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23岁的我退伍回到老家,回归到了道地农民的生活中。只不过,我骨子里的那种不安分,又随着离开军营而逐渐复苏。
在参军入伍前,我是村里有名的“调皮鬼”,虽然不至于无法无天,却也经常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父母对我也是无可奈何,最后才把我送进军营严加管教。
在部队的几年里,严格的制度管理让我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即使我自己也认为,以前的不懂事,或许只是年少轻狂而已。
但回到老家之后,没有了班长的管教,没有了战友们的监督,我又开始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只不过今非昔比,我此时心里的蠢蠢欲动并不是什么坏事,而是在想着怎么去发财致富。
92年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大江南北每个角落。
即使像我们老家这样的小山村,也有了相当一部分外出打工的人,人们在一起聊天时,说得最多的就是怎么赚钱。
只不过,还是有一些人受各种各样的原因影响,有的人是实在不适合离乡背井,有的人是认为在家里也能有所成就。
而我虽然心里也很想发财,心理却也属于后者,认为自己在部队学到了本领,不用外出在家里也有用武之地。
更主要的还有一条,那就是我也23岁了,在农村已经到了娶妻成家的最后阶段,再过一两年,那就很大可能成了光棍。而和我年龄相仿的同伴,大多数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如果这时候离开家去外地打工,很大可能就会耽搁找对象,这也是父母不大支持我外出的原因。
从部队回到农村老家,还真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连续两三个月里,我几乎都是无所事事,就连做家里的农活,都得父亲给我安排,我自己有点“找不到”活干似的。
两三个月后,我逐渐适应了家里的环境,也就开始考虑找一个怎样的门路去赚钱了。
我心里是有底气的,因为我在部队是汽车兵,大车小车都能娴熟驾驶不说,车辆的大部分故障我自己几乎都能处理。于是,我的第一考虑就是买台货车开。
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有原因的,我们当地的交通不是很好,只有一条砂石公路,这两年路上跑的车开始多了起来,但货车还不多。
但短暂的“考察”后发现,我还真买不起货车。当时一台东风货车至少得4万块以上,我家的条件虽然还算好,可这个数字却无异于天文数字。
父亲也知道我开车的梦想,更主要是看到开车有前途不说,还有一个不错的身份,更容易找到老婆,对我也就极力支持。
可父亲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不起货车,我们可以买便宜点的车啊。
于是一番衡量之后,父亲就倾尽家里的积蓄,还借了一些钱凑在一起,买了一台盘式的衡阳拖拉机。
虽然我心里对拖拉机这个名字有点不大感冒,但父母的心情我必须得考虑。即使心里觉得自己是汽车司机开拖拉机有点掉价,但还是装出非常高兴的样子,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就这样,我每天都开着拖拉机出去干活。
因为是我们村的第一台盘式拖拉机,和手扶拖拉机比起来,盘式拖拉机操作起来更简单更轻松,甚至除了没有一个完整的驾驶室之外,其它都和汽车没什么差别。
凭着自己在部队三年多锻炼出来的驾驶技术,不到一两个月,我就在附近几个村子打出了名气。
因为其他拖拉机师傅几乎都是半路出家,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驾驶技术不过硬,路况不好风险大的活就不敢去。
因为给别人拉货,谁也不想出事啊,尤其是给建房子的人拉建材,一旦出点事那可是农村人最忌讳的晦气。
而我的技术过得硬,不管什么危险的路段,只要自己目测能过就一定可以安全完成,而如果连我都不敢去的地方,别人去就大多会出问题。
有一次就有人不信邪,有个山坳上的人建房子,大货车把水泥卸在河滩上,需要拖拉机拉到他家。
我认为他家门口的小坡不能过就拒绝了,另外一个拖拉机师傅就硬上,最后真的翻在坡下。
经过这么几次“教训”,我的运输生意就更加红火起来。
大家都知道我的技术好,收费也合理。货主人手不够时,我还会主动帮把手,完全不计较那点汗水,只想早点把活干完。
真的开了几个月拖拉机我才明白,自己退伍刚回家那段时间里内心的骚动,其实并非“恶魔复苏”,而是穷则思变的体现。
也就是说,经过几年的军营生活洗礼,我的思想得到了一个升华,只是我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这几个月来,除了最初开始的几天,我会因为“以前开汽车现在开拖拉机”而有点脸上无光外,我很快就体现出了退伍军人的“精气神”,干起活来不知疲倦,朝出晚归成了常态,经常天黑才能回家,有时候还得给货主开点夜班。
这样的忙碌我并不觉得累,只是几个月下来一算账,我的收入竟然又一大半是赊账。
也就是运费不能及时收到,少部分的现金收入,也全成了油费和其他开支,这是很让我郁闷的,却又无计可施。
父母劝我不要泄气,还说农村就是这样,只是暂时欠着你的,不会真的赖账,到了年底都会结清的。
一转眼就到了秋天,按照我们当地的习惯,秋天来了,山上山货丰收了就得找销售,什么红薯花生,以及一些半加工的东西,如红薯米之类。
这些东西重量不是很重,但装载起来很麻烦,而且更多都是山路,一般的拖拉机司机不敢去。
我则瞧准了这个商机,决定自己去山里收购山货,然后送到临县的厂里去。
这里面,红薯米就是最畅销的,好几家酒厂都用来酿酒,而且还是现金结算,能够弥补我上半年的收入。
我们乡有好几个村子都在山里,尤其以李家仑最为偏远,村子在一个十几里路的山冲里,村民们自己修建的一条简易机耕路,刚好够拖拉机行走。
只是走过几遍之后,路面就被压出来两条深深的车辙,晴天还稍微好点,只是颠簸。雨天就不得了,车辙里就像水塘,一般的人真不敢走,
我也算是艺高人胆大,或者说赚钱的冲动不可压抑,毅然选择去李家仑收购山货。
我的童叟无欺赢得了李家仑乡亲们的信任,大家都愿意把山货交给我,熟悉之后还主动给我提供方便,不但收到的东西免费提供储存地,还愿意等我出货后再结账。
这样一来,我几乎可以“空手套白狼”,去李家仑的劲头就更大了。不到半个月就赚了不少钱,算起来比这半年赚的还多,心里的劲头就更足了。
那一天吃过午饭,我有开着拖拉机去李家仑。按说是秋天嘛,我们当地已经很少下雨了,就算有雨水也是长雨天,不至于突然变天。
可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走到一半,离李家仑还有八九里山路的地方,突然就下起了暴雨。
大雨倾盆而下,拖拉机的驾驶位又是四面通风,没几下我就被淋成落汤鸡。
雨水太大,我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只能眯成一条缝看着,凭着对路线的熟悉,勉强没有出事。
走了那么一里路吧,大雨还是不见停,我虽然全身都湿透了,也无所谓淋不淋雨。
但路面越来越看不清,瞧着前面的路旁有户人家,就把拖拉机停在路旁熄了火,自己就跑进去躲雨了。
在农村,行路人遇到下雨,路旁人家给他们提供一下方便很常见。我一边跑一遍喊:老板在家不,雨太大了,来您家里躲一下雨。
话说完,我已经到了人家阶基上,屋里却出来一个年轻女孩:你怎么湿成这样?
这声音对我来说,无异于黄莺出谷般的悦耳,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傻乎乎地看着对方:
一个丰满而不失窈窕的姑娘,面容清秀姣好,年龄应该是20岁上下,感觉比我还小一点。
我一副傻了的模样,惹得眼前的女主人不开心了,脸上顿时涌现几分薄嗔:看什么看,还是多看看自己吧,就像条落水狗一样……
姑娘的这番话,我并没有怎么生气,反倒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而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便好声好气地对她说:刚才从大雨里钻出来,措不及防看到你,还以为见到观音菩萨了呢……
这话说得很直白却又不失委婉,间接地赞美了她的美丽,却一点也不显粗俗,我也为自己的机智而自豪。
天底下谁不想听到好听的话?果然,刚刚还脸带薄嗔的姑娘,听了我的话,眉眼间马上就松弛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也低了很多:
瞧你湿成这样,先扭干一下衣服,我去烧点火给你烤一下。
我连声说好,看着姑娘进了屋,便脱下外衣扭掉水,只可惜全身都湿透了,外衣可以扭干水,里面的衣服可不好脱下来处理。
姑娘在屋里喊道:进来烤一下吧,这天气突然下雨还是有点凉的。我心里却有点忐忑,自己这狼狈模样,孤男寡女的会不会给人添麻烦?
姑娘在屋里说火烧起来了,我走到门槛前伸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柴角里坐着一个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姑娘的父亲。
我这才进屋,一边和大叔打招呼,一边在靠近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手里把脱下来的外衣摊开在火坑旁。
大叔和我寒暄了几句,听他说话的神态语气,应该是身体不舒服。得知我是开拖拉机的,大叔还说:我经常看到你开着拖拉机在门口的路上走,只是没有打过招呼而已。
一句话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也做了个简单的介绍,说自己是枫树湾人,今年才买了拖拉机,这段时间一直在李家仑收红薯米这类的话。
大叔听了叹了口气说:拖拉机就是个好东西,你跑装一车顶得上我挑半个月了。可惜我摔伤了腿,要不然我山里那堆红薯叶弄回来了,说不准还卖给你了。
我刚想要问世怎么回事,大叔却对我说:小伙子,刚好这里烧了一锅热水,要不你洗一下换身衣服吧,虽然现在是八九月,可淋了冷雨很容易生病啊。
我很不好意思,我和大叔陌不相识,怎么好意思这么打扰人家呢。
大叔却对我说:别说都是一个乡的人,就算是外州外省的过路人,给人方便也是应该的啊。
说完,大叔朝姑娘说道:小梅,你去找一身我的干衣服给小伙子换换。
叫小梅的女孩没有说多话,默默转身进了屋,很快就拿来几件旧衣服给我。
我也不客气,提着热水就到了杂屋洗漱了一阵,干脆把自己的湿衣服也洗了,拿出来晾在阶基的竹篙上。
弄完这些,天色已经有点黑了,大雨还是不见停。我思量着,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今天不如就这样打道回府,明天雨停了再去李家仑。
和大叔告辞,说自己明天再来,到时候把衣服送回来,还开玩笑说您别怕我穿着您的衣服跑了,我的拖拉机今晚就停在你家门口。
姑娘找了一把伞给我回家,一夜无话。
第二天是个晴天,我再次出发骑单车去李家仑,临走前想了一下,大叔不是说扭到了脚么,刚好我家里有一盒白药,还有一些红花油,顺手就放在口袋里。
到了大叔家,把换下来的衣服还给他,还把兜里的药塞到大叔手里说:
这是一些跌打损伤的药,昨天听您说扭伤了脚,您试试用着,要是有好处我再给你拿点来。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在一旁的小梅眼睛一亮,大叔还在客气地问我多少钱,我当然不会说,小梅却不客气地说:就当你还情,我们就收下了。
小妹的话当然是玩笑,我出门前还顺口问了一句:
你爹说山上还有很多红薯,拖拉机能不能去?如果能去的话,我下午回来顺便拖回来。你爹的脚三五天好不了,红薯放在山里淋雨很容易坏,那多浪费啊。
小梅高兴地对我说:虽然是山路,可拖拉机还是能去,就是都是茅草路,只怕你不敢走。
送走一车红薯米之后,下午三点左右我真的回到了小梅家,让她坐在拖箱里指路,一直开到了她家的土里。
前段时间,大叔已经把红薯都挖出来摘好堆在地里,只是挑回来的时候摔伤而已。如今我的拖拉机,真的一车就给他拖回了家。
虽然从山上拖回来了,可大叔的脚有伤,我干脆好人做到底,又把一拖拉机红薯帮他挑到了家里的地窖,等到全部弄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小梅做好了饭菜,吃过饭我准备回家,大叔却留住我说:辛苦你半天,总得出点油钱给你才好。
我哪里愿意收钱,完全就是报答人家昨天的收留之恩啊。当然也不否认,潜意识里应该也有对小梅的一点期待。
我回了家,和父母说了这件事,父母也一致赞同我做得不错,说受人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人家当时不认识你,就愿意给衣服让你换洗,虽然是小事,但好心人就当有好报。
整个秋天,我的拖拉机几乎都在李家仑那段山路上走,只要路过小梅家,总会找这样那样的借口进去坐一阵,和小梅说几句话,顺手帮大叔做点力气活。
后来大叔的脚好了,用不着我干活了,但我还是习惯性地进去坐坐。大叔也看出来我的醉翁之意,去的次数多了,他便问我说:
小关,你是不是喜欢我家梅丫头?如果你是真心的,那可得抓紧我。
这段时间来,我和小梅确实有点对上眼了,她对我也越来越温柔,偶尔还会耍点小娇蛮,分明就是情人之间的气氛,只是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有了大叔的鼓励,我和小梅很快确定了关系,93年初订了婚,五一节就把她娶回了家。
我成家了,父母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而有了小梅这个贤内助,我的运输生意也更上一层楼,到94年就鸟枪换炮,买了一台崭新的东风卡车。
我们的孩子很快就出生了,小梅却不愿意当专职家庭主妇,把孩子让给三个老人照看,自己则跟着我学起了开车。
后来一些年,我们夫妻俩一起开车跑长途,家里的收入也快速提高。
到2000年时,我们家已经有了十台货车,成了一家小型的运输公司,在我们县里都算是小有点名气。
我们夫妻关系也很融洽,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红过脸,家和万事兴的古训是不假的。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至今犹在感叹,当年那次避雨,谁知道收获了一场美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