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梁最尊贵的长公主苻锦,我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谁就要谁。
皇帝的耳朵我敢拧,此刻,我正拧着皇帝的耳朵,暴跳如雷。
“苻灵,你敢把我嫁去州国,还是州国最丑的谋士,你不如杀了我!”
皇帝痛得绕柱走,头上的冕冠剧烈晃动。
“长姐息怒,为天下民生计,长姐就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吧!”
我的手越发使劲,皇帝的脸愈发扭曲。
“凭什么你们男人争天下,要我们女人去下嫁,嫁个清俊公子也就罢了,嫁一个丑男不是要人命!”
我手一松,瘫坐在地上大哭。
皇帝忙不迭地整理仪容,一边言辞恳切,“长姐,我替天下男人向你们女子道歉。”
一边火速安排妥当了我离宫出嫁等事宜。
我扬长而去时,还听到皇帝在后面喊:“长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我呸,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1
大婚之夜,我独自掀了喜帕,坐在床头嗑瓜子,越嗑越来气。
推门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相貌丑陋的男人,我和他都吓了一跳。
我吓一跳是我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人做我的夫君。
他吓一跳是我怎么自个儿把喜帕揭了,成何体统。
我内心一边淌血一边大骂苻灵,然后就听到男人说:“长公主怎么自己掀了盖头,大人还要一会才过来。”
谢天谢地,虚惊一场,原来这人不是孟离!我心情大好,把嗑了一半的瓜子丢到一边,又把盖头盖上了。
这期间我的心路历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不如死了算了,到大不了关灯嘛,到三个月以后就休夫,反正我大梁民风开化,女子可以一婚二婚再婚,结过婚的女子甚至更受欢迎,这也是为什么苻灵说我的福气在后头。
盖头再掀开时,我看到一张清癯俊秀,剑眉入鬓的脸,好看得紧,我的心路历程登时又发生了改变,恐怕等不到三个月了,我现在就想休了丑男,另从良人!
我喜上眉梢,嫣然一笑:“大人还没来吗,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可否告知姓名?”
“长公主都嫁与我为妻了,还不知道夫君姓甚名谁?”
我笑得更灿烂了,忍不住指着他惊喜道:“你是孟离,你不是州国第一丑男吗.?”
孟离一双笑眼看着我,耐心十足地等我说完下半句:“你一点也不丑啊。”
却没想到我还有后句:“这样的丑男给我来一打!”
孟离撩袍坐下,哈哈一笑,顿了一顿才说:“那可能是贵国的情报工作太烂了吧。”
嚯,好嚣张,我喜欢!
短时间内,我的心路历程又发生了改变——
不关灯了,给我点最亮的灯,这张脸流了一滴汗,皱了一下眉我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顾不上什么矜持礼节,伸手就去解孟离的衣襟,“这一路舟车劳顿,我也乏了,夫君,我们就寝吧!”
我的手刚往下摸索,就被孟离一把按住。
“夫人此刻就乏了,可我听说这几日夫人玩得很是尽兴。”
孟离目光深邃,盯得我莫名心虚,他指的是我从大梁带来的几个英俊小倌。
怎么……有种兴师问罪的感觉。
“第一日,夫人与几名小倌……”
“饮酒赏花。”
我还是自己答吧。
“第二日,夫人与几名小倌……”
“郊游嬉戏。”
嗯,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第三日,夫人与几名小倌……”
“骑马射箭。”
唉,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
“还是共乘一骑,当真亲密无间。”
我的手指一僵,连忙辩解:“你听我解释……”
孟离截住我的话,面色平缓,语气平淡地说:“不必解释,公主金枝玉叶嫁给孟某,本就纡尊降贵,孟某只愿公主万事随想,逍遥自在。”
以退为进,是以退为进吧?
这个男人好会啊,我当然不能中计,拿出契而不舍的精神继续解释:“不是的,孟离,那几个小倌……”
孟离吹熄了灯,背对着我径直躺下,还顺手拉了我一把。
我躺在软枕上知道多说无用,眼前这人只拿我当大梁示好的信物,而不是他的妻子,我跟谁玩乐,玩乐多久都不重要,我们之间只需要维持表面的和平。
“时候不早了,公主早些歇息,无需思虑过多,三个月以后,便尘归尘,土归土。”
他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想的,我陡然有种被看穿的惶惑,只能望着床幔出神,半晌才咬牙嘀咕一句:“大梁的情报工作真是太烂了!”
第二日我醒来时,孟离已经上朝去了,云翠给我洗漱梳妆。
“公主,孟大人出门时特意交待过了,公主不必早起,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
我抿了抿唇脂,“不是我不想睡,实在是这异国他乡的根本睡不好。”
昨晚一宿和衣而睡,我睡得不爽,醒来也难受,云翠是在大梁就跟着我的,此刻一副试图直言进谏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说吧。”
“公主,咱们来之前是听说孟大人相貌丑陋,才带了几个小倌同行供公主消遣,可我昨日看这孟大人并不如谣言所说那般可怖,反倒一表人才,对公主也十分体贴周到,那几个小倌虽说还有别的用处,但眼下公主还是尽早处置了罢。”
我点点头,立刻叫来几个小倌,他们还以为今日又有什么新行程,欢天喜地地跪在我脚边。
阿从:“长公主,咱们今天玩点什么?”
阿此:“长公主,我新学了首小曲,我唱给你听啊。”
阿不:“长公主,新婚燕尔,你一定乏了吧,让小的帮你按摩按摩。”
阿早:“长公主……”
阿朝:“长公主……”
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让我烦不胜烦,平日里看起来眉目如画的俊俏面容一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停!”
“你,去帮忙砍柴,你,去修剪花草,你,去看大门,你俩,去管家那报道,去去去。”
我一口气安排了“从此不早朝”的新工作,他们对这样的人事变动很不满意,跺着脚嘤嘤嘤地走了。
好不做作!
没有孟离的半分气度。
我兴致缺缺地用完早膳,就听到管家的声音:“大人回来啦!”
孟离换了简单的便服,朝里间走来,一袭青衣,带来满院春光。
2
“来,尝尝。”
孟离打开食盒,里面是刚做好的桂花糕和荷花酥,我拈了块精巧的荷花酥,酥皮松脆,入口即化,我连连点头,表示好吃,胃口瞬间变好。
“不错吧,这家是老字号,州国吃食虽比不上大梁精细,但也有几个巧手师傅。”然后话锋一转,“公主,昨晚睡得好吗?”
咳!咳!咳!
我猛地呛了一下,脸也不知道是涨红的还是羞红的,孟离忙给我递来一杯茶,又帮我抚背。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昨晚那种情况能睡得好吗,防我跟防贼似的,害我衣服都不敢脱,但这话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还行吧,凑合吧。”
云翠倒是见缝插针地回话:“大人,公主初来乍到还很不习惯,大人要是有时间多陪陪公主,也想想法子让公主睡个好觉,公主今天起来便浑身不爽,长此下去恐怕对身体无益。”
“想想法子”四个字加了重音,拖了尾音。
好云翠,没白疼你!
我给云翠使了个“真有你的”眼色。
云翠回了我一个“交给我吧”眼色。
孟离默了一默,随即笑开来:“好,我知道了。”
管家匆匆进来,跟孟离通报:“大人,大皇子二皇子来了。”
“知道了,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管家匆匆退下。
孟离正要走,我随手掰了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这个动作有些亲昵,孟离低头看了一眼,用嘴咬住,囫囵着说了一句:“谢谢公主,我去去就来”
我用手帕帮他擦去嘴边的碎屑,方才摆摆手:“去吧。”
吃完荷花酥,我在院子里消食,走到前厅时,听见二皇子说:“我和大哥特来恭贺孟大人新婚,也希望孟大人谨守本分,不忘初心。”
孟离声音不卑不亢,“孟某谨遵大皇子,二皇子教诲。”
没过多久,三皇子四皇子来了,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又听到四皇子对孟离说:“我和三哥特来恭贺孟大人新婚,万望孟大人谨守本分,不忘初心。”
孟离声音不卑不亢,“孟某谨遵三皇子,四皇子教诲。”
你们哥几个组团警告孟离来了?
到底什么初心不能忘,怎么还分批来,也不嫌麻烦。
对了,三皇子四皇子走的时候好像还带走了一箱东西。
本以为这应酬总该结束了,又见管家小跑着匆匆来报:“明山明相大人到。”
这个人我熟 ,州国的相国明山,是历来的主战派,也不怕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反正就一个字,打,大梁和州国的结盟一直谈不下来,就是明山一直持反对意见,认为和大梁结盟抗荆不如抱荆国大腿以求庇佑。
我还在院子里压腿,就听到明山激动的声音。
“孟离,当年你在大梁舌战百官,却被大梁皇帝打了三十大板丢出城去,你一路辗转到了我州国,皇上怜惜你的才能,让你第一谋士的才华名满天下,可老夫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是州国皮,梁国心。”
州国的党争有点子厉害,动不动就扣判国的帽子。
我趴在墙角,还能看见孟离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从容淡定地说道:“明相慎言,孟离一生所求不过国泰民安,天下顺遂,明相与我政见不同,也不可胡乱诬陷于我。”
不愧是第一谋士,心理素质不要太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被人骂成这样了还坐得住,我听得都牙痒痒了。
明山气得胡子都歪了,还在大放厥词:“孟离,你从前是丧家之犬,如今若是做出欺君判国之事,便是猪狗不如,令天下人不齿。”
孟离不气反笑:“孟离一心为国,不劳相国挂心。”
明山没讨着便宜,拂袖而去,我一脚踹上旁边拔草的阿朝:“给我打盆洗脚水 ,要用过的。”
待明山走过大门,一盆洗脚水准确无误地泼了他一身。
明山怒不可遏:“谁,谁敢泼老夫?”
我倚在门边,玩着手指:“是我,大梁第一长公主,州国第一谋士孟离孟夫人。”
明山一时气结,颤抖着手指着我,一个劲地,“你,你……”
我什么我,我把腰一叉,拿出悍妇的气势:“你什么你,老匹夫满口胡言,下次再让我听到你构陷我夫君,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我还没骂过瘾,却被赶来的孟离按住。
我指着明山,高声道,“他诬陷你!”
孟离却不停轻拍我背好言安抚我:“公主消气,公主消气。”
又转头对一脸狼狈的明山说:“明相见谅,内人唐突了。”
说完也不管明山还湿着衣裳,大门一关把我往里间拽,穿过院子时孟离看了眼拔草的小倌,脸上神色不明。
3
回到里屋,我给自己斟了杯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又猛地一拍桌子,震碎了一块桂花糕。
“你怎么不让我骂他个狗血淋头,竟然说你是间谍,那我堂堂公主岂不成了探子了,笑话!”
孟离给我续了茶,又拍拍我的背,像哄小孩子般:“是是是。”
意识到这话有歧义又忙改口:“不是不是不是。”
我看他这样语无伦次,和刚才判若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你不是第一谋士,不是号称舌战群儒,怎么这会倒笨嘴笨舌了起来?”
孟离叹了口气:“那些不过是和文武百官斗法 ,唇枪舌剑逞一时之快,何必用到你我之间。”
奇怪,他说你我之间的时候,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就好像我们是相识已久的结发夫妻,彼此有默契,有情谊,可惜了,他不会这样想。
我怔怔地看着他,又听到他说:“不过公主不必如此生气,今日这么一闹,恐怕明相会大肆散播公主的事迹。”
“散就散,我怕什么,谁叫他敢骂我夫君 。”
孟离怔愣了一会,随即背过身去拿桂花糕。
如果我没有看错,他刚才偏过去的侧脸,似乎……红了一片。
孟离递过来一块桂花糕,我摸摸肚子:“不吃了,吃撑了。”
孟离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像冰雪消融,“那我带你去个地方,正好消消食。”
马车穿过两条街巷,孟离牵着我下车,带我进了一家香铺。
掌柜的立刻迎了上来。
“什么风把孟大人吹来了,孟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孟离扫了一眼四周,询问道:“有没有什么香能让人安眠?”
他指指我,斟酌了一会用词,“我家……夫人睡得不是很好。”
夫人。
我家夫人。
我和云翠交换了一个窃喜的眼神。
但孟离对云翠说的“想想法子”明显理解错误,我们又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云翠点点头,那意思是“看我的”。
我张了张嘴,用口型说“百媚香”。
孟离的侍从九天全程严肃虔诚,看着我和云翠无声交流,摸不着头脑,目光却随云翠而动,九天就是那天晚上推门进来的男人,我一直没问孟离为什么要把这么奇特的人收在身边。
不多时,掌柜拿来几支上好的香,孟离递到我面前:“闻闻。”
我凑近一闻,说不上来是什么香气,“这是什么香?”
孟离轻嗅了手中的香,沉思了一会说,“有荔枝、檀香、丁香的香气,清新自然,甘甜不腻,是闻思香。”
这也能闻出来?
“喜欢吗?”
我余光瞥见云翠在另一边挑选,硬着头皮答:“喜欢。”
孟离察觉了我的异样,目光扫到云翠:“怎么了,公主还喜欢什么香,一并买了。”
我忙摆手,开始胡扯:“不用了,是云翠,她想买梅花香。”
孟离侧头望向九天:“九天,去把云翠姑娘的钱结了。”
我刚要说不用,九天已经一个弹射飞了过去了,好家伙,是会瞬移吗,好在云翠已经抢先一步给了钱,九天挠了挠头表示很过意不去。
在外面逛了半天,我的心情大好,回程的路上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孟离靠坐在车上,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公主今日心情很好。”
“那是自然,来了这么多天终于出来走走了。”
“公主前几日不是和几个小倌出来游玩了吗?”
我心头一虚,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低声说道:“那终究是……”
不一样的。
还好孟离没有细究,另起了话题:“我看你把几个小倌都支去干活了,可是他们惹恼了公主?”
我让自己靠在软垫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没有,他们本来就是给我解解闷子的,现在任务完成了也该干点正事了。”
孟离轻笑一声,若有所思,语带揶揄:“想不到公主竟如此无情啊。”
我被他这么一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可是没坐稳直接摔了下去,孟离忙伸出手扶我,恰在这时,马车颠簸了一下,我腿一软跌坐在孟离怀里。
四目相对。
相顾无言。
这个距离那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檀香的气息,我又想起他调侃我无情的话,一时无法反驳,心中竟有些恼羞。
“孟离!”
“在。”
“你刚刚还叫我夫人,怎么这会又公主公主的叫了!”
沉默片刻,孟离的声音黯然响起。
“是孟离冒犯了公主。”
我被气得半死,干脆双腿一抬,整个人坐在了孟离腿上,还用手勾住他的脖子。
“没关系,我现在冒犯回来了!”
“公主……”
我瞪他一眼,语气霸道,“公什么主,叫夫人!”
孟离眼眸深邃,似有无边银河,看得我目眩神迷。
“是,听夫人的。”
4
一连数日,孟离都睡在书房,我和云翠一直在寻找机会,伺机而动。
终于,这天晚上,孟离从书房离开,睡在了我旁边。
“夫人最近出手很是阔绰,听说已经和州国的贵夫人打成一片了。”
前几日答谢宴,孟离的同僚都来了,三皇子四皇子也来了,我作为主人,当然要给两位皇妃和夫人们送些礼物。
“哎呀,都是那些女人喜欢的东西,无足挂齿。”
孟离侧头看我,沉吟片刻,眼中粼粼的波光耐人寻味。
“每人十盒上好的大梁胭脂,和几本画册。”
画册都被发现了,我暗叫不好,决定避重就轻:“是啊,我带来的胭脂全送出去了,我自己都没留。”
大梁的胭脂最富盛名,奈何大梁和州国的贸易不通,那些贵夫人是有钱也买不到,这回我一人送了十盒,她们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当下答应我回家吹枕边风,促成梁州结盟之事。
孟离撑起身子,那目光变得灼灼逼人:“那画册又是怎么回事,最近我的同僚都跟我叫苦,说最难消受美人恩,让夫人不要再给他们夫人送这些小玩意了,变着花样的折磨人。”
我嘿嘿一笑:“我只是帮她们重温当初的激情,哎,左右是别人的事,管他们做什么。”
孟离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出声:“好,不管别人,那夫人日日叫人给我送十全大补汤又是为何?”
案几上的春宵百媚香已经燃了三分之一,香气旖旎,我渐渐迷离,满心满眼都是孟离的脸,顾不上那么多,我翻身压在他身上,身上只挂着一件单薄小衣,学着画册里教的那样温言软语:“画册里说夫君喝了十全大补汤,夫人就能通和顺畅,睡个好觉。”
孟离看着我的眼睛眸光熠熠,片刻,他的手慢慢攀上来,抚过我的脸,我的眼,然后深情地在唇边落下一个吻。
我伸手想去迎合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皮也不听使唤,只能贪恋地吸允着他的气息。
然后我听到孟离一声惊呼:“苻锦!”
好像还有破门而入的声音,接着九天的声音,然后是云翠的声音。
然后就安静了,我的确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孟离握着我的手,“醒了,想吃点什么?”
我摇摇头,见云翠跪在床前,抽抽嗒嗒:“对不起公主,我昨天心急,多燃了一支春宵百媚香,害公主晕了过去,还好孟大人及时发现。”
好家伙,给我点了双倍的量。
门口的九天红着脸偏过头去,表示非礼勿听。
“我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屏退了云翠和九天,我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临门一脚都没成功,长这么大就没这么丢人过,这会儿叫我怎么面对孟离,我又气又恼,一言不发。
孟离替我整理耳鬓的发丝,动作轻柔,语中含笑:“夫人其实不必照着画册学,也用不着春宵百媚香,你只要在我面前,就足够乱我心神了。”
我更加不解:“那你为什么日日宿在书房。”
孟离望着我,很是无奈:“夫人一向聪慧过人,怎么轮到自己的事就糊涂了。”
我语气幽怨,“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打哑谜!”
“夫人呐,你日日穿着小衣,贴着为夫,我也是个男人,借故宿在书房,是怕自己情难自禁,做出逾越之举。”
我听他这么一说,想起来前几日云翠给我出主意,我确实听了她的话,每日就寝只穿着小衣,结果倒把孟离吓跑了,他这样冷着我,也许是还盼着三个月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吧,想到这我心头一阵委屈,眼泪竟夺眶而出。
孟离叹了口气,给我拭泪:“大梁最尊贵的长公主,怎么也如小女子般好哭鼻子?”
我红着眼看着他,不说话,迟疑了一会张开双臂,像讨要糖果的孩子,孟离轻轻抱住了我。
“好了,是我不好,惹得公主生气,等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抱着他不说话,只是呜呜咽咽地吸着鼻子,孟离便继续逗我。
“去饮酒赏花。”
“郊游嬉戏。”
“骑马射箭。”
我怒捶他一拳,破涕为笑。
5
我的身子很快就好了,这些日子九天愈发殷勤,不过不是对我,而是在云翠面前刷存在感。
云翠面如土色:“不行不行,为了下一代绝对不能答应。”
孟离依旧很忙,三皇子四皇子来得频繁,其他大臣也时不时地来登三宝殿。
不过结盟之事总算有了眉目,荆国频频来犯,皇上不堪其扰,孟离力排众议,提出与大梁互盟一致抗荆,几日前,盟约书已经签订送往大梁。
不知不觉,我来州国已经两月有余了。
这一日,春光和煦,绿草如茵,孟离下了朝,带我到茶馆听书。
刚一落座,就听到旁边一道熟悉的声音说:“二弟,你听这说书先生说得可耳熟?”
另一人答道:“当然耳熟,这说的不就是通敌叛国之事吗。”
我循声望去,正对上二人的目光,正是那日在孟府让孟离谨守本分的大皇子和二皇子。
孟离上前行了个礼,我敷衍地行了个女礼。
“哟,这不是我们州国第一红人孟离吗?”
“二弟此言差矣,如今孟大人是州国人还是梁国人还未可知,孟大人刚刚娶了大梁长公主,日前又在朝堂积极促进州梁结盟,现下恐怕是要以梁国女婿自居了。”
孟离脾气是真好,被人这般讽刺还能泰然处之:“两位皇子说笑了,与大梁结盟,不过是分析了利害关系之后的顺势而为。”
大皇子冷笑一声,态度轻蔑:“到底是顺势而为还是你孟离狼子野心就不得而知了。”
是可忍熟不可忍,我大步上前,将孟离挡在身后。
“依二位皇子所言,荆国频频来犯,州国实力不济,此时不与大梁结盟,应当如何抵御,靠二位皇子的嘴上功夫吗,宁可国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也不愿同大梁一起抗荆?”
大皇子脸色铁青,一把折扇怒指着我:“传闻大梁公主飞横跋扈,舌灿莲花,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难怪孟大人被迷得神魂颠倒,二弟你可听闻孟夫人给几位皇妃送的画册,简直不堪入目,大梁女子果真彪悍厚颜,令人咋舌!”
“哼,你们一口一个彪悍,悍妇,到底是我大梁女子彪悍,还是你们州国男子不行?”
我偏过头去,在孟离耳边补一句:“夫君,没有影射你的意思 。”
孟离笑着握住我的手:“内人一向心直口快,今日是我打扰了二位皇子的雅兴,还望二位皇子海涵。”
孟离说完拉着我就走,身后传来二皇子恨恨的声音:“孟离你别得意,互盟一事结束,你已是一枚无用的弃子!”
城中谣言四起,说皇上生性多疑,被人挑唆已对孟离起了疑心,梁州结盟尘埃落定,上头磨刀霍霍准备卸磨杀驴。
晚上,孟离和我在院子里饮酒赏花。
月光融融,微风拂面,吹得人心尖发颤。
月光下的孟离格外清朗,如光风霁月,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我指尖微颤,问出了那个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孟离,大梁和州国会打起来吗?”
我并非眼瞎耳聋,也知道苻灵一直在徐徐图之,虽然眼下大梁和州国已经成了盟友,但天下纷争,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永远的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梁州结盟,共同伐荆,那之后,便是大梁和州国互相争夺了,而我和孟离,到时候又该以怎样的立场相处?
孟离喝了一口酒,目视着前方,那眼神让人看不真切:“也许会,但你放心,若真有那一日,我不会叫你为难。”
我心中酸涩,三个月就快到了,原本想着促成和谈便休夫回国,但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早已动了心,孟离说不会叫我为难,不过是到时候与我和离让我回大梁罢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就不应该开启,我眼眶微微发热,只好生硬地岔开话题。
“大皇子二皇子今天说的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一派胡言。”
孟离与我轻轻碰杯,眼角带笑:“也不全是浑话,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
“啊,什么话?”
孟离笑意渐深,半眯着眼睛,模样实在勾人。
“说难怪孟大人迷得神魂颠倒。”
“我确实,为夫人神魂颠倒。”
我的脸刷地红了,连耳根都开始发烫,刚才的烦闷一扫而光,酒不醉人人自在,我晕晕乎乎又喝了好几杯。
直到夜阑人静,月白风清,孟离与我双双喝醉,最后,他踉踉跄跄地把我抱回床上。
6
第二日,孟离领了旨,要去北边寻一个叫无为的谋士。
从来没听过这个人,从来也没人见过这个人,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这恐怕只是个幌子,看来卸磨杀驴并不是谣传。
孟离却浑然不觉,回到家满面春风地朝我走来,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等他走近一看,我才看清,那东西不就是我用来贿赂那些夫人的大梁胭脂。
我又惊又喜,“你哪弄来的?”
孟离一脸得意,“这还不简单,只要是夫人喜欢的东西,我都想法子弄来。”
“喜欢么?”
我点点头,轻轻摩挲着那盒色泽莹润的胭脂,心情复杂。
“夫人可真容易满足。”
孟离一抬手,管家又带了几个小厮上来,端来了十几样玩意儿,有糕点、肉脯、果干、荔枝、云锦、首饰、玉器,我看得眼睛都花了,心却不停打颤。
果然听到孟离开口说:“我要出门办差几日,怕夫人在家烦闷,准备了这些,等我回来,我再给你寻些更好的。”
我抓着他的手,尽力克制不安,强颜欢笑道:“你要去几日,我陪你一块去好不好。”
孟离在我额头轻轻一吻:“路途奔波,夫人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一点也不好,刚才管家领人进来的瞬间,我看见后面还进来了几个人,是我从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们分布在府里的各个角落,各个严阵以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种肃杀的氛围我太熟悉了,十年前母妃去世,先帝垂危,皇后派了一队高手搜寻我和苻灵,先帝子嗣淡薄,皇后欲铲除我和苻灵,为她天生羸弱的儿子扫清障碍。
那个晚上,他们翻遍了整个永宁殿,独独没有检查床榻下的机关,我抱着瑟瑟发抖的苻灵,从缝隙里盯着各个角落的人,一夜不敢阖眼。
只是与今日不同的是,如今我不再是被迫害的一方,孟离留下他们保护我,自己却只带了一个九天。
“孟离,我可以保护你,带上我。”
求求你,带我一起吧,至少我可以守护你周全,就像当初保护苻灵那样。
孟离眉眼带笑,一双澹静的目光偶露一丝锋芒,“听话,在家等我回来。”
说完,转身就走。
我心乱如麻,叫云翠赶紧雇了车,跟在孟离后面,一直跟了二十里地,孟离的马车终于停下,唤我上车。
“夫人为何执意跟来?”
“我不放心你,北边哪有什么谋士,北边是一片深山老林,皇上此举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孟离轻叹一口气,“正是因为此行凶险,夫人才不应该跟来。”
就在此时,四周树木簌簌而动,陡然间杀气四起,月明星稀,分外寂静,甚至能听到不远处弓箭拉弓的声音。
孟离低喝一声,“九天,快走!”
九天扬鞭一抽,马儿受惊奋力向前,与此同时,几十支箭从四面八方射来,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突然间,一支箭穿破车帘,直直冲我眉心飞来,我来不及反应,呆呆僵在原地,千钧一发之际,孟离猛地推了我一推,我倒在一旁,那支箭堪堪擦过孟离的脸庞,一线鲜血飞溅出来,箭矢穿过车壁,最终落在枯草堆里。
我定了定神,慌忙去看孟离的脸,不料,又一支箭破空飞来,直直朝孟离而去,我屏住呼吸,顾不得多想凭着本能迅速抽出手,将箭稳稳接住。
孟离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几分崇拜。
可是英勇不过三秒,下一秒我的手便鲜血淋漓,疼得呲牙。
车外渐成围堵之势,马车骤停,九天大喝一声:“大人带夫人先走,我和云翠断后!”
7
混乱中,孟离将我护在身后,对方来势汹汹,我想拉九天和云翠一块走,却无法靠近。
为首的人断喝一声:“取孟离和大梁公主首级,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九天一声口哨,从天而降一群黑衣人,武器暗器唰唰朝他们飞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护在孟离身边,孟离大喊一声:“保护长公主”,黑衣人又听话地齐齐围在我身边。
两方对峙,这一战昏天暗地,我和孟离好不容易脱困,身后刀光血影,人喊马嘶,九天一直护着云翠,黑衣人呈碾压之势,为我们断后。
不知道跑了多远,身后的声音渐渐平息,我和孟离在一处无人的小木屋停了下来。
我心中有好多疑问,脑子却乱成一团。
黑衣人是哪来的?
为什么黑衣人会救我们?
为什么一群黑衣人都会大梁武功,还偏偏出现在最紧急的危难时刻?
孟离想办法生了火,又给我找了些吃的,然后捧起我的手仔细检查。
“疼么?”
我点点头。
孟离皱眉,“都怪我不好,这荒山野岭也没有药。”
“那你亲亲我。”
孟离一愣,随即俯身向前,扬起我的下巴,吻了上来,虽然短暂,却甜蜜无比,孟离将我搂在怀里,又亲了亲我受伤的手。
“还好你没事,否则我会恨死自己。”
我把他的脸扳过来,发现脸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没破相,不然这张脸多可惜啊。”
孟离笑笑,眼里有狡黠的光,“我要是破相了,夫人是不是也要把我支去干粗活了?”
我捏拳作势要打他,孟离却不躲,反握住我的手,眼里有无限怜惜。
“说什么呢,你可是我的人!”
孟离笑着点点头:“嗯,我是夫人的人。”
见我不说话,又问,“想什么呢?”
我眨了眨眼睛,勾了勾唇,“我想起画册里有一页,讲的就是在郊外的小木屋……”
我话还没说完,孟里便捧起我的脸,用力地吻了上来,他将我抱得很紧,我却不觉得窒息,只是想更热烈地回应他。
漫天星斗,万籁俱寂。
只有我和孟离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我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此刻我什么也不想问,只想让孟离做真正的大梁女婿,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最后,我筋疲力尽倒在孟离怀里,他摩挲着我受伤的手,又柔声问了一遍:“还疼吗?”
我点点头。
其实已经不是很疼了,我的忍痛能力很强,这是小时候练出来的。
先帝子嗣单薄,宫中明争暗斗不断,皇后处处找茬,每次我都挡在苻灵前面替他受罚,打掌心,打板子,罚跪。
一开始我会疼得昏死过去,后来慢慢地习惯了,也就觉得不那么疼了,或许是麻木了。
我和苻灵相依为命,为了保护苻灵和自己,我偷偷跟禁卫军的一个师傅学了功夫,我学得很快很好,后来师傅教我徒手接箭,我却只学到了皮毛,每次只能凭着本能去发力。
不久皇后的儿子夭折,皇后受刺激疯了,几个老臣力保苻灵登基,我记得那天苻灵红着眼睛对我说:“长姐,以后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好,我成了真正的金枝玉叶,只是很少有人像孟离一样,关心我疼不疼,因为大梁长公主向来飞横跋扈,百毒不侵,今日这么一受伤,牵动了尘封的回忆,我莫名地贪恋孟离的关心,莫名地想他多心疼一下那个老是受伤的女孩。
孟离平复了一会重重的呼吸,又替我拢好凌乱的发丝。
“苻锦,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抬头看着他:“我不知从何问起。”
孟离的声音沙哑又饱含柔情:“不如从黑衣人问起。”
“那些黑衣人是大梁人,他们在暗中保护我们,或者说保护你。”
“是。”
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我只能一点一点地捋清楚这些事情的关系。
“所以你是州国皮,梁国心,你已经倒戈了?”
“不是,我本就是大梁人,我的母亲是大梁人,父亲是州国人,父亲早死,母亲便被乡里乡亲欺负,他们欺负母亲不是州国人,抢我们的粮食,偷我们的钱财,还想让母亲给他们做妾,告到官府,官府也偏帮自己人,母亲走投无路,只好带着我回大梁生活。”
原来是这样,孟离的声音清冷而决绝,我突然有些不忍心问下去。
“后来我听说皇上在广纳贤才,天下士子都可一试,我就去了。”
脑子里的线索开始串联起来,逐渐清明。
“然后你就舌战百官,接着被打了三十大板,但这是你和苻灵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是为了让州国知道你在大梁混不下去,好让你去州国谋职,名为谋士,实为探子,那些落了下风的官员对你怀恨在心,于是散播你是第一丑人的谣言,对不对?”
孟离捏起我的下巴,赞赏地说,“我就说苻锦聪明。”
那么我呢,我又在他们这两个阴谋家的剧本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等着孟离揭开最后的谜底。
“我来州国后便开始分化几个皇子,让三皇子四皇子站在我这边,支持结盟,但这还不够,所以我给皇上出主意,让他把你嫁过来,给州国施压,皇上一听要把你嫁过来把我折子都撕烂了,但我一再坚持,他最后还是准了。”
“不过他再三交待,要我好生照料你,若是敢动你一根头发……”
“怎样?”
“就摘了我的脑袋。”
我支起身子,眨巴着眼睛作无辜状:“可怜的谋士孟离,那你现在怎么办?”
孟离的双眸忽而变得有掠夺性,唇边勾起一抹坏笑,“反正都是死,那就多享受一会。”
救命!
这个人到底憋了多久,怎么这么有劲?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孟离才喘着粗气意犹未尽地结束。
8
云翠找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她身后跟了个陌生男子,长相清俊,英气逼人,却不见九天的踪影。
云翠抱着我又哭又笑,我心里咯噔一下,料想是九天出事了,云翠受了刺激。
没想到云翠摸着我,欣喜道:“公主你没事就好,我总算找到你了。”
陌生男子径直走到孟离跟前,行了个礼,孟离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就好。”
云翠又泪眼汪汪,我指指男人:“他是谁啊?”
云翠凑在我耳边说:“他是九天,他是孟大人的贴身侍卫,未免招摇就易容了,但功夫不到家把自己变成了丑八怪。”
不是吧不是吧!
这个俊朗男子竟然是九天!
我惊讶地看着云翠,又看看九天,观察了一会后认为云翠说的有理,两个长相这么惊艳的男人同进同出确实引人注目。
这个九天有点东西!
九天跟孟离说,“属下已经找了一具和我身形相似的身体,让来人以为九天已经死了,大人以为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孟离思索了一会,说道:“谁派来的不重要,不管是大皇子二皇子,还是皇上都一样,皇上生性多疑,又性情反复,两位皇子阴险狡诈,但现在局势未明,我们还是要当无事发生,休整一日就启程。”
云翠在一旁补充:“所以九天现在叫高影了。”
“那他现在是易容还是真容。”
“真容,我揪过了。”
……真不错。
我还在震惊高影就是九天这件事,孟离走过来,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别看了。”
我回过神来:“我不是看高影。”
孟离拉着我的手离开,留下云翠和高影卿卿我我,孟离语气有些酸酸的:“再看也不是你的。”
我挽着他的手,眉飞色舞,“你吃醋啦?”
孟离:“没有,我在想让高影重新变成丑八怪的可能性。”
回城以后,孟离向皇上复命,皇上虚情假意关怀了一番,并装模作样地要大皇子彻查此事,简直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往后几日,我和孟离形影不离,扑蝴蝶,荡秋千,划小船,喝小酒,研究画册,探索快乐,日子过得美滋滋。
9
三月初十,我与孟离打算去郊外骑马,刚走出门口,被一行人团团围住。
他们拿下了孟离,连证据都没有,就安了个勾结大梁,暗通款曲,意图谋逆的罪名。
虽然是真的,但也太随意了些。
我气急,抽出长剑便架在宣旨的公公脖子上。
孟离朝我摇摇头,那意思是叫我从长计议,不要冲动,可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被抓走。
公公仿佛料到我会有这么一手,丝毫不慌,“孟夫人,圣上念在你是大梁公主的份上,没有一同治罪,还望公主感念圣恩,切莫轻举妄动。”
他这话倒提醒我了,眼下这种时候我不能乱了阵脚,我手一松,长剑“咣当”落地。
公公满意地笑了。
我望着孟离,拼命噙住眼泪:“孟离……”
孟离嘴角扯出勉强的笑:“苻锦,不要哭,我要你开心地活着,若我有不测,请苻锦与孟离划清界限,速速回国。”
我忙擦去决堤的眼泪,冲他使劲笑了笑,这种时候我不能让他担心,尽管这一去就可能是死别。
我猛掐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不能慌,直到手上青红一片,我终于有了思绪。
10
从几个贵夫人口中套出了州国大牢的缺口和轮值,我一刻也不敢停,带上“从此不早朝”直奔大牢。
一连放倒了几个狱卒,我举着火折子一路走到尽头,终于在一间潮湿阴暗的牢房发现了孟离,他穿着薄衣,身形依旧挺拔,此时站着背对着门口。
“孟离!”我喊了一声,并迅速打开牢房。
孟离回头,看到我,一脸不可置信,又看看我身后的五个人,更加不可置信。
我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说,“长话短说,他们几个表面上是小倌,实际上都是绝顶高手,是我来州国之前精心挑选的。”
孟离一路都在震惊中。
我们很快和高影云翠汇合,高影抄了小道直奔大梁方向去。
只要过了大梁边境,我们就安全了,我抱着孟离不愿撒手,孟离一下一下地轻抚我的背。
“对不起,又让你冒险了。”
我带着哭腔,“你不要说这样的混账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因为害怕,我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苻锦,别怕,我不会死,我还要陪你骑马射箭共度余生呢。”
孟离替我擦去眼泪,轻轻地亲吻我的眼角。
说来也羞,我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却总是在他面前掉眼泪,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了,可是一想到差点失去他,我的心就狠狠揪着痛。
我在孟离怀里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马蹄声和喊杀声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孟离用大氅将我裹好,塞在角落里,提了剑就跳下车。
“云翠,看好公主,别让她下来。”
“明白。”
我忙掀开帘子,是州国的追兵,距离大梁边境不过几里地,到底还是被追上了!
这次来的人比上次还凶狠,“从此不早朝”飞身上去与他们缠斗,另外几人朝孟离围过来,然后一起扑向了孟离!
我惊叫一声,却看见孟离腾空一跃,长剑笔直刺出,剑气如霜,泛着冷光的刀刃唰唰划破了来人的喉咙,瞬间变成一地尸首。
这还是孟离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不得不庆幸他这么强大,强大到令州国的追兵胆寒。
这场乱战结束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孟离回到车上时,我才发现自己浑身战栗。
孟离将沾了血的衣裳丢掉,换上一身檀香气息的青衣,才上前抱住我。
“苻锦别怕,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没事了,我们马上就到大梁了。”
他仍然像哄孩子似的安慰我。
我惊魂未定,用力咬了他一口,“原来你会武功,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被他们抓了杀了,你个混蛋,会武功还藏得这么深。”
孟离一脸愧疚的模样:“如果不藏得这么深,恐怕今日来的人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了。”
他说的有道理,这些人虽然比上次凶狠,却绝不是州国最厉害的角色。
我吸着鼻子嘟囔,“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比如在大梁有没有娶妻,有没有纳妾,你说!”
孟离将手举起,做了个发誓的动作,“夫人明鉴,为夫此生只有苻锦一个妻子。”
呜呜呜,这还差不多!
11
原本苻灵和孟离的计划是,与州国合兵伐荆之日,另派三万精兵直捣州国,攻城掠地。
结果州国两次对我们痛下杀手,苻灵得知后青筋暴起,当下决定将精兵曾至五万,并下令不杀降兵,不杀百姓,只夺城池。
出兵那日,苻灵在城楼为将士动员,一番慷慨陈词让战士们无不热血沸腾,他的铠甲在烈日下泛着冷光,一如这个年少的君王,冷峻果敢,野心勃勃,十年过去,他不再是缩在我怀里瑟瑟发抖的阿弟,而是令别国闻风丧胆的一代君王。
大梁厉兵秣马,州国毫无防范,不过短短数日,州国便签了降书,割让十座城池。
民间于是有了谋士孟离,一怒而天下惧的传闻。
殊不知,此时此刻,孟离正坐在我身边,低眉顺眼。
我端起酒杯,抿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苻灵拍案而起,怒气冲冲走到孟离身边,恶声恶气,“放肆!”
孟离扑通一声跪下。
我一把拽起孟离,不甘示弱,拍得更响:“放肆!”
苻灵怂了,怯怯地觑了我一眼,我上前一把拧着他的耳朵。
苻灵疼得直求饶,孟离识趣地别过头去。
“让我嫁他的是你,我们既已是夫妻,有夫妻之实很正常!”
“哎呀长姐,那只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孟离只是一介寒士,你大可以挑更好的夫婿。”
孟离脸色难看,又不敢发作。
“寒士怎么了,我谁也不要,就要他,你看着办吧!”
苻灵不敢吱声,孟离不敢笑出声。
三日后,苻灵赐了我一座更大的公主府,并祝我和孟离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我很满意。
12
州国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不敢造次。
高影用攒了好几年的俸禄买一所小宅子,但云翠说她还想再侍奉我几年,我答应到时候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天下太平,孟离这个谋士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在宫里挂了个闲职,每日只用帮苻灵整理文书,每天不用两个时辰就被苻灵催着回家陪我。
左右无事,孟离便爱上了捣鼓吃食。
“锦儿,试试我新做的莲子羹。”
“锦儿,试试我新做的翠玉豆糕。”
“锦儿,试试我做的胡桃酥。”
“锦儿。”
“锦儿。”
我往床上一躺,把耳朵一捂,表示抗议。
“孟离,你天天让我吃这么多,我腰都粗了!”
孟离擦净手,往我身边一躺,用手一量,“哪里胖了,还是一样婀娜曼妙。”
“再说了,就算胖了也不怕,正好生个胖娃娃。”
月光如练,流萤成群。
我娇笑一声:“好啊,要不就现在吧,我正想试试画册上的新招式呢,不如就“骑马射箭”吧。”
孟离嘴上哀叹一声,身体却很诚实,一夜软玉温香,神魂飘荡。
此后天下安定太平,日子恬静美好。
很多年以后, 我和孟离并肩坐在树下看斜阳。
我问他;“孟离,从谋士变成驸马,你会不会不甘心?”
孟离眉眼柔和,轻笑着说:“怎么会,我是谋士,便既谋道,也谋爱。”
我挽起飞扬的发丝,看着暮色光影里的孟离。
春光撩人,也不及某人。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