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回家过的年，却也是越来越淡漠。
几个零碎的片段，拼凑出一个关中农村的乙巳年春节缩影。
一
大年三十那天，因为某些扯淡的人扯淡的原因，刚回老家的我还得返回西安上半个夜班。晚上七八点开车出村的时候，村口的河堤路上，黑咕隆咚的没有几辆车，却在不长的一段，两辆警车相距一二百米闪烁着警灯停在路边。刚开始还有些纳闷，这黑灯瞎火的停着警车干嘛，而且一停还是俩。随后恍然大悟，原来是查禁鸣放烟花爆竹的。
村在河边，一河之隔的对面就是县城。往年，因为县城区域对燃放烟花爆竹管控严格，县城的好多人，都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到正月初一凌晨，开车来到河这边，烟花爆竹可着劲的放。初一早上，村里人沿着河堤去捡拾燃放过的烟花纸壳，能拉几车厢，能卖不少钱。职能部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年，看来管控是史无前例的严格，早早就有警车开过来停在河边，直接灭了无数人放炮的念想。
村里还是有点零零碎碎的炮声，警车对这倒也懒得理会。相比往年此时远远近近的炮声已经连成一片点亮半边天，警车里执行公务的同志，掩映在没有烟花的黑暗中，苦守在除夕夜的寂寞中，大概也会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心中不爽。
初一凌晨两点返回的时候，高速路出口的那个桥上，停着一辆车，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对着黑漆漆空荡荡的河道，放着聊胜于无的烟花。
二
初一吃过午饭，没什么事情可做，又不想寻人打麻将，便打算溜达到已经拆成废墟的老村去看看。
年前的一场雪，还冰封着去老村的路，只好沿着上坡的一条大路绕行。这条路，当年是专门给某个人造景区修建的。后来，这个只有逛吃逛吃与诸多地方同质化严重的景区亏了几个亿倒闭了，地方又被开发商看中了，摇身一变以康养的名义盖起了一栋栋别墅。别墅卖的怎么样不知道，离着别墅还老远的地方的我们村旁边的路口，却立上了岗亭，横起了档杆，哪怕行人从此经过，也得经过一番盘问。还好，没有像西安的某些楼盘，必须来个验资。
沿着大路走到原先村道的交叉路口，发现当年好歹也是花了不少钱用混凝土硬化的进村路，早已破败的不堪入目。一道一道裂口，将十公分厚的混凝土撕扯得四分五裂，很多地方被滑坡的泥土覆盖，半融的积雪让其成为湿滑的泥浆，根本就没办法搭脚。
看来，去老村看看的愿望是不能实现了。
这时，身后的新村传来了锣鼓声，终于有了点过年的意思。站在高坡上循声看去，在村子的南头，几个人正敲响着锣鼓家伙。再仔细一看，轮着胳膊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汉，别说没一个年轻人，连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没有。
除了老远半坡上的我，再没一个观众。
三
村子一直都不是个大村，常年都是四五十户人家一二百人口的一个自然村。原来自然条件不好，在沟壑纵横的半坡上，交通不便，土地也不肥沃，村里的小伙子娶媳妇相对困难，尤其是家境不好还男娃多的人家，便会出现打光棍或者未婚小伙子娶离婚带娃女人的亲事。
后来整村搬迁，搬到了坡下平坦的河边川道，河上又修了桥，河堤也拓宽加固成了大马路，曾经某个出租司机说过的“你这地方来过一回就不想再来第二回”的穷沟僻壤，摇身一变成了紧挨着县城的城边村。一家一家的，把老村的一院子瓦房，换成了新村一院子甚至两院子的两层三层楼房。有在县城学校陪读的远地方的家长，都把房子租到了村里。
与之同时，好一些的地也卖完了，剩下的不好的地，也没人再种庄稼，用它们的荒废，包围着老村的废墟。
按理说，这乌雀变凤凰的蝶变，村里的小伙子不用再愁找媳妇了吧。
然而，在和家人及村民的闲聊中，听到的截然相反。
总共也就一二百人口的村子，小伙子本来就没多少，三十岁左右甚至年过四十还没娶媳妇的，居然就有五六个。
此外，不多不少，还有若干个差不多同样年龄的，离了婚，不管有娃没娃，想再婚还是不想再婚，也都没有再娶媳妇。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的母亲，闻听我过年回家，专门上门来托付，说我在外面接触的人多，全省各地，有年龄差不多的女子，不管是离婚还是丧偶的，哪怕是带着娃的，都可以给她娃说合。
四
也就是这个邻居走后，我和家人才从前到后的算了一遍，才知道这个小小的村子，表明看着比原来的老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村子，娶不上媳妇的小伙子，不是越来越少了，而是越来越多了。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母亲又随后说了句，这村里，已经好几年没听见过沐娃子（新生儿）的哭声了。
然后说起来，这个村子里最近出生的一个孩子，已经三岁了。在这之后的三年，村里没再出生一个孩子。难怪，我们小时候过年一群孩子满村疯跑的景象，在新村里已经永远消失了。
娶不上媳妇的生不了。娶了媳妇的，也不愿多生不敢多生。头胎生了男娃的，甚少都在生二胎，两胎都生了女娃的，基本也都不再生了。这在以往，根本不可想象。
但是，它就是今天这个村子的现实。
房越来越多树越来越少的村子，凋零的不仅仅是鸟鸣。
人丁兴旺方为村，这个村子本就村小人少，又各有心思。据说，那个开发商，除了在原先倒闭的景区盖别墅，除了拆了我们老村将其圈入其后期用地，连刚搬迁建成不久的我们新村，也纳入其大拆大建的蓝图。也是这几年房地产不景气，建成别墅卖的也就那样，不然，我们现在正一片废墟的老村怕是早变成富豪的别墅小镇了，我们的新村，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
对农村人来说，没有了村，也就没有了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