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可汗阿布思来大周求亲,
他说得很清楚:
他心仪的是丞相的独女李玙。
丞相却对我说:“我女儿空有美貌,和亲需要的是......智慧。”
......
丞相,你能不能别忽悠我?
你就是心疼女儿,送我去北国当炮灰!
惹恼了阿布思,两国交战,和亲公主是要被第一个拿去祭旗的!
1
阿布思果然给我来了个下马威。
他没有亲自来迎接大周的和亲队伍,只是随便派了几个使者。
还都是老弱病残。
走在草原上,风都能把他们吹上天的那种。
大周的送亲队伍都看出了阿布思对我的轻视,气得七窍生烟。
我的女官周妙珍出身名门,气性高,脾气暴躁,立刻赌气要回家:
“公主,我们回去吧!这亲,不和也罢!”
回去了,你还有你爹给你撑腰;我爹因谋反,死了二十多年了。
我爹要是不死,我能沦落到这一步吗?
在谋反前,我爹怎么说也是江都王,我好歹也是个郡主。
虎落平阳被犬欺,获罪的郡主不如官家女。
“算了吧,我们要学会谅解。”我反过来安抚她。
这倒不是假话。
在来北国之前,对阿布思跟李玙的感情纠葛,
我是做过功课的。
多年前,北国发生叛乱,阿布思的父亲被杀。
阿布思逃到了大周,寻求帮助。
经过分析,大周朝堂上下一致认为,不是出兵的时机。
阿布思回不去北国,就留在了大周。
丞相见他可怜,就把他留在府里,找人教他学习大周的文化。
他跟丞相的女儿李玙朝夕相处,青梅竹马,感情融洽。
后来,北国国内再次发生动乱,大周护送阿布思回国,继承汗位。
阿布思成了新可汗后,就想娶李玙。
皇帝倒是无所谓,奈何丞相不愿意。
他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想把她嫁到北国。
双方就这么撕扯了很多年。
这一次,丞相估摸着,再拖下去阿布思就真的翻脸了。
于是仓促找了我这个没权没势,还父母双亡的宗室女代替他女儿去和亲。
如果我是阿布思,心怡的女子没娶到,还被人糊弄着娶了个不认识的女人,我也会生气!
虽然我能体谅阿布思,可阿布思未必会体谅我!
万一他一怒之下,把我砍了祭旗怎么办?
临行前,丞相给我打包票:“大周是你的母国,只要我们支持你,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我自己琢磨着,大周这个母国靠不太住。
山高路远,如果阿布思真想杀我,他们肯定救不了我。
唯一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而要想让阿布思不杀我,最好使的办法,就是让他觉得我很有用。
只要我对他有用,就算我不是他心怡的女子,应该也能活。
到达北国都城的第二天,我就带着随从侍女,到街上闲逛去了。
北国的百姓,听说大周和亲的公主来了,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地跑来围观。
为了和亲,我特意学了北国语,跟他们交流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我跟他们聊了三天。
从他们口中,我把北国的风土人情了解得差不多。
我又把从大周带来的丝绸、布匹、茶叶、点心等特产分给他们。
北国的百姓夸我人美心善,是个活菩萨。
我对这个夸赞非常满意,笑得跟花一样。
这一切都落到了暗中观察我的,阿布思的眼里。
他本来憋了一肚子气,不肯见我。
此刻也坐不住了。
于是,我在到达北国的第五天,终于见到了阿布思。
2
阿布思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
过去,我见过的大周男人,以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居多。
阿布思跟他们截然不同。
他的皮肤黑而紧实,肌肉贲张,体魄强健,线条流畅,像侵略厮杀的猎豹。
而他的眼神则锐利如鹰隼,我被他看得发毛。
不过,这样一个男人能平定北国的叛乱,统一漠北,也在情理之中。
我硬着头皮上前,跟他打招呼。
“你是什么人?”他不屑地收回眼神,傲慢地询问。
“我是大周的咸宜公主李颖川。”
阿布思冷笑道:“我求娶你们大周丞相的女儿,你们大周却给我送来一个公主。难道说,在大周,你一个公主还不如丞相的女儿尊贵吗?”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要是我身份尊贵,我能成为丞相千金的替代品?
可这话不能如实跟阿布思说,我怕会惹怒他。
“可汗这话说错了。”
我回答地不卑不亢,“正是因为大周重视北国,认为丞相之女担不起和亲重任,才会下嫁公主。”
他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强忍着心底的阴影,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
“听说,你刚来北国,就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他指的是,我跟北国百姓攀谈聊天的事。
“我想要了解北国的风土人情。”
“然后呢?”他的注意力似乎有些分散,漫不经心地问。
“我发现北国百姓的生活水平不高——”
他很不愿意听到这种话,一挑眉,给了我一记眼刀。
我连忙献上策略:“来和亲的时候,我挑选了大量医药、工艺、文化类书籍,各种作物的种子,以及数以百计精通各种手艺的工匠。这些都能帮到北国百姓。”
很好,我这番话果然再次成功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收回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眼神更加犀利,像是要把我整个人有多少块骨头也看清楚。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凶狠地质问我。
还不是为了活命吗?
但真话,依然不能直说。
我摆出了和亲公主的范儿 ,不疾不徐地回答:
“我既然已经嫁到北国来,这里就是我以后的家了。我希望北国能变得越来越好,也想为他出份力。”
他依然探究地看着我,这次目光却收敛了一些。
他把这话,听进去了!
我心里雀跃,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反而继续一脸虔诚,夸赞起他来:
“这次来和亲,可汗您出乎我的意料。”
“北国原本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居所。可您考察山川,竟然建造起一座规模宏大的都城!”
“这都城通身雪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草原上镶嵌的一颗明珠,实在太壮美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表面上看着唬人的阿布思,对我“真诚”的夸赞,也欣然接受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跟阿布思说,想在北国筹办一所官学。
“大部分北国人,甚至是贵族,都不识字。可汗您在大周的国子监读过书,也知道文明开化对一个国家的发展有多重要。”
阿布思很痛快地答应了:“我会给你派几个帮手。”
第二天,帮手们就来报道了。
不但帮手是现成的,就连办官学的场所都是现成的——那是仿造大周的国子监盖的。
帮手们说:“可汗早就想办官学了,一直没办起来。这些可好了,公主您帮他实现了愿望!”
官学正式开学的那天,阿布思也来了。
他还当众拉起了我的手,亲口承认,我是他的王妃。
我悄悄松了口气。
我的命可算是保住了。
3
没了性命之忧,我却面临更严峻的挑战:圆房。
我刚来北国那会儿,阿布思一心念着李玙,很少见我,更别说跟我圆房了。
现在我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务,经常跟他见面。
他对我,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反感了。
某天夜里,阿布思忽然来到我的寝殿。
我当时已经卸了妆,正打算换寝衣,一回头,看到他走进来。
他以前可从没来过我的寝殿的!
不会是要我侍寝吧?
“可汗,你.....你怎么来了?”
我故作镇定跟他打招呼,转过头,眼神示意,让妙珍把外衣狄给我。
妙珍会意,从衣架上,拿起那件外衣,谁料被阿布思拿走了。
“怎么在寝殿里也要穿外衣吗?”
他的口气,怎么听怎么像在跟我调情。
我脸涨得通红,讷讷地解释:“衣衫不整,也太失礼了。”
他大笑着把衣衫扔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罩住我的头。
我眼前一黑,只听到他愉快的笑声,把整个寝殿都填满了。
等我从衣衫里扒拉出头来,侍女们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还贴心地给我们关上了门。
“妙珍!”我情急之下,像救命稻草般牢牢抓住我的女官。
“那什么,我们从大周带来的好茶,你去给可汗冲一盏来!”
“不必了。”阿布思扯断了我的救命稻草,“我不吃茶。”
我不死心:“大周的各色点心也很好吃——”
“不必。”
“对了,大周南方出产的各种蜜饯干果子也不错——”
“公主。”阿布思语气暧昧,眼神充满深意,“逃避没用的。”
我依然装傻:“逃避什么?”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换了话题:“可汗,你考虑过北国跟大周之间建榷场吗?”
阿布思一愣:“榷场?”
他的注意力终于转移,我心里松了口气,不遗余力展开话题:
“对,跟大周开展贸易。”
“你看啊,北国国内有很多特产,像是牲畜、毛皮、矿产、药材等等。”
“这些东西可以卖到大周去,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再从北国人手中购买粮食、茶叶、丝绸这些东西 。”
“以我所有,易我所无,对两国的百姓都有好处,我们也能从中收税,赚取收入——”
“李颖川。”阿布思叫我的名字,打断了我的畅想。
这在我印象里,他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嗯?”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也同样在看我:“我查过你的身世。你的父亲是江都王,二十年前,因为谋反被处斩。你的族人皆受到牵连,唯有襁褓中的你,侥幸活下来,在宗正寺长大 。”
我没想到阿布思查过我,还查得这么细致。
“我在大周待过几年,也识得不少长安城里的富家小姐,官宦之女。”
“你跟她们完全不同。”
“从你来北国的第一天,就出乎我的意料。”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长成的?”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穷呗。”
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阿布思盯着我看了片刻,不确定地反问:“因为穷?”
“对啊。”
我把我过去的经历说给他听。
虽然我是宗室王女,但我同时也是戴罪之身,是没有资格享受皇族待遇的。
我在宗正寺长大,每个月只能领二两银子的补贴,活得还不如大户人家的丫鬟。
因为穷,我跟长安城的名媛们,过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们逛街、裁衣、制香、听戏、出游、打猎、追捧俊美少年郎。
幸好我好歹是宗室王女,去藏书馆不用花钱。
幸好我比较聪明,在藏书馆里,我又遇到一个好老师杨珩。
杨珩是个天才少年。
别人十六岁,挑灯夜战,悬梁刺股,冲刺国子监。
杨珩也是十六岁进了国子监。
不过,他不是考进去读书的。
杨珩是去教授课程《九章算术》等算学课的。
他十九岁那年参加了科举考试。
一举夺魁,成了大周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
我亦步亦趋,跟随他的脚步。
十八岁那年,我正式成为了给公主们讲课的女夫子。
“原来如此。”阿布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经过这一番谈话,原本寝殿中,那令人窒息的暧昧气氛总算消散了。
4
经过这一番深入交谈,我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过去,我对阿布思讨好、防备,现在逐渐对他敞开心扉,把他当成了朋友。
他对我的态度也好转不少。
原本大周的公主郡主,千金小姐都要学骑马,可我没钱学骑马,就一直不会。
阿布思知道后,送了我一匹小红马。
这匹马极为神骏,奔驰起来,像御风飞行。
阿布思笑道:“有人花万两黄金换这匹马,我都没舍得卖,如今送你了。”
我立即忐忑不安起来:“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阿布思颇为不满:“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把我当外人了是不是?”
“我们夫妻一体,你跟我见外?”
我被他直白坦率的话,臊得满脸通红。
这些天以后,他教我学骑马。
起初,我对肢体接触,非常不习惯。
他扶我的腰,我会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他。
这种时候,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把我搂得更紧了。
“别动,万一摔下马,不摔死,也得摔残!”
自从那天来到我的寝殿之后,阿布思之后便隔三差五地过来。
最初,他还只是单纯跟我聊聊天,后来干脆来我这里留宿。
他一直睡在一张贵妃榻上。
可那张贵妃榻,今天晚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而阿布思又来了。
还没有一丁点要走的意思......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阿布思敏捷得像只猎豹,一眨眼就悄无声息来到我的身后。
我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
“啊!”我被他吓了一跳。
他原本绷着脸,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笑起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李颖川,既然嫁给了我,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
他暧昧地在我耳边呵气:“你别想逃脱!”
温热的呼吸像是羽毛,在我的耳朵里轻轻痒痒地挠。
“我没有想逃。”
逃是没用的。
有些话,还是得打开天窗,说说清楚。
我直直地看向他,“从被选中和亲起,我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今天。”
“但是我料想的,跟实际情况很不一样。”
“我以为,北国的可汗会把大周骗婚的事,全算到我头上,想尽办法虐待、折磨我。”
“甚至有可能在我不愿意的时候,要了我的身子。”
“我对你,对我在北国的生活,本来没报多大期待的。”
“可是你跟我想的不一样。”
“你没有迁怒我,没有虐待我,反而对我很好。”
“阿布,我喜欢上你了。”
原本我没想这么快跟阿布思表明心迹。
可有些时候,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一股脑把所有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
“我知道,你心里忘不了李玙。”
“人就是这么贪心。我不想在你心里还有李玙的时候,跟你......”
他把我放在床上,动作轻柔,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你知不知道李玙成婚了?”他问我,声音辨不出情绪。
我想不到阿布思的消息,比我这个大周的公主,还要灵通。
“不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我要的是李玙,你代替她嫁给我,万一,我是个凶残的人,会直接杀了你?”
“想过。”
“你就不怕吗?”
“怕,可我没有选择,只能想办法活下去。”
“李玙安乐顺心的生活,是你牺牲自己的幸福,甚至性命换来的。”
阿布思捧着我的脸,灼热的目光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的确倾心过李玙。可比起任性恣意的丞相千金,如今我更心疼你。”
我热泪盈眶。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体会过被人疼爱的滋味。
我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又像一滩泥,什么人都能踩到脚底。
丞相让我代替他的女儿去和亲。
他明知道和亲凶险。
可他不在意我的死活。
但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意我,心疼我的。
我主动搂住阿布思的脖子,热烈地亲吻他。
“你是第一个心疼我的人。”
5
我跟阿布思成了情投意合、名副其实的夫妻。
在我的努力经营下,北国的官学办得如火如荼,从官学中出来的人,以后必定是社会的栋梁;另外各行各业的手艺人,也招收了大批学徒,北国的各种手工业得到了提高。
百姓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明显提高。
阿布思毫不掩饰对我的赞赏:“我的娘子可真能干!”
“之前我跟你提过北国跟大周建立榷场,展开贸易,你想好了吗?”我问他。
“这的确是个对两国都好的交易,只是榷场建在哪里才更好呢?”他蹙眉。
“只要你同意,我们就选地点嘛。”
我把这项任务布置给妙珍。
妙珍很快就选好了一个地点,瑶池镇。
瑶池镇是大周的一个边陲小城,交通发达,往西直通西域,西北连接庭州,东北则通向北国,往西南就是大周,是个连接四方的交通枢纽。
如此说来,这地方的确是建立榷场的理想场所。
我立即以公主的名义,向朝廷上书,请求大周与北国在瑶池镇建立榷场,开展贸易。
有了我的信用背书,大周朝廷很快就同意了。
我在大周的时候,只听说过庭州,从来没听说过瑶池镇,对这个地方感到好奇,就想实地考察。
阿布思心疼我,不肯让我去:“颖川,待在都城里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劳累呢?”
“我想要促成这件事,这对两国都有好处。”
停了一停,我又补充道:“我还想跟你在一起,不想分开。”
阿布思被我这句话打动了,答应带我去瑶池镇。
跟我想象的不同,瑶池镇的确四通八达,连接四方,但它东西方向上都是崇山峻岭。
阿布思带着我攀上一座高山,在山的北边,是滚滚的河水。
我惊奇地叫道:“这里还有河?”
阿布思告诉我:“这是无定河。”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是这里面的无定河吗?”
“颖川。”阿布思没有回答我,反而定定地看着我,“你爱我吗?”
这还用问吗?
从我主动把自己交给他的那天起,我就已经爱上他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在高山之巅,无定河畔,郑重地向他表白心意:“阿布,我爱你。”
在我热切目光的注视下,他把视线移开了。
他看向滚滚的江水,喉结滚动了一下,又问:“在你心里,我和大周,哪一个份量更重一些?”
“大周是我的母国,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相伴一生的人。”
“倘若我一定要你做个选择呢?”他幽黑的眼睛盯着我,执意要问出一个答案。
“大周是我的过去,你是我的现在和未来。”
“你更重要。”
他对这个回答很激动。
当晚我们住在瑶池镇。
他比以往更加热情,毫不节制地折腾我,一遍遍在我耳边像是宣誓归属:
“记住你说的话!李颖川,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第二天中午,我浑身酸痛地醒过来,阿布思已经不见了。
6
我穿衣起床,随意吃了点东西,带着妙珍等人在瑶池镇里闲逛。
让我吃惊的是,像瑶池镇这么偏远的小城,竟然还有书馆。
看到匾额上的熟悉的题词,我心中一动,询问书吏,书馆来历。
不出所料,这个书馆果然是我的师父杨珩一手修建的。
杨珩当年因为某个政治案件被牵连,被发配到了边塞守城。
后来,遇到北国入侵,杨珩和他麾下的士兵,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只是因山高路远,我只知道,他战死的消息,内中详情不甚了解。
没想到,杨珩当年也在瑶池镇待过。
跟书吏闲谈中得知杨珩不但修了书馆,还编写了瑶池镇的县志。
我让书吏把县志拿来我看,我已经许久没读过杨珩的文字。
然而,刚翻了几页县志,我就被吓得毛骨悚然。
在首页,杨珩就论述了瑶池镇的重要战略意义:
“世人皆谓,西域门户在庭州,其实不然。庭州门户在瑶池。瑶池乃是庭州咽喉,一旦为敌所占,则切断大周与庭州一切联系,庭州成孤岛矣,乃至任人宰割,而无还手之力。”
“然今日朝廷重庭州,轻瑶池,一旦瑶池有变,只恐无穷后患。”
我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庭州深入西北腹地,是连接大周和西域的门户。
毫不夸张地说,控制了庭州,就控制了整个西域。
而瑶池是庭州的门户,一旦控制瑶池,庭州也就唾手可得。
我用颤抖的手指,翻到县志的最后一页,那不是杨珩写的。
而是杨珩战死后,别人补写。
那上面清楚记载着杨珩死亡的真相:
“元祐十三年,北国进犯瑶池,珩率三百兵士驰援,死战三昼夜,夺回瑶池。然三百兵士,竟皆战死,仅三人生还。血染无定河畔,经年不消,无定河又名血河焉——”
原来杨珩竟然是为了保护瑶池镇而死的!
同时一个念头冒出来:阿布思选中瑶池镇,真的是为了建立榷场吗?
倘若他真的是为了建榷场,为什么会到处查看瑶池镇的地形?
昨天,他带我去的那座高山,山下有条峡谷,是通向庭州的。
倘若在那里设伏,不管庭州来多少援军,都是白给。
难道阿布思是想夺瑶池?
我问妙珍:“可汗去哪儿了?”
妙珍回答:“去视察榷场了。”
不,不对。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
回到住处,我立刻叫来自己的心腹,让他去给庭州刺史送信。
倘若虚惊一场,那最好了;但瑶池一旦发生变故,他们也能有准备的时间。
同时,我也要想尽办法拖出阿布思,争取更多的缓冲时间。
“妙珍,大周带来的蒙汗药,你随身带着了吗?”
“公主要蒙汗药做什么?”
我把自己的推测跟妙珍说了。
她也跟着紧张起来:“我们该怎么办?”
看看天色,已近黄昏,我亲手做了一碗芙蓉羹。
等阿布思回来,我把芙蓉羹端到他面前:
“这是我亲手做的家乡美食,你快尝尝看!花了我两个时辰呢!”
阿布思看了我一眼,舀了一勺,亲昵地送到我嘴边。
为了骗他吃,我笑着吃了下去。
随后,我也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快尝尝好不好吃?”
他面目表情地咽了下去:“好吃。”
我们两个人分食了一碗羹。
他的笑容越来越冷。
“李颖川,昨天你才告诉我,是我在你心里,份量更重一些。今天你就要毒死我!”
我内心一惊,他知道我下药了。
“我并没想毒死你!”我辩解。
他冷笑一声,喝道:“拿上来!”
有人端上一碗一模一样的芙蓉羹。
旁边的侍卫不等他吩咐,拉过一个侍女,就把羹灌了下去。
那侍女起先还挣扎,因为灌得太急,而剧烈咳嗽。
没过多久,她就毒发身亡了。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神里尽是狠戾和失落。
“你为了骗我吃下去,竟然不惜跟我同归于尽。”
“我下的是蒙汗药,并不是毒药!”我辩解道,“我没想过要杀你!”
阿布思并不听我解释,喝道:“带进来!”
侍卫们拖进来一个血人。
等我看清楚那人的脸,血都凉了。
是我派去给庭州刺史送信的人。
可是我这件事,做的十分隐秘,他是如何知道的?
转念一想,我就知道了答案。
“周妙珍是你的人。”
“不错。”他坦然承认。
这样一来,所有的疑问都解释清楚了。
阿布思早就想要瑶池镇,但这话由他说出来,就能暴露他的企图。
可周妙珍就不同了。
她是我的陪嫁女官,也是丞相亲自选定的人。
我信任她,丞相也信任她。
却没想到,她却是阿布思的人。
可阿布思是什么时候结交的周妙珍呢?
这些年他一直在北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当初在长安时。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似笑似嘲:“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仅凭蛛丝马迹,就猜到了我真实的意图 。”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要得到庭州。当年,为了让大周支持我做可汗,我不惜违背心意,放弃了庭州。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庭州夺回来!”
我已经明白过来。
我被他骗了。
他对我好,说什么心疼我,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信于我。
他想让我帮助他获取大周的信任,随后再趁其不备,攻占瑶池镇,拿下庭州。
他一直都在骗我。
7
“你在利用我。”
虽然从读到瑶池镇县志那一刻,我已经明白,我被阿布思利用了。
可真从他嘴里听到真相,我还是感受到了被爱人背叛的痛楚。
“我这不是利用你。”他笑,“你是我的妻子,是北国的可敦,必须得跟我一条心。”
他的心腹多摩进来禀告:“可汗,大周的兵士除了反抗被杀的,剩下的已经被活捉了,约有上百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阿布思转头看向我:“可敦,你看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这些人是无辜的。
倘若不是我轻信了阿布思,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我必须要弥补我的过错。
“放了他们。”我木然地回答。
多摩询问地看向阿布思。
阿布思冷冷地回答:“放一个活口回大周送信,剩下的全部灭口。就说是咸宜公主杀了他们!”
“是!”
“不许走!”
我拦住要去处决大周士兵的多摩,悲愤地看向阿布思:“我已经是北国的可敦,你的妻子,我从大周带来先进的技术,开办官学,筹办榷场,我的一腔热血都是想把北国建设得更好。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相信我?难道一定要我杀人,你才认可我吗?”
阿布思面如寒霜:“瑶池镇是你向大周推荐的。如今,我趁机占领这里,就算你是无辜的,大周那些人会相信吗?李颖川,你已经是大周的叛徒,没有退路了。你要还想活着,唯一的靠山是我!”
“我不要你这样的靠山!我也不是大周的叛徒!”
我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的所有退路都已经被阿布思封死了。
唯有拼死一搏。
我趁多摩不备,抽出了他的佩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倘若今日,你一定要杀他们,我也会跟他们一起共赴黄泉。我要让瑶池镇的守军明白,咸宜公主不是叛徒,也从来不会背叛他们!”
“可敦!”多摩抢上前来,想要夺刀。
阿布思摆摆手,让他退下。
“拿死威胁我吗?”阿布思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我握刀的手有些发颤,手心里尽是冷汗。
我因为轻信阿布思,葬送了一城人的性命。
想要救下这些人,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
“我没有威胁你。”
我不自觉地向他哀求,
“你欺骗了我,我可以原谅你。但瑶池镇的这些人是无辜的,求你放了他们。只要你愿意放了他们,我可以替他们去死。”
“你替他们去死?”阿布思被我这句话激怒,眼神锋利如刀。
“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阿布思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站起来,一步步朝我逼近。
“我倒是想看看,你能为这些人牺牲到什么程度?”
“原本我想抓瑶池镇的女子送到军营犒赏勇士们,只要你愿意代替她们去,我就放了这些残兵。”
我怎么也料不到,阿布思会让我去军营当军妓。
自从撕破脸皮,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我因为羞辱和恐惧,浑身都在发颤,却依然勉强保持镇定。
“你不是想救这些人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扔掉佩刀,哑着嗓子,应道:“好,我答应你。”
8
阿布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听到了吗?咸宜公主不愿意当可敦,却想当个军妓!”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第一个来尝鲜!”
他化身成了一头狰狞嗜血的野兽,把我扑倒在桌子上。
桌子上的杯盘碗盏哗啦啦全都被他扫落。
“阿布,你不要这样!”我护着自己的衣衫,奋力挣扎。
但他很快就把我的衣衫撕开了。
恐惧占据了我的身体。
我惊恐地尖叫,疯狂挣扎,划伤了他,也弄伤了我自己。
他看我的眼神,充斥着浓烈的恨意:“你为了给庭州的周军送信,不惜下毒杀我!是你自己说的,我比大周重要,这些话你都是骗我的!”
“你真以为我爱你吗?我不过是在利用你!”
原本房间里的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心满意足地从我身上离开,把多摩叫进来:“送她去军营。”
多摩为难地看着我。
我屈辱地拢好衣衫,朝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阿布思冷漠的声音:“尽数处死,一个不留!”
我就知道他不会遵守承诺,从鼻子嗤笑了一声,也不屑跟他再争辩了。
多摩不敢对我动粗,只派了两个士兵跟着我。
走了不多远,我就看见了我的小红马。
这还是阿布思送给我的呢。
当初,我们的感情也是在他教我学骑马时,逐渐升温的。
可这一切,都是阴谋,是他筹划好了的。
我心如刀绞。
趁人不备,我打个呼哨。
红马立即奔过来,我忍着疼痛翻身上马。
千里马一声长嘶,朝城外奔去。
“可敦!”多摩见我逃跑,立即追来。
守城的士兵还不知道我和阿布思之间的变故,没有全力阻拦。
我很快就冲出来城。
黑夜中,我迷失了道路,不知怎么,竟然来到了,我跟阿布思曾来到的城西的高山上。
阿布思听说我逃走了,亲自来追我。
山路崎岖难行,我抛弃红马,徒步上山。
阿布思在山顶追上了我。
前面无路可退。
山下是滚滚的无定河。
“李颖川,你想做什么?”阿布思凶狠地吼我。
看着这条血河,我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阿布思,论手段和心机,我比不过你。瑶池镇是我弄丢的,我也没脸再活着了。”
他已经看出我的心思,威胁我:“你要是敢自杀,我先屠了瑶池镇的百姓,再杀庭州的百姓,我要让这些人给你陪葬!”
这威胁如果放在以前,我为了那些无辜之人,一定会妥协。
可如今,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他了。
我也没有任何勇气接受未来的生活。
“阿布思,你想杀就杀吧。”
“我救不下这么多人。过去我一直委屈求全,从来没为自己活过。如今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阿布思的脸色变得煞白,终于流露出了惊恐之色。
“颖川,是我错了。”他哀求着向我伸出手,“我会放了这些人。我说让你去军妓也是气话......”
“我很累了,和亲公主的担子,我真的撑不起来。”
我张开双臂,面向汹涌浑浊的河水,果断、决绝地纵身一跃。
阿布思扑上来,扯住了我的一只衣袖。
“颖川,你把手给我!”他急切地命令我。
我用力撕开被他扯住的衣袖,直挺挺地下坠。
“李颖川!”
头顶上传来阿布思绝望的嘶吼!
我安详地闭上双眼。
都解脱了,一切都解脱了。
9
我没死成。
山崖横生出来的树木减弱了我下坠的速度,让我免于被摔死。
而无定河在这一段河道弯曲,水速不快,我被河水裹挟,冲到河湾处。
阿布思在我跳崖当晚,立即命人沿着河岸搜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搜索队很快找到了我。
我又落到了阿布思的手里。
虽然命是保住了,可我还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昏迷半个多月才清醒。
阿布思看到我清醒过来,眼神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用力把我搂在怀中。
“颖川,你终于醒了!”
我一挣扎全身都痛,只能任凭他抱着。
“阿布思,我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
许久没说话,我的声音嘶哑,像另一个人的声音。
阿布思的身体一僵,声音沉痛:“我知道。”
“看在这一点情分上,你给我个痛快吧。”我央求道。
阿布思不接我这话,自顾自地说:“颖川,以后我会对你,弥补你的。”
我笑起来,粗粝的声音像是硬物摩擦。
“怎么弥补呢?把我送到军营去吗?”
“我那只是吓唬你!”阿布思赶紧解释。
“就算真把你送进军营,也没有人敢动你。”
我又笑起来:“在把我送到军营之前,你自己不是动过我吗?”
“我那是气极了。”阿布思的脸再次沉下来。
“我不明白,我对你难道不好吗?我这样宠着你,你却还是背叛了我。”
“你想要用砒霜毒死我,我能不生气吗?”
当初我只是让周妙珍用迷药迷晕阿布思,拖延时间。
周妙珍却趁机换成了砒霜,再向阿布思告发我,趁机挑拨我们的关系。
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复活。
我只求一死,不想再解释了。
我这冷漠淡然的态度,再次激怒了阿布思。
他抓住我,问到我脸上:“大周的人那样作践你,送你一个弱女子来和亲,你为什么还要维护他们?我这样宠你,你却想杀我!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如果你觉得我对不起你,可以杀了我。”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冷笑道:“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李颖川,我要慢慢折磨你。”
“一直到你屈服为止。”
我做足了心理准备,我不知道他会怎样折磨我。
他怎么对我都行,但是不能用大周的百姓来威胁我。
可他若是如此,我......我又该如何?
我夜夜难眠,到最后,我干脆破罐破摔的安慰自己: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对,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可阿布思什么也没做,没有派人来折磨我,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出现在我眼前。
一个月后,阿布思才来看我。
“丞相李良史被迫自杀了。”他告诉我。
“他临终前,给我写了一封信,告诉我,李玙孤苦无依,他想把李玙许给我,让我照顾她一生一世。”
“这是好事啊。”
我笑着看向他,“你不是一直就喜欢李玙吗?这下终于称心如意了。”
他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我,想看看我说的是否是真心话。
我坦然地看着他。
笑容从他的嘴角漾开。
“那是自然!”
“我要亲自去长安迎接李玙!我要明媒正娶她,我要让她做北国最尊贵的可敦!”
我一愣。
不是因为他给李玙北国可敦最高的待遇,而是他竟然要亲自去长安迎接李玙。
北国已经占领瑶池镇,孤立庭州。
北国和大周的战争一触即发。
他在这时候,要去长安接李玙?
“长安戒备森严,你就不怕有去无回?”我问道。
孰料他竟然大笑起来,颇为自信地说:“长安城困不住我,大周也困不住我!”
“我一定会把李玙带回来。”
阿布思派心腹多摩看守我,自己带人去长安,去接李玙了。
10
他一走,多摩就找上了我:“公主,你想回大周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多摩告诉我,他是大周的丞相李良史安插在阿布思身边的暗桩。
“丞相知道,阿布思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我是负责监视他的。”
“丞相当年为了自己的女儿,牺牲了你。他叮嘱我,尽量保你周全。”
“如今趁阿布思离开北国,正是你逃走的好时机 。”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在多摩的安排下,我顺利被送出了北国,回到了大周。
玉门关的守将程千里替我安排了住处。
程千里是丞相的旧部。
我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个有关针对阿布思的计划。
瑶池失守后,庭州成了一座孤城。
程千里几次派兵,想要支援庭州,可支援庭州,必须经过瑶池,而瑶池的地形易守难攻。
攻打了几次,援军损失惨重,却始终没有攻克瑶池。
庭州岌岌可危。
跟阿布思正面硬刚是不行的,丞相李良史想出一个计策:
想办法把阿布思引诱到玉门关内,瓮中捉鳖。
最合适的人选,当然就是丞相的女儿李玙。
当初阿布思就钟情李玙,求而不得。
如今,他听说丞相被害,李玙流落街头,必然会想办法营救他。
只要把他骗进玉门关,想要杀掉他就很容易了。
程千里故意军纪散漫,城防不严,让阿布思麻痹大意。
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
我已经不再是和亲公主李颖川,我隐姓埋名,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然而造化弄人。
我有孕了。
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在瑶池镇有的。
我跳崖后,虽然有巫医给我治伤,但时间太短了,他应该没诊出我有孕。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且不说,我不愿意再跟阿布思有任何的纠缠;当初为了救我,阿布思让巫医给我服用大剂量的巫药。
这些药势必会伤及胎儿。
我想把孩子拿掉。
替我诊脉的医者却说,我体质虚弱,不能打胎。
他替我开了一些调理安胎的药。
我留在离玉门关不远的沙洲,开办了一个私塾为生。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我没想到,两个月后,我会再次被阿布思掳走。
等我醒过来,是在摇晃的马车上,阿布思正抱着我。
“你醒了?”他声音醇厚,眼神温柔,简直像在梦里。
“颖川,我好想你。”他抚摸着我的脸,眼神中的深情和思念,能把人溺毙。
他的手掌上有厚厚的茧子,划得我的脸痒痒的 。
这真实的触感,让我猝然惊醒,像一只受惊的猫,从他怀里弹起来,缩到了车厢的一角。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反应伤害到了他。
他垂眸,压下心中的哀痛,声音依旧温柔:
“我不是老虎豹子,不会吃了你的。你小心些,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阿布思,这是在哪里?”我掀开车帘,登时愣住了,这是回北国的路。
不,不,不。
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去了。
“你放我回去,我不要去北国。”
我顾不得生死,就要往车下跳。
阿布思眼疾手快拉住我,低声呵斥道:“你疯了!这样跳下去,你会被马车碾死的!”
“我宁愿死,也不想回北国。”
他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方才缓缓问道:“你......你就这么恨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他皱起眉头,捂着胸口,像是在强行压制痛苦。
他见我看他,想要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一扬唇角,一缕黑血从他的唇角渗出来。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用手帕抹掉嘴角的黑血,声音竭力保持着温柔。
“颖川,你别怕我。”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11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阿布思低低地笑起来。
“我这辈子,只信任过两个人。”
“一个是你。”
“另一个是李丞相。”
“他临死前,把女儿托付给我。我念及当年,他对我的照拂,就去找李玙了。”
“却想不到,这是一个圈套。”
“李丞相利用李玙,设置了一个圈套,想要杀死我。”
他的眼睛里有了泪光:“我父亲死得早,我流落大周时,是他收养了我。”
“我一直把他当成父亲的。却想不到他也要害死我。”
我冷冷地指责道:“你不是被他害死的。你是被自己的野心害死的。”
他的眼神很受伤:“我有野心也是错吗?”
“那因为你的野心而无辜枉死的士兵和百姓,他们又有什么错?”
阿布思没有再反驳我:“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过去我那么贪心,想要北国的汗位,想要娶李玙为妻,想要瑶池镇,想要庭州......”
“为了这些东西,我处心积虑,却没明白,我最想要的,压根不是这些。”
他的手小心地落在了我的肚子上,温情脉脉。
“在我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只想陪着你,跟我们的孩子。”
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用手捂住我的眼睛:“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和孩子。我会好好保护你们的。”
阿布思强硬地把我搂在怀里,不容我挣扎:“这一切都交给我。”
他带我回到北国的都城。
他压下了中毒受伤的消息,除了少数几个人,绝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他已生命垂危。
他依然雷厉风行地处理着北国的政务。
没有人察觉他的异常。
但他每天都睡在我身边,我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却越来越亮。
多摩告诉我,这是阿布思服用黑雪莲,被反噬的结果。
当初,他去大周营救李玙,被人暗算,中了剧毒。
如果能及时被巫医救治,也许能保住性命。
可这时候,阿布思又听说,我从北国逃走了。
他没有先回北国,而是先来找我,时间一耽搁,他的毒就加重了。
阿布思用黑雪莲压制毒性,但黑雪莲也是毒物,毒性也会损害身体。
两下夹击,就算是天神来了,也解不了他的毒了。
阿布思召集臣下商议,跟大周议和。
北国的臣子分两派,主战派和主和派。
过去,主战派一直受到阿布思的器重,对阿布思忠心耿耿。
他们不理解阿布思为什么要议和,坚决反对。
阿布思处理他们的方式简单粗暴,全都杀掉了。
我被阿布思的铁血手段震住了。
虽然我知道阿布思能够统一漠北,是有些手段的,可想不到他能如此决绝无情。
这样一比,我才发现,他对我还真是手下留情了。
阿布思做的第二件事,是立我肚子里的孩子为小可汗,并把可汗的印信交给我掌管。
从此,北国的臣民见我,如见可汗。
另外,他又让自己的几个心腹发誓效忠我。
我知道,他安排的所有一切,都是想在他死后,最大程度保证我和孩子的安全。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眼神中的光亮越来越暗淡,我终于还是心慌起来。
“颖川,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伤心吗?”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问我。
“不会。”我硬起心肠。
他倒是也没生气,反倒笑着骂我:“真是没良心。”
笑完之后,他又长长叹了口气。
“你不伤心是对的。原本就是我对不起你。”
“颖川,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哪怕到现在也是。”
“我明知道,对你和孩子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是在大周。”
“我将来长眠在北国 ,不想让你们娘俩离我这么远。”
“我不想孤孤单单一个人,我想让你留在北国陪我。”
“我这辈子,以为自己拥有一切。可到头来,我只有你一个人。”
阿布思把我抱紧了。
“一想到你,我就心疼。心疼你的过去,心疼你被我伤害,也心疼未来你一个人。”
“颖川,我爱你。”
“你能原谅我吗?”
我能原谅他吗?
他背叛我,伤害我,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做了那么多错事,我能原谅他吗?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趴在我肩头睡着了。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我的脖子上。
那是他的眼泪。
像滴进我心里。
“阿布......”我低声唤着他的名字,眼泪潸然而下。
尾声
阿布思带着遗憾离世了。
但我还得继续活着。
我甚至都来不及悲伤。
他的猝然离世,给北国带来不小的震动。
我利用他给我留下的可汗印信,心腹助手,再加上程千里的外援,尽快稳定了局面。
六个月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我曾跟阿布思讨论过孩子的性别。
他说想要个女儿,甚至还给女儿名字:思思。
“今生缘已尽,唯不忘相思。”
后来,他立我肚子的孩子为太子。
我问他:“倘若是女儿呢?”
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肚子,口气坚定地说:“一切都交给我。”
后来我才明白了,他的安排。
在我临产前,他让多摩找来一个早出生一个多月的男婴。
对外宣传,我生了一对龙凤胎。
孩子还小,我作为太后,垂帘听政。
我成了北国的太后,带着我跟阿布思的孩子留在了北国。
永远留在了阿布思出生和死亡的地方。
【全文完】