扩充一个军。”
汤尧趁机试探:“叫李弥负责不好么?剩下的部队都是他的。”

顾祝同摇头:“你不知道,总裁认为用他不适宜。这样吧,他当他的省主席,兵权交给你。”
晚上,白崇禧在元山饭店宴请汤尧。白崇禧讲得很坦爽:“让你兼第8兵团司令,死守西南,好极啦,赶快去。不是今天的存亡关头,恐怕连一个连排长都轸不到你的头上。”
“兵权,只许可给他的人掌握.哪有你的份?不过,你一隅之地,一个兵团,怎么能抵抗得住共产党?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好是退到越南去。”
白崇禧还说出了担心:两个军都不是自己的部队,而且相互猜忌很深,汤尧你能拖得动么?
汤尧只是听。在台湾,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搅越糊。
1月14日,一架军用飞机从台湾直奔滇南,降落在蒙自机场。机舱门打开,顾祝同走下来,汤尧、李弥随后。三人坐进早已准备好節汽车,朝蒙自城里开去。

民国初年的蒙自
一进指挥所,顾祝同就说,马上打电话,通知第8军军长曹天戈快来。
他不知道,曹天戈此时已经焦头烂额。
1月8日,第26军和第8军同时接到台湾方面的的电报。这一道命令短短数语,却犹如一把碎盐撒进油锅,激起两个军劈劈啪啪一片乱响。
命令很明确:一,第26军应即准备空运台湾整训,为减轻空运负担,迅速完成空运计划,该军应将所有武器、弹药、器材、马匹、车辆等装备点交第8军接收具领。
二,第26军所担负的蒙自一带防务,自第一批开始空运之日起,统交第8军接替。
三,限电到后,该两军应立即遵照,切实交接具报。

两军上下顿时疑惧横生。第26军驻扎云南的时间不短了,许多官长士兵是云南人,外地籍贯的官员有不少也在云南成家落户了。这些人不想走,请求发给安家费。
另有一部分团以上人员怀疑这是不满意第26军停止进攻昆明,台湾方面变相缴械。
第8军官兵感到局势如此动荡,有两个军尚且难以自保,现在只留下一个军,一旦有事,如何应付?他们发牢骚:“好的做酒,坏的做醋,国防部把我们丢在云南了。”
有不想走的,有怕挨整的,有怕吃亏的,人心浮动,沸沸扬扬。
曹天戈正在头痛,听见传见,很快赶到。
跨进门,就听顾祝同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胡宗南方面正要向云南开,他们来了,力量就大了。”

西昌的“大陆游击根据地”又不要了?不祥之感袭上曹天戈的心头。
顾祝同说:“总裁已经指派,你为第8兵团副司令官,仍兼第8军军长。”
曹天戈苦笑。
顾祝同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汤尧:“这是总裁要我带给你的一封信,此外还要我带来50000元银币给你,你可以派人拿回去。“
汤尧回到寓所,拆开“御笔真迹”,轻飘飘的两张纸。
第二天上午,顾祝同召集第26军团长以上军官训话。下午,他便带着李弥飞往西康去了。
汤尧觉着蒋介石的信和顾祝同的话都是在重复一句话:为党为国,忠贞到底。

任何事情走到了底,就该变啦。这不,正当滇南国民党军一片混乱之时,四野王牌三十八军却悄悄地断了他们往越南逃跑地退路。
第四野战军第38军参加广西战役之后,很快转入了渡海作战的训练。
他们已准备从桂林登车归建,东去担任解放台湾总预备队的任务。
从东北打到中南,从冰天雪地的“那疙瘩”来到冬天照样温暖如春的南疆,驰骋数千里,一路风卷残云,一路编织胜利的花环。
现在,他们停止了渡海作战的积极准备。他们接到中央军委电令:第114、151师隶属第4兵团指挥,进军云南,配合友军歼灭敌军残余。

他们很快完成了入滇作战的各项准备——轻装,筹粮,打草鞋,组织留守等。
部队出发了。12月16日,在广西的百色地区,第38军同坚持云南军事斗争的滇桂黔边区纵队会师。
走岀百色平原,便坠入山的海洋,爬过一山又一山,永也没有尽头。
站上山巅极目远眺,“一览众山小”,无数大小高低的山峰在云雾之中时隐时现。山上的气候层次分明,一上一下明显经历着春夏秋冬四季。
队伍不时穿行在原始森林里。荒草藤条枯木恶水,根本没有路。又细又长的旱蚂蝗不断粘到人的身上吸血。官兵们挥刀劈砍艰难开路,火烧营地一次又一次地驱赶旱蚂蝗。

急行军走在山石路上,一双鞋上脚不久就会磨破,两三天非换不可。行军紧张,条件艰苦,又来不及弄到替换的鞋子,干脆赤脚行军。许多人的脚上鲜血直淌,用布一缠,继续走。
老百姓讲,这一路常有瘴气。闯入瘴气区,人畜都危险。当地人躲瘴气如同躲恶魔一样,早晨八、九点钟以前关门闭户,通常是不出门的。
部队多请向导,避开瘴区,同样昼夜兼程。过剥隘,过富宁,过广南,过砚山……第38军的行动极隐秘。当他们公开出现时,已经到了滇东南的重镇文山。
1950年1月6日,文山解放,两万官兵马不停蹄,岀文山,经马关、八寨,24小时连续行军220里,再夺南溪车站。
1月11日,第341团占领陈赓指定的位置——滇南重镇河口,扼住敌军入越通道的咽喉。

国民党第26军悄悄地在红河上游的蛮耗赶架浮桥。
第492团在“边纵”配合下,两天两夜急行军,猛扑蛮耗渡口。13日到达蛮耗附近,14日凌晨发起攻击。打了一个来小时,全歼敌守渡口部队。
第38军彻底卡断了汤尧从陆地逃入越南的通道。
13军4个先头团则沿着广西十万大山的羊肠小道向西日夜不停地走,穿过桂西人烟稀少的荒山僻野,终于登上了云贵高原。
经过艰苦行军,13军勇士们14天疾进2000余里。战士们虽然经过轻装,身上仍背着四五十斤重的枪支弹药。
每天的行程还在不断增加,120里,150里,180里,多时甚至达到220里。休息的时间却不断地减少,六小时,四小时,两小时,一小时,最后成了日夜不停地前进。

疲劳和瞌睡恶魔般缠上了每一个人。只要抓住机会,哪怕三五分钟,官兵们也可以小睡一会儿。
1月15日清晨,先头的第37师已进占蒙自东部地区。
问老乡有国民党兵么,老乡说有不少国民党兵,都说是第26军的,好像还有第8军的人也正由开远往这里靠。
还说现在的蒙自机场正在运一些婆婆妈妈什么的,还运一些说是打前站的。
派出的侦察分队赶回来报告,蒙自城东约80里的鸣鹫地带发现有敌军一个警戒团。
很明显,国民党军队正在利用蒙自机场从空中逃跑。

师里几位领导简单碰了碰头,马上决定:先绕过敌军的警戒团,直扑蒙自机场。第110团绕道石洞,主攻蒙自机场;
第109团绕道东山,直插黑龙潭,配合110团行动,并向北警戒开远方向可能来援的敌第8军。
这一绕,多走好几十里路,一抬脚迈出80多里。
天刚断黑,部队进占机场周围的不依地、一家寨、黑龙潭等地。
这时,汤尧也在蒙自。他正和第26军的高级军官在蒙自城里看京戏。
他们没有听见枪响。他们离机场还远。

第26军的一些下级军官告诉士兵说,解放军主力离蒙自还远呢!我们的警戒部队都放出了80里以外。
京戏散场,汤尧和他的将校官员们还徜佯在京剧的韵味之中,第110团的突击队已从南、北、东三个方向悄悄逼近机场。
冬日的月夜很冷。月亮升上树梢,突击面长傅一宗发出口令:“开始行动!”
3营营长安玉峰率领300多名突击手飞一般摸进机场。8连班长常华堂带领的尖刀班跑在最前面。
大约二三十人的一小队敌军巡逻兵顺着机场跑道走来,带队的军官隐隐约约看到机场边沿有晃动的人影,大声问道:“什么人?”

“自己入!”常华堂回答。
“口令!”
“我们白天外岀巡逻,刚回来,怎么会知道口令?”
“连口令都不知道,你们巡逻个鬼!”那军官挥舞手中的小六轮,“不准动!动我就开枪啦!”
“打伤了人,你们负责!”常华堂一面机警地应付,一面突然扔出了手榴弹。敌军巡逻兵拔腿便跑。
枪炮声撕裂了午夜,惊醒了沉睡。敌军官兵乱撞乱碰,哇哇乱叫,机场乱成一片。
一架飞机仓皇起飞,常华堂带领尖刀班飞快冲去,端起冲锋枪就打,机头上的灯灭了,发动机也不响了。

安玉峰沉着指挥,中路部队冲进敌军空军指挥所,相继占领四幢房子,活捉了200多名敌军官兵。
左右侧两支突击队冲进了敌炮兵阵地和一排平房,一排排山炮、战防炮、迫击炮转眼间成了战利品。
在平房里睡觉的敌空军地勤人员有的穿着裤衩乱跑乱放枪,有的钻在被窝只顾发抖,稀里糊涂地当了俘虏。
第110团攻占蒙自机场,乘胜攻进蒙自县城。
第109团消灭了蒙自城南新安所国民党第26军第93师的两个营,逼迫蒙自城周围的敌军放下了武器。

第38军那边卡住河口,第13军这边又截断空中退路,滇南之战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解放军手里了。
可惜的是,机场枪声一响,汤尧、曹天戈就匆忙乘吉普逃出蒙自。13军紧赶慢赶,还是让汤、曹二人跑掉了。
蒙自机场失守之后,国民党第26军残部遭到重大創击,狼狈逃向红河。
驻在开远的第8军犹如漏网之鱼,在曹天戈的带领下朝西向石屏、元江方向跑。
解放军第4兵团司令员陈赓命令;坚决踉踪追击,穷追猛打,不给敌人一分钟的喘息机会。
兵团对具体的作战任务作了进一步的明确:逃过红河一线的敌第26年残部,由第4野战军第38军第114,151师负责;

第13军第37、38师旨在石屏、元江、墨江一带的云南“边纵”部队协同战斗,追歼敌第8军于元江西岸。
1月21日上午,第37师追出团山口,爬上了元江大坡。这个元江坡在当地是颇有名气的,一上一下就是140里。
上到山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向左边的山沟里看,一片忽明忽暗的火把,绵延好几里,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人喊马嘶的声音。
正在猜测时,三个头裹黑布、身穿蓝布衣、手执红缨枪的男青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们是坚持当地斗争的滇桂黔边区纵队的战士,专门赶来配合作战的。
他们报告:“左边山沟里的队伍,就是曹天戈带领的第8军左路纵队,包括军直属队和42师,他的右路纵队包括教导师和170师,已跑在了前面。”

正说着,又有两个青年汗流夹背跑来:“曹天戈现在到了一条山河阻隔的绝路。向导跑掉,老乡们逃走,连水井和粮食都被埋起来了。”
“他们今晚吃水做饭都成了大问题,现正在左边的山沟里露宿。”
“师长,打不打?”第109团团长顾永武着急地何。
“不打!”第37师师长周学义非常冷静,说:“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超过曹天戈的左路纵队,一把抓住跑在前面的右路纵队,在元江的东北岸全歼敌人。”
师政治委员雷起云说:“我们把尾追同拦击结合起来,使敌军首尾不能相顾。”
顾永武带着部队向前猛插。四更时分,他们赶到了营盘山。上了山一看,黑压压一片都是敌军,躺的躺,坐的坐,拥挤不堪。

顾永武
顾永武当机立断,命令副营长秦三须带1个连,全部摘下帽徽胸章,伪装敌军穿过去。
很快,秦三须变了一副模样,骑一匹大红马,头戴大檐儿帽,装腔作势一路直咋呼:“滚开,滚开!怎么连路都堵上了,你们想让解放军追上当俘虏啊!”
他们连懵带吓突过障碍,迅速占领了营盘山制高点。黎明时分,出其不意向敌军发起攻击。先头营的另外两个连从翼侧打过去。
这猛然的一击使本已惊慌万状的敌军官兵吓破了胆,许多人蒙头转向滚蓟了山坡下,聪明一些的赶快缴械投降。
一看有危险,跑在前面的右路纵队指挥官孙进贤发疯般跑到元江西岸,不管后面还有谁,回头就炸毁了元江铁索桥。

曹天戈带着残兵败将拼命地跑,他万万没想到,下令炸毁元江铁索桥、断绝他逃路的竟然会是他的前卫师师长孙进贤少将。
汤尧暴跳如雷,他发誓,过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捉拿第170师师长孙进贤,“以正国法军纪”。
可眼下,解放军赶的赶,堵的堵,又是手榴弹,又是冲锋枪,修桥的工兵已经做了俘虏。
汤尧的脑海刹那间出现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已已经陷入绝境。
但他还是不死心,四处洗着,发现妹素桥东边不远有一座无名高山,刀削斧劈似的陡峭,山上没有长树,布满了荆棘、仙人掌和刺藤。
这正是扼守铁索桥头的天然屏障。汤尧命令曹天戈:“赶快派800名士兵,给我抢占这座高山!”

解放军也看中了这座高山,顾永云命令2营:想尽一切办法,攻下无名高山。
6连分三路猛冲上去,占领了山头。曹天戈急疯了,派出一个团反扑。
敌军连续向无名高山和铁索桥头冲击十几次。最后,6连只剩下了24个人,仍牢牢守着无名高山,控制住铁索桥头,始终未让汤尧的近万人马前进一步。
国民党第八兵团兵团部、第8军军部和第42师被解放军第37师完全分割在荒无人烟的红土坡、二塘山一带。
1月25日拂晓,国民党军彻底垮了,汤、曹二人一齐逃命,路上却失散了。
曹天戈跑着跑着跑不动了,对身边的官兵说:“大家坐下歇会儿吧。我不愿再逃了。我们也别指望能够再逃了。”

曹天戈
曹天戈永远忘不了红土坡下的一条深沟,这条深沟长满荆棘野草。他在这里被解放军活捉,押送到第37师指挥所。
国民党陆军副总司令汤尧带着警卫团和42师残部往西跑。
他把吉普车丢在石屏城里,换上乘马,同曹天戈结伴同行,相互壮胆,一并纵骑沿着山间小路往前奔。天黑路生,偏偏又同曹天戈走散了。
跟在他身边一起跑的只剩下残缺不全的第42师。第42师师长石健中曾经被蒋介石称作“骁将”。
石健中带的这些兵眼下就像是被魔法罩住的小鬼,别说还手打仗,连招架的功夫也没有了,只会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结果,还是未跑掉——“骁将”毙命,五六千弟兄当了俘虏。

汤尧顿时一身发软。
红土坡、二塘山区到处是喊声、杀声、枪炮声。
激战五小时,解放军第37师连续打退国民党第42师的八次反扑,然后乘势夺取了敌军在二塘山全部阵地。
第110团1连发现,有七八百名敌军官兵边打边跑,连续越过五个山包,还在拼命顽抗。
这股敌军官兵身上的装备都是一长一短—-支卡宾枪、一支小左轮。
有名堂。1连当机立断,立即冲过去。
还有一群敌军龟缩在山梁那边,1连3班迂回到这伙敌军的后面,岀其不意地举起手榴弹:“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一群人顿时吓懵。片刻,一个老军官无可奈何地说:“交枪吧,不中了!……不中了……”
这最后一批俘虏开始集中编队。1连干部指定表现好的俘虏岀来带队,连喊了好几声,竟然没人敢出来。
“不是不愿带,而是不敢带。这个队伍里有大官。”一个俘虏低声说。
“什么大官?”1连的干部追问。
“陆军副总司令。”
“在什么地方?穿什么服装?”
“就在人群里,你们找吧。他穿的比我们好得多,岁数最大。”俘虏始终是悄悄地说。

1连的干部立即带着战士们在人群中查找。终于发现,有一个老军官穿着深绿色的呢大衣,约摸五六十岁,正蹲在俘虏中间的草地上。
他们快步走到俘虏群中的老军官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军官登拉着脑袋,似乎没听见。
“你是汤尧吧?”1连的干部追向。
还是不吭声。
“你是国民党陆军副总司令汤尧吗?”1连干部大声再问。

“是……”他这下回答了,声音低沉、沙哑,“我就是陆军副总司令汤尧。”
他就是刚才说“交枪吧,不中了”的那位。
汤尧听说要派人把他押送到师部,又开始耍赖了,他说:“我身体不好,走不动。”
连长笑了:“有马给你骑。”
汤尧到了第37师指挥所,没顾上说别的,先要吃饭。正好,元江县的老乡给解放军送来了丰富的饭菜。
师长周学义叫警卫员给汤尧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还特别交待再上一盘牛肉炒花菜。

周学义
师政治委员雷起云说:“这些菜饭是人民慰劳解放军的。现在你们放下了武器,也对分享一点。”
汤尧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他同第8军军长曹天戈、第8军参谋长杨也可一起,走进了俘虏营。
对于滇南惨败和被俘,汤尧很不甘心,逢人便说:“我是飞机送来的俘虏,是顾祝同的替死鬼。”
滇南战役结束后,这些被俘的将校级军官被转运到昆明关进俘管所。
汤尧不肯安分,进行绝食抗议,大言不惭地说:“陈赓呢?他怎么不来见我这个老师?我见到陈赓才吃饭!”

陈赓很是生气:“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识时务,反动透顶!我见他干什么?!”
陈赓早在黄埔军校就读时,就对汤尧非常反感。汤尧性情傲慢、心胸狭隘、狡猾无信,不接近同事和学生,却喜欢与黑帮交往,和妓女鬼混,同事学生多鄙其行,不愿和他在一起。
后来,汤尧被送到北京功德林监狱,他恶习难改,在监狱好吃懒做,还经常装病骗药酒喝,因表现不佳,前面两批特赦均无份,1962年病逝于狱中,时年6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