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强,今年五十二岁。家里人一向觉得我不善言辞,说我是个“闷葫芦”。其实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不怎么会表达情感的人,干活是拿手的,可和人打交道、讲情感,我总有点犯憷。年轻的时候我在村里种地,后来被村支书选进了村委会干活,成了个小队长,和村民们打交道时间多了,倒是慢慢地也适应了那种朴实的沟通方式。村里的大事小情,我跑得也算积极,别人都说我还挺实在,这话听着让人心里舒坦。
家里人说起来不算复杂,三代同堂。老母亲王秀英今年八十二了,身体一直还算硬朗,直到几个月前摔了一跤,一直瘫在床上。这几年村里正好拆迁,有些房子的征收款也下来了,母亲的那份儿算得上不少。不过,我们这村儿有个规矩,征收款一般是老人自己拿着,孩子们平时孝顺得体,老人高兴了才会分。大儿子李志强三十岁出头,媳妇张红梅也算是个里里外外都能操持的人,小孙子李小宝活泼聪明,家里日子过得也不差。
但母亲这病一拖,我的心就悬着了,老太太一辈子没少吃苦,从小带着我风里来雨里去,省吃俭用才把我拉扯大,现在躺在床上,拉屎撒尿都不能自理。每次我去她房里,看到她一双浑浊的眼睛瞅着我,我的心里就堵得慌。可就我一个人发愁,媳妇张红梅倒是始终不紧不慢,有时候我跟她提起来,她就一脸无所谓地说:“妈就是年纪大了,住院又能咋样?不也是浪费钱?”她这话像刀子,扎得我心里疼得厉害,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母亲这些年省吃俭用,手里攒的那点征收款张红梅早就看在眼里。前几天我跟她商量,说咱们给老太太治治,万一好点,咱们心里也踏实些。张红梅一听,脸色就变了,坐在沙发上冷冷地说:“治病?老李,你打算把妈的钱全花在医院里?你儿子以后还要娶媳妇买房子呢!到时候没钱了,你后悔也来不及!”她这话说得响亮,一下子堵得我哑口无言。
大儿子志强坐在旁边,也一声不吭地抽着烟,看得出来,他在家里是站在媳妇那边的。我心里难受,可也知道,他有自己的小家庭,平时靠做些零工维持生计,有些日子不容易,张红梅也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对钱看得比什么都紧。以前家里日子不富裕,大家相互体谅,还能凑合着过,可真到母亲生病了,我才看明白,有些事再怎么忍,也解决不了。
我忍不住了,朝张红梅发火道:“妈的征收款是她一辈子的血汗钱,不是咱们拿来算计的!这次她病了,住院的钱我来想办法,不用你操心!”张红梅一听,冷笑着拍桌子道:“行啊,李强,你真有能耐,住院的钱你出,别到时候又来跟我要。你也别拿那点村干部的工资吓唬我,日子还长着呢!”
她这话像浇了一盆冷水,让我心里一阵寒意。我知道,张红梅不是心疼妈的征收款,她是想把这笔钱紧紧攥在手里,给她自己和孩子做打算。母亲这些年疼爱她,把她当成自家女儿一样看待,平时也是百般容让,可真到了关键时刻,张红梅连半点体谅都没有。我那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张红梅的一句话句话在脑子里打转,弄得我心口堵得慌。她口口声声说为孩子着想,可她真替老太太想过吗?老太太就算是她公婆,也当过她的娘啊!我们两口子一把年纪了,老人本该颐养天年,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想着找个办法带妈去医院。大儿子志强吃完早饭,匆匆就要往外走。我拦住他,说:“志强,今天你陪我去趟镇医院,把你奶奶检查下,看医生咋说。”他皱了皱眉头,低声说:“爸,医院动辄几千几万的,我实在没钱。”我心里一阵寒,瞪了他一眼:“你奶奶养你这么大,就看她病,还要我来出钱?”志强抿着嘴没吱声,转身就走了出去。我一腔怒火,可又能如何呢?
中午时分,妹妹李桂兰来了。她一进门,看到妈躺在床上,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轻声说:“桂兰,你嫂子不肯拿钱,这事儿你看咋整?”桂兰低头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抬头对我说:“哥,妈这病不能拖,我来想办法。真不行我去借,不能看着妈遭罪。”我愣了一下,心里又感激又难受。我知道她手头也不宽裕,两个孩子一个还在上大学,家里也没多少积蓄。可是她一句“我来想办法”,让我心里暖了一些。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红梅忽然对我说:“老李,你要真想治妈,咱可以去找镇上的便宜诊所,没必要去大医院折腾。”我听了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压低声音说:“你说这话也不脸红?便宜诊所能看啥?咱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负得了这个责吗?”张红梅被我怼得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那你把征收款交出来,我陪你去医院。”她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征收款到她手里,花不花、怎么花都由她说了算。
我心里一阵绝望,张红梅根本不在乎妈的身体。就算我一再坚持,她还是只想着那笔钱,生怕一点点从她指缝里漏出来。我没再多说一句,心里却暗自下了决心。**妈的病,再难也要治。**第二天一早,我领着桂兰去了镇上的医院,医生看了检查结果,叹气说:“病情不算轻,需要住院观察。”我心里咯噔一下,可还是咬牙问:“医生,治的话能治好吗?”医生摇了摇头,说:“这个年纪,治好了也不过是缓解。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桂兰说:“妈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我们轮流照顾。”桂兰点头:“放心吧,哥,我会来陪着妈。”话虽如此,可我知道她家里事儿也多,不可能总守着。接下来的几天,我白天在村里忙完工作,晚上赶去医院陪床,桂兰和我轮换着,床边伺候老太太的日子让我更觉得心酸。这时候我才发现,妈平时那么强硬,现在病了,却安安静静,仿佛不想给我们添任何麻烦。
张红梅一直没有出现。志强倒是偶尔来看一眼,可都是匆匆几分钟,话没说几句就走了。妈那天醒来,问我:“志强他娘呢?这些日子我咋一直没见她?”我愣了一下,装作无所谓地说:“她在家看孩子,挺忙的。”妈叹了口气,也没再问。
大概一周后,我实在扛不住了,想着志强毕竟是长孙,怎么说也该来替我守夜。那天晚上,我回家跟志强说:“你妈病了,晚上的活儿你来干一段吧。”志强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爸,我白天工地活忙得很,晚上真去不了。”我气得不行:“连妈都不顾,你还算个啥人?!”志强低头没吱声,过了会儿才说:“爸,我也不容易,你别怪我。”
那晚我失眠了。桂兰电话里劝我:“哥,你也别太钻牛角尖,咱们尽力就行了。钱的事儿我再去借些,你别着急。”我叹了口气,知道她说的对,可心里还是觉得失落。第二天,村里李大爷听说了这事儿,跑过来说:“老李啊,这人病了,能帮就帮一把,别跟他们计较。妈是咱的,谁也抢不走。”他的话让我心里一下松快了些,起码,有人还体谅我。可是当晚,张红梅竟然在家门口拦住我,冷冷地甩了一句:“你妈要死要活你自己看着办,别指望我多出一分!”她那一脸冷漠的样子,把我心彻底拧碎了。老太太,毕竟是她亲自扶养大的婆婆啊!我忍不住吼了一句:“有你这么当媳妇的吗?”
张红梅不屑一顾,嘴里依旧嘟囔着那些钱。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一片冰凉,没再多说一句。
医院里,母亲一天不如一天。医生的话更是一次次敲打着我,“要尽早准备,病人情况不乐观。”那天,母亲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儿啊,别再给我花钱了,留着吧,你儿媳不也是为你们考虑。”我心口像堵了块石头,哽咽道:“妈,钱不钱的,咱不说了,您只管养病。”妈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桂兰那天正好在医院,回来跟我商量说:“哥,不如把妈接回家吧,妈也挂念家里,回去能舒坦些。”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心里犹豫着。桂兰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慰道:“治不治咱尽力了,妈能多活一天咱们就尽一天孝。”
就这样,我决定接母亲回家。回到村里,村里的老人都过来看她。村支书大伯对我说:“小强啊,妈这一生辛苦,算是个福人,你们都好好待她。”大伯的话让我心头一阵酸涩。**是啊,再辛苦,她也是我们最敬重的母亲。**那晚,我坐在母亲床边,心里头酸酸的。母亲睡得很安稳,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意。没多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值了。”那一瞬间,我心头的沉重仿佛被轻轻捋开。
接下来的日子,张红梅没再来过。家里的事情我和桂兰张罗着,乡邻们也都伸手帮忙。母亲平静地度过了那些日子,始终没再提那笔征收款。直到某天夜里,她悄无声息地走了。
母亲去世那天,桂兰和我守在灵堂里,村里人陆续来悼念。张红梅和志强也来了,脸色有些忐忑。她站在母亲灵前低头烧纸,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桂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嫂子,妈这一生,不容易。”
送走母亲后,我找来母亲的那笔征收款,把钱留给了桂兰。那是妈临走前亲口交代的,我知道她对我和桂兰的一片心意,也知道自己今生再也无法弥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